见对方摇头,刘妈妈自答道:“这都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咱们夫人还是三夫人,她怀着您的时候与大夫人闹了矛盾,而老夫人、二夫人都向着长房,以致于那阵子夫人成日都郁郁寡欢,最后身形都瘦了圈,姑娘您明明是足月了出世的,但自幼就亏损着体虚,大夫说是先天不足。”话至此,还面带心疼,“这些年来,老夫人自觉当初偏心,对姑娘您是有愧意的,否则怎的就偏偏疼您?”
沈嘉芫颔首,“也是因为这个,母亲才如此疼我?”
刘妈妈向来均是替蔡氏着想的,自然应承着续道:“夫人最担心的便是您生病,将您捧在手心里不舍得给丝毫委屈,这就难免冷落了九姑娘。”
沈嘉芫却总觉得这其中没这般简单,然而对沈府不了解,根本猜不到其他解释,也就将信将疑地点了头。
“妈妈说这些,可不是要挑拨您同九姑娘的姐妹感情,只是要让姑娘记着夫人是真爱您,下回莫要再说她不疼你的话了。”刘妈妈劝着,最终还添道:“姑娘自个也能想想,您中意安世子,违背了姑太太和老夫人的意思,夫人还不是都替您担着?她总跟奴婢们念叨,这院子里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您。”
沈嘉芫有些腻烦这类虚假逢迎的话,才启唇欲打断对方,外面便响起了婢子的传话,“姑娘,老夫人吩咐白薇姐姐过来接您过去。”
她还不等回话,旁边的刘妈妈就主动替她接了话,跟着转首神色严肃道:“姑娘,老夫人肯定是要问今儿府里传言的事,您定要趁着这个机会驱了香薷香蕾那两个乱嚼舌根、坏心肠的小蹄子。”
正文 第十三章 舍情换信任
颐寿堂的院门处植了两棵万年青,葱郁盎然,在春风中挺拔依旧。毡帘外的婢子在见到六姑娘等人进庭,忙上前行礼相迎,恭敬且讨好地笑道:“六姑娘来啦,老夫人都催了好几回呢。”咧着嘴角,不似提醒,更多的却似谄媚。
沈嘉芫识得眼前人,唤作白芨,亦是颐寿堂内的一等婢女。察对方如此殷切,难免多瞧了几眼,心中诧异:竟是她亲自候在门口?
浅笑着应声转进屋内,朝正坐的老夫人请安后隔着炕几坐下,伸手接过葛妈妈奉来的茶盏,沈嘉芫满目乖巧尤似忐忑的望着对方。老夫人身着茶褐色的蝙蝠如意纹褙子,额前碎发拢在深蓝镶祖母绿的抹额下,神情和煦,整个人于精炼中透着股平和温慈。
“芫儿,今日是在你四婶婶处用的午膳?”
沈嘉芫忙放下了茶盏,颔首应道:“回祖母,是的。”似乎觉得回答太过简单,复添道:“清早四婶遣银花过来让孙女过去吃点心,凑见八妹妹在那,便一起用了膳食。”
老夫人面上保持着笑容,“芫儿跟婶婶妹妹亲近,祖母听了心中甚慰。”
闻者的面上就有了丝讪意,颇不好意思地接道:“孙女今后定多与姐妹们往来。”
虽说在沈宅里生活的时间还不长,然从周边的点点滴滴中亦能推敲出原主的性子,我行我素不愿同人迁就。这样的脾性说的稍好听些称作高傲,自认高人一等,然说得难听便是孤僻。
沈嘉芫觉得,这具身躯除了容貌稍出色了些,平素得长辈过度的欢喜宠爱,着实没有其他骄傲的资本。再联想到原主过去的名声,配上她对安家世子毫不遮掩的情愫,这种女子便是最不受大家望族待见的那类。
轻浮、欠端庄!
试问谁会选这样的女子做媳妇?
“芫儿真是同从前大不一样了。”老夫人伸手握过她的纤手,捏在掌心语气悠长道:“身为女儿身,最忌讳的就是恃宠而骄。祖母素日宠你不代表就赞同你的行为,过去你多有出格,祖母训诫说你,其实都是为了你好。”
对方言辞诚恳,沈嘉芫闻之乍觉心暖,点头应道:“孙女明白。”
“前阵儿你躺在清涵院,我为何只遣葛妈妈过去探你而非亲自去?”老夫人询问见对方表情僵硬,径自接道:“祖母想你明白,在安襄侯府里,你错了!有些事再追究于事无补,然你犯下了错,那便是错,不是说你姑姑不指责你,就能不记在心上。”
沈嘉芫的神色微有复杂,如若沈延伯府当真参与了安襄侯府的计划,那原主当日的行为,便是当真坏了大事,亦影响了沈家的利益。安沐阳失了自己那样有用的棋子,于他们家的亏损有多大,她不是料不到。
毕竟,若非原主“坏事”,任性地跑出来教自己看出端倪,这时候安襄侯府早就拿到那封可以制将军于死地的“证据”。德隆帝的宠将新贵倒台,于那些如雨后春笋、扶摇直上的寒门文士官僚间均是个暗警,朝堂的政权便依旧掌在这些世袭贵勋的家族里。
沈嘉芫曾推敲过身为继室的安沈氏在安家会面对如何为难的处境,娘家侄女打乱了那般严重的计划,压力肯定很大。然而,直到现在,她所表现出来的除了安抚,便是维护,丝毫没有指责。
若非老夫人此刻说这话,她当真以为慕婉无关紧要,即便身亡,于他们的计划均不存在丝毫影响。
老夫人却不知沈嘉芫会有这些思绪,只以为她如曾经般敷衍聆听训诫,颇是失望地收回了手,叹息道:“芫儿,你总将家人对你的爱和关心当成理所应当,从不替他人着想考虑,是我们惯坏了你。”
有种这么多年感情白白付出的感慨与懊悔,亦有丝不值的情绪流露。
沈嘉芫忙站起了身,“祖母,孙女知道错了。”
内心却忍不住思忖:这位沈老夫人好似是当真替自己着想,并不是无止境的纵容于溺爱,是真的想她好。
“知错知错,你哪回不是这般说?”老夫人感觉很心痛,似有酸楚涌上,别过视线不看对方,仅声音低沉道:“祖母对你寄了多少希望?你们姐妹那么多,欢喜你并不是说你最好,芫儿怎么就这般辜负我和你姑姑的心意?”
这种话最是打动人心,即便沈嘉芫非从前的六姑娘,她闻着依旧觉得惭愧,慢慢地垂下脑袋,“祖母教训的是,孙女自当铭记在心。”说着拎起裙摆,直挺挺地就跪在了对方脚下,叩首真诚道:“请祖母再给孙女个机会。”
沈嘉芫是当真想要老夫人的这个靠山,她的维护与宠爱,不纯粹是对错误的包庇,而是真心地想要自己好。她反倒觉得,身为亲母的世子夫人于这方面远不如眼前人,甚至有几分可疑。
老夫人目光下移,强忍了那份拉她起身的冲动,索性狠了心教训道:“从小,祖母对你都是有求必应的,芫儿却偏生非要违背我的意愿。还记得上回同你姑姑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放下了阳哥儿,那今儿的事又从何说起?!”
终于绕到这个问题上了……沈嘉芫抿了抿唇,小声却清晰地回道:“孙女只是喜爱手钏。”
“府里多少奇珍异宝,你便独爱那串璎珞?”老夫人的声音不禁沉了些。
沈嘉芫心中一个“咯噔”,对方的话中深意,必然是想质问自己在意的是那串璎珞,还是送手钏的人吧?她心中清楚,老夫人同安沈氏都不愿自己和安沐阳过分亲近,然而送手钏的……是那个人呀。
“是手钏,祖母,当真只是手钏。”
沈嘉芫仰头,眸中尽是坚定,强调般续道:“祖母,请您相信我,孙女这回是当真放开了大表哥。”
“芫儿,你说的是真的?”
即便听安沈氏说过,然亲耳所闻,沈老夫人仍觉得不可思议。对方钟情于安家世子许久,平素如何阻止规劝,她都是置之不理甚至变本加厉,利用长辈的宠爱不顾姑娘闺誉。
曾经她是那般痴情倔强,现下却说能够舍弃那段感情,令人震惊!
老夫人睁大了双目,怔怔地反问:“芫儿,你别总用谎言来搪塞祖母。”
“孙女说的是真的,今后都不会再惦记着大表哥。”
沈嘉芫话落,心底仍旧有些钻疼。同原主一样,对那个文雅如玉的男子,她亦曾倾注了感情和信任的。说出舍弃的话,不单只是在老夫人面前表明,亦是在心底强调。
有些感情,不能一错再错!
老夫人看着身前目光诚然的少女,慢慢地从炕上立起,亲自拉她起来,语气恢复了平静亲切,“芫儿,地上凉,别跪着了。”
沈嘉芫便顺势坐在对方身旁。
老夫人再次开口:“既然芫儿说的是真话,那将手钏交给祖母,可好?”
沈嘉芫的目光微滞,迟缓道:“交给祖母?”心头划过不舍。
“是啊,芫儿不是要祖母信你吗?”老夫人目光如炬,探究打量。
沈嘉芫如扇的羽睫轻合,心底挣扎矛盾不停,最后终在对方的注视下撩起衣袖,将左腕上的手钏慢慢退下,双手奉上,语调平静道:“孙女听祖母的话。”
老夫人忍不住再次凝视了对方几眼,跟着才接过转身便放在炕槅的抽屉内。似乎看出她的不舍,笑笑复温和道:“芫儿喜欢璎珞,回头祖母命人寻了给你送去。”
沈嘉芫收回目光,乖顺地应好。
许是多年的忧愁被搁下,老夫人心情舒畅,望着垂首宁静的沈嘉芫,伸出手慈爱地理了理她颈项处的青丝,柔语道:“芫姐儿真乖,你姑姑知晓了,也会高兴的。”
“以前都是孙女任性,辜负了您的期望。”
见她自责,老夫人忙安慰道:“没有,芫儿无须内疚。只要你今后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孝顺。”
沈嘉芫觉得,这样才是当真疼自己,下意识就拿沈老夫人同世子夫人在心里比较。
“祖母,孙女还有个事要说。”
“是什么事?”
沈嘉芫的眸光便开始闪烁,似乎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最后只低低地开口道:“祖母,今日府里有传言……”
这是寻她的最初目的,老夫人心底自然有她的疑虑,知晓眼前人自幼单纯没心机,便将话接了过来,“这事祖母也想问你,你床上搁着什么首饰,只有亲近的人才知晓。将这种于你不利的话传扬出去,是有害主之心,咱们沈家是断断容不得的。”
沈嘉芫则故作楚楚,委屈道:“孙女也不知晓是谁,不过刘妈妈今儿跟我说让我于祖母您道香薷香蕾留不得,她们才进院子就闹出这个,估摸着就是她们泄露出去的。”
“刘妈妈当真跟你说这个?”
这个孙女身边事情总是不断,老夫人早就怀疑有人在背后唆使误导,当初将佟兰佟蒿打了卖出去,对那位乳娘亦总不放心。因格外重视沈嘉芫,故而都没有从别处调人过去伺候,唯有自己颐寿堂的人她才信得过。
通过刚刚的一袭话,沈嘉芫对这位沈老夫人亦有所了解,当下颔首便应下,“祖母您别怪妈妈,她是为了我好。其实,孙女知道祖母和姑姑的心思,想我今后同三表哥……”说着似乎难以启齿,脸红了不安地觑了眼对方,吱唔道:“可妈妈说,大表哥是世子爷,他才是未来的侯爷。”
“混账!”
老夫人怒形于色,“简直是刁奴,芫姐儿,她平素就是这么跟你说的?”
沈嘉芫却似被惊吓到了,身抖了下便立起来,好似仍旧不曾察觉到话中的利害,无辜迷茫地望着对方。
正文 第十四章 计驱恶奴
暮色四下,屋檐行廊下垂挂着的红穗灯笼陆续点上,如星火的烛光在晚风中摇曳,渲染出层层光晕,静谧祥和。内室里,褪了珠钗的沈嘉芫坐在妆匣前,雕花鸟兽纹的精致小梳穿梭在如缎的墨发中,青涩尤嫩的面颊上挂着浅浅笑容。
此时方过戌正,离各院落锁还有些时辰,完差的仆妇已回到院后的栖所,周边只余花叶低语的碎声。月光落在菱花栏窗上,朦胧夜景折射眼前,平添了几分飘渺。
顷刻,门口有杂碎匆忙的脚步近身,“姑娘、姑娘……”
焦躁慌乱的嗓音,是刘妈妈!
沈嘉芫侧首,目光不解地瞅着眼前已拐过屏风的来人,好奇地问道:“这么晚,妈妈怎么过来了?”
刘妈妈神色紧张,本梳得齐整的圆髻发丝乱开,往前两步不管不顾就跪在了六姑娘身前,伸手拽住对方衣袖,央求道:“姑娘可要救救阿葵,您还记得不?当年她还曾伺候陪伴过您。”
沈嘉芫知晓,阿葵是刘妈妈的闺女,现正在胞弟三爷沈令鸿屋里当差。
她倏然立起了身,不急不躁地接道:“阿葵出了何事,你怎么行这么大的礼?香蕾,快扶妈妈起身。”绕开了圆锦杌,不自觉同对方拉开了距离。
素爱颜面的刘妈妈却坚持不愿起来,不断摇头目光嘤嘤地瞅着已换了松绫云锦缎寝衣的主子,徐徐道:“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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