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我就对他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伤春悲秋的。
思绪飘到很远,我也是在这样莫名的思绪下不知不觉等到天空露出了一点点鱼肚白。
又是一个天亮。
第二节
朦胧间感觉有一双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当我把漫无目的的视线转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30岁左右的男人的脸。
粗而浓的眉,棱角分明的脸,唇是冰冷的深色。
最让我感觉到一种逼人气息的,是他的一双眼,一双能让我第一次看见就想要躲开的眼。
陌生又熟悉,熟悉而又陌生。我总感觉这个男人我应该在哪里见过。
……
“……”我看见他的嘴张了又张,像是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正当我摘下耳机,茫然的看着他时,他却已经把眼睛挪向了另一个地方。
原来他只是一个推销报纸的男人!他刚刚张了张嘴,一定是询问我需不需要一份报纸。
我这样想着,同时暗自嘲笑自己太过于敏感。
我没有理会太多,天已经很亮,车窗外的景色也逐渐明朗起来。我重新塞上耳机,总感觉这样一个时刻,我应该是听着音乐,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风景。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是觉得应该这样,就这样去做了。
很多时候我都是这样,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想出头绪来,想出来了,纹理清晰又怎么样?空留自己一身疲累。
得过且过,是浅爱的一贯姿态。
也是这么多年,浅爱从未改变的地方。
有时候总在想,这样的固执到底来自哪里?不会是玫瑰,她只是一个男人的附庸,仅此而已。
那么,应该是来自于爸爸吧。
有时候浅爱一想到爸爸这两个字,嘴角就会没来由的浅浅的笑。
会想象爸爸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就像小时候把爸爸想象得无比高大帅气一样,现在仍然是这样。
他会不会是一个极有内涵的男人,从容淡定?他会不会是一个非常坚强的男人,勇敢无畏,隐忍顽强?他会不会有时候特别幽默,让身边的每个人都欢快无比?他会不会偶尔也发些大脾气,和所有男人一样?他会不会也有孤独无助的时候?他会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叫浅爱的女儿?他会不会……
不能想,想多了,头就沉甸甸的疼了起来。
只好把视线再移向窗外。
车窗外意外的闯入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儿,零零碎碎的洒满了路边的草丛,有时候浓密如繁星,有时候稀疏如遗贝。蓝白相间,星星点点,像一些调皮的小动物,冷不丁地惹得人一阵开心,一阵感动,一阵没来由的怜爱。
我喜欢这样的小花儿,纯粹而弱小,但其实却很强大。她们整片整片的簇拥在一起,刮风下雨,相亲相爱。
我于是想起了八年来我所经历过来的“浅爱式”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不息;走走停停,磕磕绊绊,旁若无人。
这就是浅爱——我,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做的事情。
我很累,有时候累得不想思考,甚至不想去闭上眼睛。
有时候很厌倦这个世界,厌倦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生活;厌倦为了顺利的得到一个月的生活费每天强打精神的去迎合他人、对所有人笑;厌倦每天早上起来面对亮堂的天空无暇顾及而在不休不止的学习、工作中没有了自我感知能力;甚至厌倦了玫瑰每个月定期往我卡上汇的那一笔不薄的生活费……
不,不是厌倦,是厌恶。
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到玫瑰,但我恨她。
不是小女孩单纯的怨恨,而是一种混杂着羞耻、陌生、不屑的各种情绪的恨。甚至是那每个月从我银行卡里面多出来的钱,我已经不屑到一种自我感觉耻辱了。
难道是说,她可以用一串不菲的数字,来填满我心里空白了二十一年的那个角落吗?或者是说,她可以用来自另一个男人的钱,去洗干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不能,她什么也不能,怎样都不能。
是不可能。
……
莫名的为这些小花儿感动,是因为她们坚强而无畏,更加是因为她们纯洁无瑕、纤尘不染。
她们不是浅爱。
烦恼是浅爱的,恨是浅爱的,她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
第三节
我关掉耳机。
已经无法让自己回到音乐里,我站起身,准备去买些水果,当作早餐。
目光扫过去,我又看到那个推销报纸的男人,出于礼貌,我对他笑了笑,原本只是一种客套的尊重而已,他却缓缓朝我走了过来。
并且还是面无表情,在他冷冷的唇色映衬下,愈加显得冷漠。
我居然又一次茫然的看着他,失了思绪,失了言语。
他走了过来,唇齿间微微张合:“你是浅。”
他似乎并不是在询问我,而是非常肯定的说出这三个字。原来他刚刚就是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而我还误会他是在向我推销报纸,我又一次暗自嘲笑自己。
“你是浅?”他看我许久没有说话,语气微愠,皱了皱眉头。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皱眉的样子,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好看的一个。
“嗯。”我没敢往下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让我有些微微的畏惧。
“我见过你。”
“哦,是吗?”
“去哪里。”
“回……响水镇。”我原本想说回家的,但未出口便觉得这个字对我来说太过于陌生了,这些年,对于家,我从来都是绝口不提。
“哦,知道。”
“……”
“我也去那里。”他说罢,便不顾了我木然的站在那里,头也没回的转身朝车厢的另一头走去。
这原本是两个陌生人像是搭讪般的闲聊,完了之后,各奔东西,互不相识。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我还会再遇上。
我也是之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是“相见不如不见”。
我没有想太多,我只是有一点气愤。至于这种气愤是打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一个很懂得打理自己情绪的人,很少有动容的时候。
一个没有礼貌的男人!这是我唯一有的想法。
火车颤抖了两下,车厢里的人们依然各忙各的,一切都很平静。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1…3…23 12:14:56 字数:4206
第一节
回到响水镇的时候,夜幕已经拉下来。
这是2002年的3月19日。
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从我踏上响水镇的这片土地开始,就不断地在我的耳边盘旋来去。
他们告诉我,玫瑰死了。她死了。
她死了!
这个让我又怨又恨的女人,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真的死了,我果然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我曾想象过无数种再次见到玫瑰的场景。我想过要把那张巨额的银行卡丢给她,告诉她我现在可以不拿她的任何一分脏钱了;我想过等我挣到钱后,用一笔钱来还清这些年她所给我的,从此两清;我想过这一次回来,我要彻底问明白,我的爸爸到底是谁,他在哪儿,当年他是怎样背叛他而逼得他离开了我……我想过太多,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我没有想过要她死,虽然我恨她,可我真的从来没有去想。
或者说,其实我更加不愿意是这样的。
虽然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喊过她一句,在我心里,也从未把她当成我的亲人。
但她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是我来到世间唯一的根源,是证明我存在的唯一的证据。
如今她没有了,在这一片土地上,我成了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无处躲藏。
她是在用逃避的方式,来反抗我对她的恨吗?或者说她以为这样子就可以赎罪了?
告诉我这件事的大娘还告诉我,玫瑰已经走了两年,走的时候家里已经家徒四壁,却留下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那是她托付陆小炎的母亲定期汇到我账上的,是她一生的积蓄。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永远也没有懂,我要的不只是钱?
我是应该感激的吗?
我应该为玫瑰的死,或者是玫瑰的良苦用心而感觉到悲痛或者感动吗?
或者我是冷血人,但我真的不。
我不,我只是麻木地听着镇上的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给我讲述玫瑰这些年来的生活;讲述她是怎样的抛开自己那些贵族的习气,过上节衣缩食的日子;讲述她是如何攒下一瓶香水的钱,一件好看衣服的钱,一支口红的钱;讲述她后来又是怎样与病痛为伴,孤苦无依;讲述她曾经有多少次责怪我的狠心和杳无音信,以及她后来又是怎样的想念我,用那一笔笔她不舍得花掉的钱来表达她的思念之情。
她只是想得到我的一个长途电话,一串号码,一个地址。
但我没有感动,一点也没有。
我的精神自始至终处于一种空洞而麻木的状态,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到最后没有了听觉。
我不需要谁来告诉我她有多么的爱我想念我。如果她爱我,她怎么舍得让我过了二十多年没有父亲的孤单绝望的生活?如果她爱我,她怎么能从小便对我不闻不问,就像我是一个从来都跟她没有关系的人?或者说,她用什么来让我觉得她是爱我的?
我其实不需要她有多爱我疼我,这么些年我也是这么过来了,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的确,那些过不去的,都只不过是自己心底的禁锢。
我不怕,我也习惯了。
但我需要一个家,一直就需要。
玫瑰没有给我的,就是我最需要的。
当然,她不知道。
有时候我并非在乎她给过我什么,而是在乎她是不是曾经有想过要给我。
她原本可以给我清苦却快乐的童年,可是她没有想过。我只有一个冷漠的视角,看不到一点点温暖,看不到家,看不到父母的疼爱、呵护,甚至看不到一个普通小孩在人群中的平等。
在我应该得到的时候从未得到过,小时候我甚至有希望过,在自己偶尔犯了错误,能有个站在身后的亲人,给我一段小小的惩罚,但是也没有。
所以我才那样去依赖一个比我只大一岁零三个月的男孩,陆小炎。
因为陆小炎,我更加的不能原谅。
不原谅的是自己,也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是我不愿提及的身世,也包括玫瑰。
我不能不恨她,就像我不能不在许多个瞬间没有来由的想起陆小炎干净温暖的脸,就像对玫瑰的恨一样深入骨髓,不能自拔。
第二节
2002年的4月5日,是清明节。
雨下得又浓又密,街上的行人很少,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知道他们是否同我一样,在这样一个时刻,悲伤得不能自已。
我撑着伞,站在街中,看着偶尔穿行的车辆和稀稀落落的路人,感觉风吹到脸上,很凉。
我不知道我要往哪儿走,往前走几十步,就是陆小炎的墓。再往后走,是玫瑰的墓,他们只隔了半条街的距离。
我想去看一看陆小炎,不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他是不是会和我一样,心底凉成一片;我想抚摸他的脸,不知道当年那个白净羞涩的少年,是不是长出了轻轻的胡茬儿;不知道他的温度还在不在,就像当年他把我护在身后的那种厚重的安全感一样;我想去给他撑一撑伞,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
我在雨中站了很久,我想应该是很久,我不知道有多久。
只是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天也很快暗沉下来了。
我在自己朦胧的知觉里混沌不清,唯一的知觉就是我很冷,已经感觉不到温度。
脚下的白色布鞋已经湿透,粗布裙子也只遮住膝盖,我很冷。
我是要往前走,还是要回去?我不想回去,回去,也不知道要回哪儿去。
最后还是决定了,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去看一看陆小炎。
我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刻都是孤独的。
山上的路异常难走,我的白色布鞋已经面目全非。天色暗沉,风又不合时宜地刮着。这一条路我走得很艰难,就像陆小炎死的那天……
那一天,我也是一步一个胆战心惊,每一步都是沉甸甸地走到了陆小炎面前。
山路愈加的滑,有许多荆棘挡住了前面的路,我正欲用手将它们拨开,荆棘抓住了我的粗布裙子,很轻易的就在我的小腿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被班上的同学拒绝一起跳圈圈跳,陆小炎丢下作业,带我到过这样的山里,领我一步一步走到了山顶。
当时我很开心,为那样不顾一切的陆小炎狂喜不已,我怎么没有看到,山上原来有如此多的纵横霸道的荆棘草?
这些年过去,再回到这里,才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