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谷浑瞥她一眼:“你以为我图谷浑是偷生怕死之人?”
莫桑景苦笑:“自然不是,只是俊杰应当惜命而已。我手脚完全,你饶我一命,我便在这片险境里保全你。”
“保全?”图谷浑笑笑。
莫桑景道:“你受伤的手需要处理一下,而且外面天气严酷,防止野兽袭击,以及寻找食物等等,都是我去干方便些。”
☆、第三十二章 胁迫
洞穴外风雪呼啸,洞穴内炭火微微。也是运气好,莫桑景没有走多远就发现了天然裸露的炭石,不用找柴,直接解决了生火问题。
一想到外面现在的情况,洞穴里的二人皆蹙紧了眉。即使如此,她们二人还是要相互试探。
图谷浑胳膊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用兽皮包扎的,昨天夜里他还以为等不到她回来了,结果回来的时候拖着一匹像是犀牛但体格较小的猛兽尸体。
火上架着兽类的肉。
他拿起一串肉吃起来,补充体力,一边吃一边问道:“莫将军似乎是洞天高人尊流霞的首徒?”
女子斜倚在岩壁上,闻言慢慢地睁开了眼,她很疲累——图谷浑当然知道因为什么,但眼中神采不曾消失:“苍狼之子竟然知道莫某的私事,真是过于关心了,”她显然话里有话:“但莫某尚不知道王子一身功夫师出何人?”
图谷浑笑了,看起来恢复了那个俊朗的不可一世的男子的样子:“将军不知道?想必是忘了。”
见他不想回答,莫桑景也不勉强,她只暗自奇怪他的意思竟是她该知道。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图谷浑再次开口:“莫将军特意学了邦季语?”
莫桑景道:“只是为外交,稍学了一点。”
“将军真是认真得可怕的人哪。”
“哪里。”
“听闻将军的亲父是伽卢的王子。”
“苍狼之子对于别人的私事这么有兴趣吗?”
“你误会了,”图谷浑右手轻抚左手的伤口:“我们外族人不像你们禹国人一样担忧祸从口出,所以对别人的话百般疑心,以为是下套……其实,我只是出于兴趣一问,将军不回答也可以。”
“不,”莫桑景从岩壁坐起身来,似乎有了长谈的兴趣:“长夜漫漫,谈话可以稍破寂寥,何乐而不为呢。”
她又道:“父亲确实是伽卢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何须隐瞒。”
图谷浑道:“是以我看将军十分面善,也许就在于你身上流着一半外域人的血吧。”
闻言莫桑景沉了脸。
先已说过,浏阳莫家以古老的血脉闻名,当年莫承梧奉皇命娶伽卢人的王子为夫,朝中半数大臣都有异议,说是外族人的血玷污了大禹人古老而尊贵的血液,说此事万万不可。但最后由莫承梧出面,打消了大臣们的疑虑。
但混入外族人的血液一事是事实。
图谷浑现在十分亲切地说起这事,莫桑景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吗,父亲很好,只是却不知道伽卢和邦季有什么牵连,王子何以觉得面善。”
图谷浑闻言吃惊:“将军不知伽卢人是数百年前从邦季迁出的一批人吗?”
这下轮到莫桑景吃惊:“国内从未有这般言论。”
图谷浑笑道:“不知道也没办法,这种事若非当地人是很难知道的。”
莫桑景怔愣半晌,忽道:“叶育王的爱子,图谷浑,我代表元帅问你,出去后愿意停战吗?”
她忽地戒备起来,图谷浑却在原地一动不动,瞳色很淡的双眼闪着琉璃般的光彩,映着火光晶亮无比,对她道:“纵使两国可以停战,莫桑景觉得汪总节和央川之间可以停战?”
“若我说可以呢?”
莫桑景站了起来。
看她突然发难,图谷浑脸色有些难看地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打算夜里偷袭呢,现在是打算做什么。”
“莫某不屑做偷袭之事。”
图谷浑笑了:“那带领士兵夜袭又是什么。”
“战场上不一样,兵不厌诈,况且王子也是一手诱敌的好计。”
“说得好,”图谷浑举起臃肿的左手,鼓了鼓掌,忽地狞笑道:“将军以为现在就可以胜过我么?”
“试试。”莫桑景从外侧扬手,示意图谷浑攻来。
图谷浑咬牙切齿,他从一开始就有了恶战一场的打算,但自从发现莫桑景没有战斗意图之后,他越来越希望可以不战而退,她竟突然……唯独现在不想和她一战。
坚信自己能赢的意识消失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现在一定打不过这个满眼坚定的女人……
图谷浑心思百转,回坐到了石板上,道:“我同意你,出去后对母王进言停战。”
莫桑景也坐了下去:“苍狼之子言而有信?”
图谷浑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听他说起禹国的俗语,莫桑景哈哈大笑起来。
图谷浑闭上了双眼,有些无奈地道:“莫将军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我图谷浑输了。”
莫桑景看着他,有些惊讶“输”这个字眼出自这个男子之口,他曾说过“瞄准第一做事,不赢的事不做。”
图谷浑双目一睁,眼中精光毕露:“但只输这一次!以狼神的名义起誓!”
莫桑景听见此语,如见天神,这个男子身上天赋的神采甚至胜过女子,怪不得让他的众姐妹也自愧弗如。
然而同时她又想起廖怀石来,这个男子身上也有胜过女子的神采,但是更为温和,也更为……不可捉摸。
***
“王子和禹国左军将军一同失去踪影。”
士兵在向叶育那舍传达此事时,廖怀石就站在叶育王的旁边。
连日来大雪不断,图谷浑剩余的五万兵马被迫在雪原上待机,和莫桑景不足三万的兵马对峙,只等雪天过后,决一死战。
祝昆凉的大军提早到达了松青府,央川瓦温不足两万的兵马难以对付,现已回城。
战争陷入僵持阶段。
大雪封山,不论派出多少人搜寻,都不见图谷浑和那个禹国将领的踪影。
叶育王虽然关心,面上不动不摇,听到消息反而哈哈大笑道:“这个姓莫的将军是个人物啊!拖住了小儿!”
廖怀石静静地道:“大王不怕王子有什么万一么?”
叶育王目光可怕地向他看了一眼:“若他死了,我并没话说,但你说这话,事后我定要你和他一起死。”
廖怀石笑了,大王的脾气还是这样糟糕。
“然而王子并不会死去。”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他和她在一起。
他知道莫桑景想做什么,想停战的话,图谷浑一定不能死。
廖怀石对叶育王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大王,王子若死,小人定当伏罪。但我这次从禹国回来,是想对您说一件事。”
“你说。”
“请容许我结束对您的供职,从此以后,和邦季王族脱离关系。”
叶育那舍笑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我们有一句老话,养久的狗忽然不驯服了,那么就要打死……你想死么?”
廖怀石跪地道:“请大王看在师傅为邦季王族呕心沥血的份儿上,饶我一命。”
“对啊,你是青木扎的爱徒啊。”想起他的师傅,叶育王忽然叹了口气。
她又道:“当初你是自愿入细作营的?”
“是,自愿。”
“如今却不想做了。”
“是。”
叶育王终于道:“罢了,你去吧,就当我还青木扎一个人情。”
廖怀石从王帐退出,看着漫天大雪,裹紧了身上髦服。他心道,莫桑景现在何方。
☆、第三十三章 落幕
二月席卷西北的大雪结束之后,莫桑景和图谷浑从洞穴出来,两人辗转找到了路径,在库其(草场欣荣的小镇库其,在碗青府松青府之间,前面有提)分道,莫桑景入松青府,图谷浑入碗青府。
三月,由祝昆凉和图谷浑出面,谈成了暂时停战事宜。邦季攻势猛烈,而且处心积虑已久,禹国举国皆以为这是场不易善了的战争,没想到忽然被叫停了。
但人心多变,众人皆知邦季对衮路觊觎已久,对禹国觊觎已久,这只是“暂时”停战,真正的风雨还在后头。
祝昆凉和邦季停战之后,先一步回京面圣,让莫桑景留下来整顿边疆、安置伤员,处理遗留事宜。
图谷浑曾说过即使两国停战,汪仲年和央川之间也不会停战。这是他多虑了。在莫桑景看来,只是邦季和央川单方面地逼人太甚,当她再一次看到汪仲年的时候,只觉得她憔悴得可怜,老骥伏枥一句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为了抵御图谷浑大兵,困守卧窟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却被朝廷论罪,若非祝、莫两人多方求情,竟要因失利身陷囹圄——结果是她被贬为府节。
三月的尾声,莫桑景和图谷浑在库其约见,这是一次私下谈话,莫桑景对图谷浑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全盘打算。
图谷浑直身马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敢作敢为,你是豪杰。”
莫桑景但笑不语,转而道:“苍狼之子有未好好考虑过我说的另一件事?”
图谷浑“哈哈”大笑两声:“自古英雄为了得到美人,都做下不少蠢事,没想到莫将军也不能免俗。”
说句实话,莫桑景真不想听一个男人这样讽刺她,于是黑了脸。
“你考虑得怎样?”
“先代浏阳侯所画的邦季全境藏宝图吗?真不敢相信,我和母王都不知道的藏宝地点,莫将军祖上竟然知道。”
莫桑景拱了拱手:“冒犯了。”
“用来换一个细作营的细作?”
“他叫廖怀石。”莫桑景轻声道。
“我会告诉母亲的。”图谷浑拍马转身:“莫将军,后会有期。”
莫桑景颔首。
马上忽然传来了歌声,图谷浑哼了两句邦季人的歌曲,他的声音嘹亮无比:“莫将军,以后战场上交手,我不会再输了。”
莫桑景苦笑:“若可以的话,我希望邦季和禹国能一直和平下去,再对上苍狼之子,我恐怕要少活几年。”
图谷浑哈哈大笑:“莫说这么没志气的话!”他一掣马鞭,迅捷如飞,掠出营外,立即消失了身影。
在库其,莫桑景还见了央川瓦温。她似乎听了不少有关莫桑景要在库其开府的传闻,十分好奇,在座位上有些坐立不安。
“莫将军,你若在库其安家的话,我央川保证,绝不向松青府多迈一步。”
说的煞有其事,但莫桑景不信,她笑了:“我就怕我在库其一出现,府节自动将自己划归为邦季人,到时我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哪里哪里。”央川摆摆手,忽地眼珠一转:“说来,京城方面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莫桑景正在沉思,没料到央川毫不在意地道:“通敌?叛国?莫将军还在跟我打马虎眼,说明陛下不会重办我喽?”
莫桑景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知道她完全和邦季同气连枝,叹了口气:“朝廷还在商讨议和一事,并未给府节定罪。”
看她只字不提汪仲年,莫桑景有些心寒。
但她转口问道:“府节记得去年献上烽火珊瑚的那人吗?”
央川瓦温双目缩了一下。
莫桑景沉声道:“府节可以实话实说,他的事我已经和王子商议过了。”
央川挑了挑眉,道:“我在王帐中见过他一两次,但彼此不知底细,不——应该说我不知道他的底细。”
是了,央川只认得廖怀石戴着假面的样子,也就是他执行任务的样子。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廖怀石和邦季王族有着莫大的关系。
莫桑景自己也已猜到以上两点,但为了确认,特地与央川相见。
见了央川,又入松青府见汪仲年。汪仲年闭门谢客,叫汪雅君来招待莫桑景。
这个玩耍在脂粉乡的女子气质骤然变化,多了几分沉稳,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世情,但更多的是淡然。
她在一个茶庄会见莫桑景,开口第一句话是:“莫将军别来无恙?”
明明有恙的是她们。
汪雅君被人说成是绣花枕头,但莫桑景却察觉到母亲的颓唐使她成熟了不少。
“对了,汪某眼拙,上次冒犯了莫将军和贵友,实在不好意思。”
莫桑景知道她说的是茹风楼的事。
“说来可笑,荫儿告诉我压倒他的并非一名女子,我都愣了,只能说莫将军的朋友,伪装术过人一筹。汪某自认阅人无数,眼皮底下黑白老丑化成灰都有数,没想到还能看走了眼。”
她说得对,若非廖怀石自己招认,莫桑景也难知道他男扮女装。
于是她笑了笑,想到他气得要去借酒消愁那时候,她还迟钝得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叫他伤心了。
汪雅君看着莫桑景的表情,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