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景摸摸他的头:“烛宇也很厉害。”
莫桑景移目去看书,莫烛宇则静静地在旁边站着,两人一时无话。
直到他有点儿委屈地提声:“姐姐,这次大战不会有你什么事吧……”
他似乎怕她也离开——因为祝长都已经离开。
莫桑景沉吟良久:“姐姐要去。”
莫烛宇惊抬头:“可陛下都没说!”
“是我自己要去,”莫桑景低头道:“这话你先别对母亲说。”
莫烛宇闻言一甩袖子:“连姐姐也要离烛宇而去!”说着跑出了阆清院。
莫桑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如此不安。知道弟弟最喜欢听她弹琴,她推开书本,奏起琴来,这一夜,琴曲曼妙的声音散遍了整个侯府。
第二日。
莫晴云来见莫桑景,她开门见山地道:“我会带走虚铭。”
看一向不羁无拘的二姐爆发出这样强烈的个人意识,说莫桑景不吃惊是不可能的。
她道:“你们之间早有瓜葛?”
莫晴云苦笑道:“恐怕不是短短几句话便能说尽的。”
“他同你走么?”
“他不说,我也要带他走。”
莫桑景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莫晴云道:“多谢你将他带入京都,予以庇佑。”
莫桑景看她全失往日的跳脱,似乎刚才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吵,双目还是红的,克制着颤抖保持冷静。莫桑景轻轻地道:“我什么也没做。”
又道:“——我只要他跟你走并不后悔。”
莫晴云点了点头:“在外你仍旧称他为你的正夫,我们将隐姓埋名,终身归隐山林。”
说罢,离去了。
****
起兵当日。
庆历帝在广安楼上酹酒,祝将士们马到成功,楼下御道上军马排列整齐,满城百姓出门观瞻军容。
“驾……”
“驾……驾!”
“喝……”
“喝……喝!”
骑兵步兵依次前进,沿御道向城外开出。
是夜,军队驻扎后,莫桑景便以晚辈之仪去拜访祝昆凉。
此行莫桑景是左军将军,座下还有两位部将,论辈分皆在莫桑景之上,一名仇华英,一名姜常,而这姜常,上次西行亦是她的部将。
她走出营帐,外面人声静谧,卫士持炬站岗,风从帐身擦过,飒飒留声。
凡是将军的大帐旁边,都有“围”,禁止他人擅闯,避免突发事端伤害到将领。不禁士兵行走的便叫“外围”,也叫“围外”。
莫桑景走出内围,对面就是数个围成团的人。
她们笑骂着什么,彼此推推搡搡,莫桑景站近一点,看出来那是在打火。
彼此不肯配合,以至风将微小的火星吹灭,火绒燃不起来,几人反而抢着上前打火,以此作为比试。
穹顶星星耀眼,野地开阔,夜风清凉。莫桑景看着她们,也唯有微笑而已。
这时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挤了进去,应是性格随和,和士兵们颇谈得来,几人把火石等物让给她,围住她,偏在她打火的那一面留一个风口,那人恣意笑笑,挑眉不语,转瞬间——火起了。
细心的人接过火来,也便把铺着稻草的柴垛引燃了。
那人颇具神气,莫桑景觉得她在士兵间的凝聚力不错,觉得有趣,恰好那人目光一转,也看到了她。
莫桑景得见她正面,觉得真的是个俊杰,不禁让人想多看两眼,但莫桑景又怕站久了,士兵拥过来,便冲那人笑笑,转向离开了。
这夜和祝昆凉在帐里喝了几碗酒,便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所以特别短小…。…
☆、第二十九章 锋芒
庆利二十年正月末。左军,先锋营。
莫桑景召集部将至帐内商谈,几人面目凝重。
帐外下起了铺天盖地的雪。
一旬多来都是大风天,气温有不升反降之势,而如今如众人所见,下起了滂沱大雪。并且这场雪什么时候停是没有定数的。
今日共集因此而起。
“诸位,现如今外面积起数寸之雪,多日来行军晚停早出,军士皆已疲累不堪,现如今她们还要承受火种难存、衣衾淡薄、食物不足等等灾难……风雪天行路消磨众人意志。纵使国家后方全力支持,若这样的天气长久下去,我们行军的进度很慢把握,甚至可能与后方失去联络。”
莫桑景一手搭在桌面上,半弯身:“甚至,派出的探路骑兵队伍受到严重摧残,不得已要多派人员以保证获得有效的道路信息。”
“我们正处在艰难境地。今日唤来诸位,莫某望能听到使两眸一亮的良言。”莫桑景嘘一口气,说道。
口中的热气如白雾般缭绕升腾,莫桑景转过头,耳边士兵传来帐子倒塌的消息,她低声回:“集拢士兵,每个营帐多住一些人,废弃的木架用来加固营帐……我待会儿出去再吩咐,你先传令下去。”
仇华英道:“齐溲形势严峻,现在停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言语冷硬,似是莫桑景之前所说的“苦”、“灾难”白说了般。
登时底下的人有的灰了脸,有的则是沮丧。
莫桑景出言:“好在前些天没少赶路,与原先比较而言,已是超前了不少。”
姜常是少言之人,这时说了一句“一切凭将军判断”。以后仇华英也只是一言不发。
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和“两眸一亮”却相差甚远,莫桑景不由兴致索然。
她想到了日前见到的蓝装军官,神气自是不一般的,方才有意往下手看,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看来阶衔竟不够。
最后莫桑景保留了仇华英的意见,缓一缓道:“传令大军停下休息,明日观望风况雪况,冀望情况得以好转,如不,也在夜里整理行装,黎明出发。”
说完后莫桑景走出营帐,外头凌冽的空气十分激人,莫桑景深呼吸后大迈步走了起来。
外面帐子塌了好几顶,周围的士兵都在拆卸和搬运木架。
人踏进雪里,一边走一边陷,“沙沙”的声音不断,显是十分辛苦。搭帐的地面都先被火烤过,又扫过,免不了潮湿,总还是干净和坚硬的。
莫桑景作为左军将军,现在在祝昆凉大军的前面,既负责开路、冲锋,也负责向后方联络、提供军情。说白了就是一个最艰苦的位置。
忙活了好久,她回到自己的大帐,只觉一片寂静。
偏还睡不着觉,莫桑景想,传信官多是独骑飞奔,但不论来回多远,她们循环行动的方式也能确保每天起码有一员跟上军队,但现在将近两天没有她们的消息了。
第二天,传信官被带到莫桑景面前时,脸都是紫色的,一身衣服大半是雪色。
没等莫桑景说什么关照的话,她先道:“齐溲失守了。汪总节三日前就到了那里,现在城破,总节退到了洋河左岸,预备在邦季跟进时,同她们决一死战。”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人不带喘气地说起来:“三日前我在游琴县接到此报,也正是离将军最近的传信官,马不停蹄而来,将急件汇报给将军,请您向大将军传达。”
莫桑景点头,她目光坚定,自有一种安稳态度,不需言语也使那努力镇定的传信官放了些心。
莫桑景请随行军官好好安置此人,打发了人去告诉祝昆凉。
傍晚,祝昆凉没有向士兵隐瞒这个消息,齐溲失守的事传遍了军营。
夜里,雪渐小却不止,为了明日的行军,士兵穿着甲胄卧下,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黎明,大军餐星背月而行。
****
在积雪中行了整整三日,天放晴了,军队在有青草色的大河之畔停留。
垂颈的马儿流连在草地上,士兵惴惴不安,但都充分地享用着这短暂的闲暇时光。
晴雪耀眼,莫桑景登上小坡远望,虽确信方向未错,然而却不知雪中所行是哪条道路……几日来路上无人,半个村庄的影子也没有,天宇间唯有风雪丝丝降落,行军真是尝尽寂寞。
然而好在雪停了,想必传信官们也快来了。
如今悬在心头的忧虑,便是洋河一役的结果。
大军再次起行后的午后,莫桑景接到了两天前书写的信件,里面简短之至,只有战败的消息。
莫桑景深深读到了汪仲年的颓唐。
而她们离卧窟府(齐溲右近)不远了。
祝昆凉下令莫桑景军队赶至卧窟府,援救汪仲年,大军压后。
莫桑景下令做最后一次安营扎寨,接下来她们将一鼓作气赶赴战场。
在停留时莫桑景又组织起了将士们。与前次不同的是她缩小了对于品级的限制,以至于参加的人数在两百名左右。
不仅是留意那个蓝衣军官,莫桑景还希望低级军官担任起鼓舞士气的重责——她不希望连日赶路的疲乏麻痹了她们的感知,使禹国的士兵对翻越齐溲的“天人”产生过大的卑怯,也不希望她们对目前的战局过度悲观。
将士召集齐了以后,只见那个蓝衣军官站在其中,双目坚定含笑,和别人的精神面貌果然不同。莫桑景鼓励了她们之后,命她们散下,以目示意蓝衣军官跟来。
莫桑景登上丘顶,望向军营,只见大风中军旗不住晃动,却有时又沉重像个铁块,有一种压抑之感。
莫桑景仰望穹宇之际,有人从后悄声道:“将军。
“你叫什么名字。”
“姓齐,是齐澹心。”
“你这名字,倒不像是出身行伍的人所有的。”
齐澹心笑了:“我母亲说得失难料,不该得时狂喜,失时悲痛,心澹方能成就大事。”
莫桑景点头赞同:“说的不错。”
又道:“我有见过你一次,看来你在军中人缘不错,那么稳住、好好干吧。”
身后人有些发愣——“是。”
“我先下去了,这处绝佳的观景点……就暂且交给你一个人了。”微微含笑说完。
齐澹心便见她步伐坚稳地下到军中去了。
莫桑景率领大军开至卧窟府城外踯躅林,远望城下,邦季士兵攻城正烈。
虽说攻城,汪仲年在洋河受创之后避守城门,城内并没有多少残兵,因此邦季也只有三千余士兵在城下叫嚣、撞城。
此时前进,这三千士兵怎么也不可能抵挡莫桑景的三万士兵。
但叶育王号称是有二十万兵马。若这三千人只是饵,那么去追击很可能陷入埋伏。
但城门是不能不保的。
莫桑景心中疑虑,不敢大意。
观察了一时,邦季大军已经前往松青府的可能性很大,而城上战端很是惨烈,已经不能再坐视不理。
现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寥寥,尸身有的从城上倒栽下,在墙根变得凌乱不堪,有的则半身露出,鲜血把城孔刷红一片,有的则倒在莫桑景她们看不到的背面。等到弓箭手全死亡,入城便再无忌惮。
城下下士兵的处位很妙,莫桑景少派士兵阻拦邦季,根本无效,解不了燃眉之急。但若大军进犯,岂不坐实了这三千人正是诱敌之兵,果真如此,只怕她的命和左军士兵的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再僵持下去,她们的情势只会更糟。
姜常奔到莫桑景面前:“将军,就让我姜常带领三千兵马去探探她们的底。”
看她双目明亮,有身先士卒的豪勇,莫桑景大笑,拍她的肩道:“我要你还有大用,可不能耽搁在这里。”
姜常不解,莫桑景道:“我们在这儿耽搁得太久了,若邦季军队已开往松青,那衮路也就沦陷了。”
“待我与你慢说该做什么,现在先解城下之围。”她一挥手:“唤齐澹心。”
齐澹心拍马走了上来,莫桑景板着脸道:“齐澹心,给你三千士兵,你能保全卧窟城么?”
齐澹心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似乎没料到一展身手的时机这么快就到了,而且如果汪仲年在城中,她立的可是大功一件,当下眼睛亮晶晶的:“属下尽力而为,若辜负了将军的期待,愿领军罚。”
莫桑景道:“是的,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齐澹心走了以后莫桑景便把大军转向,在踯躅林北,一面观看城下战况,一边准备沿洋河向下行军。
姜常道:“将军还有什么高见?”
莫桑景道:“邦季兵奇,若这里是设险阻碍我们的目光的话,你猜猜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定是和央川合兵向松青而去。”
莫桑景点头道:“但她们也低估了我们行军的速度,如今叫我们赶上卧窟攻城战,只怕不是她们愿意看到的。”
姜常道:“将军要属下做什么。”
莫桑景:“开凿洋河,让河水向下游冲去,松青立在高山之上,不会殃及,正在行军的邦季士兵就难说了。”
她说这话时握紧了拳,这动辄就要失去万人的性命。
姜常看了做出决定的大将一眼,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