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都道:“你笼闭在家,所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若不是我,你的脸可就丢大了……”
莫桑景不言不语,愠怒得眼睛都红了。
“现在怎么办?你要报官吗?还是让莫家的府兵把那些小民拿下?……”
听她语中带讽,莫桑景停了下来。
“那南桑记早些取缔才好,我记得你母亲和府尹多有来往,能否请她拨出捕快,巡查京中,禁止京中一切戏班上演南桑记?”
“已经晚了,这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即使这样!……以后我不想见到什么南桑记,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
莫桑景揪着祝长都的衣领这样说道,又一甩一袍,几乎脚不沾地地向侯府走去。
祝长都拉住她的手:“为什么这样生气?”
“你讨厌黎云南,不想和他被人误会?抑或你喜欢他,讨厌他的名誉被破坏?”
“这同他有什么关系?”莫桑景转头看祝长都,十足的怒容,可能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愤怒过:“我只是讨厌自己被这样编排!”
祝长都笑了:“真的同他没有什么关系么?你好好想想你们为什么会被人家误会。”
祝长都说完扬长而去,莫桑景独自向侯府走去,她的头脑也渐渐平静下来。
☆、第二十三章 怅惘
京都如此谣传莫桑景和黎云南的关系,大家世族面对这些,基本都会勒令子女尽快完婚,让谣传自生自灭,一旦动作慢了,面子可就丢大了。
莫桑景打听之后才知道黎云南已经被禁足在家了,黎右相似乎十分愤怒。
她的愤怒完全是有理由的,因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儿子。
他摸准了莫桑景哪天进昌华楼,尾随其后,制造了巧遇。两人在昌华楼见面的事被太女的人知道了,太女深深地不安,因为莫家和黎家联姻意味着五皇女的地位更稳固了。
所以太女主导了这出“南桑记”在京都的盛兴,就是为了泼黎家和莫家冷水。
莫桑景也想过黎云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借太女之手,不顾自身名誉,只为了消灭黎空淳心中与莫家联姻的意思,这到底为何?
她猜不透这个男子,想到自己厌恶被人编排,或者他也是如此罢了。
……
京都自第一场雪之后,宫中的请柬就一张一张地递来,内容和以前的差不多,只是赏百花变成了踏雪寻梅。
百般推辞,也必有推辞不过的时候,莫桑景有一次便参加了。
赏雪的地方广大,莫桑景一个人往梅林深处走去,为了不被别人缠住。
一个人静静地走着,想到祝长都已离京,寂寥之感油然而生。仔细想想,也许是不爱应酬的原因,自己亲朋稀少,身边可以说是知己的人更是没有……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深邃的眸子,弯起来像月牙的眼睛。那人很有兄长的气魄,但是眼下的泪痣却显得他有种易碎的脆弱。他的脸不似寻常男子的娇俏可人,而是书生一般的文雅秀丽。
……廖怀石,不,他的真名是顾兰舟。
要说猜不透什么人,除了黎云南以外,自然是他了。
莫桑景想起自己被蒙蔽时还觉得那人亲切可人,觉得明明初见却宛如多年的好友,她曾期待过和他做一生的知己,却没想到他是边疆的影人,很可能为了禹国的敌人办事。
唉……轻轻叹了一口气,莫桑景继续往前走着,一朵带雪的梅花忽然砸向肩头,本来就很浓郁的清雅的梅香,如今更是幽幽地弥漫开来。
莫桑景用手拈起梅花一嗅,叹道:“廖怀石,如你不当我是知己,为何对我露出真容,而且主动向我袒露身份,如你当我是知己,为何我们之间要存在这么多的迷局与对立……
想起叶取杨,也是如此,或许是相见的时机不对,若能换一个正确的时间,她们该成为一生的朋友才对……
“莫大人。”
有人在背后唤了莫桑景一声,莫桑景停下了脚步。
对方穿着猩红的斗篷,映着雪色分外好看,脸虽不很漂亮,却是耐看而贤淑的那种。如果没认错的话,这是荣亲王府的——
“我是荣亲王的孙儿轩辕曲,莫大人与我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莫桑景迟疑地点点头,她看着他,不知道他抱着什么目的。
男子很快就开口了:“实不相瞒,父亲让我参加这场赏雪会,是为了有机会接近大人。大人也许觉得好笑,但曲始终觉得大人会是一个好妻主,一个男子,即使为侍,嫁予您,也是幸运的。”
终于,他说道:“荣亲王府若和贵府联姻,对于两家都有大利。在此基础上,我也追求我个人的幸福,若大人能接受我,我……”
他说着说着,嗫嚅了,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莫桑景一句话也没有说。
“……请大人好好考虑,曲先走了。”
轩辕曲转身离开,莫桑景一个人继续往梅林深处走去。
她想起许久以前,春花宴上一个叫洛锦年的男子,如今已嫁给他人为夫。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身为男子,能为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她分不清他们的话里有几分是为了自己,有几分是为了家族。而他们自己,又是否分得清呢?
男子命苦,而那人却说“我的命很好!我很满意!”
……怎么又扯到廖怀石了?
莫桑景心咯噔了一下,忽地有些乱了。
这时飘来一阵风,梅花雨纷纷而下,莫桑景在这一片乱红中,四处遥望,却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花,就是雪……
她期待着看到谁的身影?
……
莫府颖园,又一次双亲会审,莫桑景也已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温加峦又翻起仕子图,而莫承梧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桑景。
莫桑景道:“虚铭来信,说守灵之期已至,即刻启程进京。比起看仕子图,你们不如着手举办婚事吧?”
莫承梧道:“日前陛下和我商量,乔家确实可怜,这乔虚铭进门必为正夫,但你的婚事不仅仅是如此。陛下说希望你可以娶一平夫,双喜临门。”
莫桑景黑了脸,禹国素来一夫多侍制,什么时候可以有平夫了?
“总之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她说另一门婚事不早日定下来,她就要赐婚了……她说,既然是平夫,让九皇子嫁给你未免委屈,但荣亲王府的孙儿和黎家的儿子,都是上上之选,无论嫡庶,恐怕都撑得起莫家的门面。”
“陛下……”莫桑景咬了牙。
万万没想到庆利帝竟然将选择权交在她们手里。和荣亲王,意味着太女,和黎家,意味着五皇女。竟然铁定不叫她们置身事外了。
莫桑景站起来:“改日再议。”
莫承梧道:“我只怕时不待人……据我看来,亲王的几个孙子都是贤德之人,嫡子轩辕柯,庶子轩辕曲,都是极好的。”
莫桑景攥紧了拳头,向外走去:“改日再议。”
她走后,温加峦微嗔道:“偏你爱逗她,等铭儿嫁进来,下一门婚事不说一年,也可拖个半载,你竟骗她说要赐婚。”
莫承梧笑道:“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平夫一事总是真的。”
“这孩子好像因为祝家姑娘的事,有些消沉,我们还是少生点儿事吧。”
莫承梧道:“我只是告诉她,也该成家立业了,都弱冠了,再不顾家,我只怕莫家后继无人。”她看了温加峦一眼:“我看她迟钝得很,可不要心中有人,却不知开口,平白错过许多岁月,那可有她后悔的。”
温加峦听出她是在说她当年,不由红了脸。
……
☆、第二十四章 谢府
莫桑景的二姐莫晴云,不知什么时候又无了人影,莫桑景全家叹一口气,无法止住她轻狂的性子。
此时京都盛传莫桑景要迎娶雍州府知府嫡子为夫,那南桑记也就悄然遁了行迹了。
虽说多少世家子的美梦破灭,但现在人们都等着看莫桑景娶夫的盛大场面,开开她们的眼界。
然而身为中心人物的莫桑景,每日看书下棋,练武作画,清闲度日。
那一天早上莫桑景听枯枝上冬雀直叫,没想到温书不一刻便有个小孩从墙头露了头,故作怯怯,态度却不能遮掩机灵之貌——向她递一张纸条出来。
阆清院在莫府西北角,再加上仆人稀少,因此也难怪他可以爬墙进来,而不被人发现。
纸条上画了几缕晚霞,莫桑景一惊,这竟是师傅到来的口信。
仔细一想,以前和师傅在山中修行时,一年往往只回家一月,大半的时间都是和师傅独处。如今,自从她学成归府,反而变成和师傅一年见不上一回面了。
即使仙人庙那次事件,她最终也没见到她,如今能见一面,说上话,真是叫人狂喜。
莫桑景立刻随着小乞丐出了府。
尊流霞在酒庄等着莫桑景,带着一张金色的面具,连白眉毛也被遮盖住了,慵懒地倒在椅子上。
尊流霞的白眉毛是江湖人辨识她的方法之一,莫桑景不懂事时还在她睡觉时偷偷摸过。如今想来,真是忍俊不禁。
尊流霞嗜酒,最早便是她引莫桑景沾酒的。那么两人对面,少不得饮酒。
莫桑景道:“这里不自在,师傅,我们去外头喝吧,你也把面具摘了。”
尊流霞不置可否。
莫桑景提着两缸酒走在前头,尊流霞在后面,两人路上比了一阵轻功,到了景屏山。比赛的结果,因为莫桑景提了两缸酒,自然是她输了。
两人席草而坐,一边欣赏景屏山下大小二十三岩的风景,一边交谈。
“仙人庙的那个小乞儿后来怎么样了?”
莫桑景怔了一下:“她被人领走了,那人看起来不是个恶人。”
尊流霞竟然没有异议:“她过得还不错。”
莫桑景闻言皱了眉,师傅说了一句她不大懂的话。
“你也算为我收拾了残局,我欠你人情。”
莫桑景道:“师徒之间,谈什么人情。”
尊流霞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方麻巾:“回礼,你收着。”
莫桑景既惊且疑,摊开麻巾一看,只见用炭笔勾画着大街小巷,竟是什么地方的地图。
尊流霞道:“我想你去一趟,总不会毫无收获的,这就算是我的回礼了。”
她的白眉毛挑动着,有种说不出的神气,脸上却有浅浅邪气,嘴唇带笑。
莫桑景闹不懂师傅又从哪儿知道了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桑景晓得了。”
两人闲话一阵,日已西斜,尊流霞道:“我要走了。”
这一走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但莫桑景知道尊流霞的自由洒脱更在二姐莫晴云之上,她拦她不得。
于是她道:“师傅慢走。”
莫桑景目送她,几个瞬息之间,尊流霞已经消失了身影。
……
莫桑景按地图行走,发现地图标示的是京都清水坊的一处宅院。
待走进一看,门牌上乃是“谢府”两个大字。
她怔怔站了良久,心不住地突跳着,那轩河时时唠叨的“谢大哥”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姓谢的人很可能与她毫无关系,她何必如此紧张,但莫桑景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紧张到全身麻痹起来。
但武人的直觉让她注意到巷子拐角处有旁人的气息传来,那些人功夫不及莫桑景,以是莫桑景藏匿声息,能知晓他们的存在,而他们却不能知道莫桑景在。
那是三五个成群的少年,轩河正在其中,大家有说有笑,向谢府走来。
莫桑景藏身在府内绿树后面,只见少年进门时被一个同样年龄的少女挡住了。
那少女面白肉嫩,虽长相普通,身条却不矮,眉目间更是有股机灵生动之感,一见难忘,为她平添不少丽色。
“都站住,这都几时了,才回来?”
“齐姐姐,你不要吓我们嘛……”轩河跳出来,和她争辩。
莫桑景听到“齐姐姐”三个字,结合这人的相貌,哪有不明白的,这竟是齐苧!
她长高了不少,且变白了,但只有那双眼睛没有变化,莫桑景立刻就认出来是齐苧不错!
那这谢大哥又是谁?一旦去想莫桑景就觉得如遭电掣,整个人目瞪口呆,直到掩不住身形,从树后站了出来。
齐苧等人看见她,也吓了一跳。
“莫姐姐……”轩河惊呼出口。
他果然知道她是谁,亏她还每次偷着藏着,怕他跟到侯府知道了她的身份。
莫桑景面上薄怒,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齐苧,你倒向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却有一个不认识莫桑景的少年说:“你这是私闯民宅,还问别人家的私事,你是朝廷命官么?是开封府尹么?”
这倒是嘴巴厉害的小家伙,但莫桑景正在气头,根本没空和他啰嗦,转头一瞪,那少年登时憋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别的什么。
轩河上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