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誓师仪式还在进行,这是第一批地对空输送的大规模新鲜血液,新兵们要闯过的第一关,就是他星系敌军在近地方位的封锁线,有不合时宜的媒体称之为“非洲角马渡河”,后来被喷了个狗血淋头,民众骂他们“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第二天又改成了“封锁线是新兵亮剑的第一块磨刀石”。
无论是长谁的志气灭谁的威风,反正主力部队不可能让新兵对抗敌军重兵。此刻,傅落手里有一份他星系的兵力部署图,这是历经三个月,前后牺牲了五个“星尘”和无数情报人员后,无数真真假假的消息汇聚在一起综合分析出来的结果。
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潜伏中的傅落俨然已经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浑然不见半点大战前的紧张,甚至有暇跟董嘉陵闲聊。
董嘉陵:“初步统计结果是这样的,王小川是跑得里程最长的。挂彩最多的是老叶——他们是全军大前锋,这也没办法。最佳劳模是杨将军,根据统计,他除了去找你,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指挥室——傅将军,请问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傅落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大多数时间是我去指挥室找他。”
董嘉陵像个真正的八婆一样,忙问:“找他干什么?”
傅落正直地说:“请示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董嘉陵:“……你能再无趣一点吗?”
傅落神色不变:“这话你要去问杨将军,一旦让他认为这段时间是业余休闲时间,他就会微笑着讲一些丧心病狂的冷笑话。”
董嘉陵:“比如?”
傅落顿了顿,似乎回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终于忍不住面露菜色:“比如‘一个鸡蛋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倒在地上,成了导弹’,或者‘小明踩到大便,为什么没有弄脏鞋子——因为他没穿鞋’这种。”
董嘉陵险些笑背过气去。
“咳,嘉陵姐,你还是稍微收敛点吧。”傅落见她这样娱乐长官,就好心提醒说,“中央指挥室有全覆盖的通讯监听权。”
董嘉陵摆摆手:“哈哈哈,这是‘闺蜜茶话会’,杨将军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的,放心吧——对了,你猜经历大小战役最多的是谁?”
傅落:“不是王小川吗?我感觉他就是个地鼠,每次冒头必有敌军追着打。”
董嘉陵:“再猜。”
傅落:“哦,那就还是叶贱贱。”
董嘉陵:“嗯哼,也不是。”
傅落把目光从誓师大会直播上移动下来:“还有谁?”
“你啊。”董嘉陵说。
傅落一愣,似乎颇有些意外,她蹭了蹭鼻子,试着回忆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自己打了多少次战役了。
董嘉陵:“从去年中秋到现在,由你签章带队的大小战役加起来总共一百二十多次,平均三天打一架,刚开始是输赢参半,时不常地还来一次千里逃窜,但是到了今年开春,已经是赢多输少,偶尔失误一次,有些也很难说是失误还是战略转移,最近一个月还没有败绩。”
董嘉陵:“傅将军,我想再采访一下你,请问对这个成绩,你个人有什么感想?”
傅落思考了半晌,干巴巴地说:“我的命可真大啊,这大概已经不是九命猫的水平了,我看接近黄鼠狼。”
傅落立如标枪,然而仔细看,却能看出她这个站姿不是很自在,上半身微微有些僵硬,特别是抬右手的时候,动作总会缓上半拍。
董嘉陵敏锐地发现,立刻问:“等会,你那伤好利索了吗,就出这么重的任务?”
一个礼拜前,傅落在一场战役中遭到敌人垂死挣扎,指挥舰受袭,被高能炮挫了一下,当时安全带活生生地勒断了她好几根骨头,流出来的血把她本人和安全锁黏在了一起,最后直接全部卸下来,抬到医疗中心才慢慢撕下来的。
感谢搭了第五次工业革命便车,一起爆发的医疗技术,要是在过去,傅落觉得自己说不定就要去见汪仪正了,现在才过了一个多礼拜,她居然又能四处蹦跶了。
“理论上是好了,就是还有点疼,”傅落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没关系,问题不大,叶文林夜夜在医疗中心嚎叫,不是也没耽误过出任务?”
董嘉陵顿了顿:“他不一样,他有精神支柱。”
傅落眨眨眼。
以前的军需官、现在的后勤部长一脸惨不忍睹地说:“他的阅读器里有个自制的软件你知道吗?是专门用来计算他老人家应得的工资及利息的,当中还有他自己发明的‘全勤奖’一栏,他决定用自己的整个余生推动该项福利在我军内部的普及。”
傅落:“……”
傅落瞥了一眼正在进行的誓师仪式,确定敌人没有动静,又确认自己和董嘉陵使用的确实是一对一单独的联络系统,于是放心大胆地跟她吐槽起自己那一群出格坑爹的男同事们。
傅落:“你知道吗?跟这种人共事,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很丧失集体荣誉感。”
董嘉陵发自肺腑地赞同:“真的,我以前一直特别崇拜尖刀,一开始以为叶天才的抠门是天才特有的怪癖,后来稍微接触了一点,我又觉得是他家里可能有什么特殊情况,让他手头比较紧张什么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就是一个纯屌丝。”
傅落深以为然:“屌丝中的钢丝。”
“还有那个‘披萨’,”后勤部长不客气地忽略了欧盟那位意大利指挥官的真实姓名,给他起了个恰如其分的外号,“你知道那俩货有多臭味相投吗?我上回听见他们俩凑在一起讨论已婚男人攒小金库的一百零八种实操办法——就那俩万年光棍,想得还挺多。”
傅落眼角跳了跳:“我还以为他们俩共同的志向都是‘傍富婆,求包养’呢。”
董嘉陵语气深沉:“你心里知道就行了,不用特意说出来——披萨今天被杨将军关禁闭写检查了。”
傅落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前天给我们送行的时候跳了脱衣舞?”
董嘉陵:“嗯,违反了上个月新出台的军规,就是‘堡垒内各项娱乐活动不许露出部分或全部内裤’的那条。”
她们俩一起笑了起来。
相比起来,杨宁好像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正常的。
“那边快到点了,”董嘉陵轻轻地说,“我在这都能闻到火药味,你这次千万小心,听到没有?上礼拜都吓死我们了。”
傅落笑眯眯地点了个头。
董嘉陵:“唉,我说真的,别不当回事。你不知道,当时你被抬进手术室的时候,杨宁都掉眼……哔——”
她们俩的“闺蜜茶话会”视频通讯被强行切断了,杨宁人五人六地出现在视频另一头,真事似的正色说:“别聊了,汇报敌军现形状态。”
傅落:“……”
等等,不是说偷听“闺蜜茶话会”这种没品的事杨将军才不会做吗?
上将,您的廉耻也已经江河日下了吗?
嘉陵姐姐能再出来阐述一下错信长官人品的切实感受吗?
“怎么了?”杨宁就这样顶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严肃而无辜地问。
傅落只好咬着后槽牙汇报:“……一切正常。”
杨宁沉默了一会,目光落在傅落僵硬的肩上,突然放轻了声音:“我心里有一个重千钧的东西,每每被系在一根头发上,你懂吗?”
傅落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忽然就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许多不曾宣诸于口的话,她一时间若有所感,情不自禁地轻轻点了点头。
杨宁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下次会注意,不讲鸡蛋和小明的故事了。”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而此时,地面上的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傅落听见王小川用他棒槌一样的口吻,冷冰冰地对新兵们说:“我知道你们都自以为成绩不错,但是模拟训练系统只能训练出麻木的废物,给你们一个月的假期,你们就能忘了用什么姿势爬上战舰——除非你知道什么是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一线,当你能从引力炸弹爆炸范围内逃逸,或者与导弹擦肩而过,你学会的东西才是伴随终身的,那时你才是一个士兵。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怕死的出列,回家吃奶去,我们要去打仗!”
无边的人群中响起轰然回应:“我们要去打仗!”
空中替他们严阵以待的傅落丝毫没有被这样热血的镜头感染,她目光扫过整个战场坐标图。
初入太空战场的新兵必然的勇气还没有经过淬炼,带着天真的纯粹,王小川个人能力卓绝,但是基本没有指挥大战役的经验。
从地面到发射轨道有地面部队护送,脱离轨道后应该是敌人第一击的机会,这个重要风险点在王小川的战前报告里提过,应对起来应该问题不大,但集体跃迁不可能太远,因为随着引力技术的进步,敌军的人工引力已经做到了完全可控,此时,他们肯定在封锁线附近设立了星罗棋布的引力陷阱。
傅落目光扫过他星系布防参考图:“右翼注意,磁场爆破系统预热,小舰艇把引力场检测灵敏度调到最高,做好趟雷准备。”
而一旦遭遇引力埋伏,新兵整肃的队伍就会被迫分散,以傅落对王小川的了解,他会不管不顾地用炮火开路。他星系避其炮火会自动分开两边,这时,如果王小川不把握好新兵们不合时宜的血气,他们会不顾一切地从“缺口”冲出。
敌军密度极高的巡航舰队会呈合抱之势,双面夹击,后方兜底,把他们困在其中。
如果不能及时撕开一条缺口把他们放出来,王小川就会控制不住整个舰队的步调,他们会乱。
傅落:“炮兵准备开路,录入精确制导坐标点,诸位,我们这次是偷袭,要求一击必中。”
等他们这群联军主力露面,敌人立刻会通过他们的位置坐标意识到自己的布防泄露,他们必须通过上传下达,企图重新整队,纵然这个间隙很短暂,但只要新兵没有乱,新兵舰队完全可以趁机越过封锁线。
那时就是双方主力的主场了。
很快,整个新兵舰队进入了发射轨道,所有人——他星系与地球联军,全部开始倒计时。
傅落微微活动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肩膀,抬起一只手。
新兵舰队脱离轨道的一瞬间集体跃迁,不出意料地遭遇引力陷阱拦截,王小川重炮开路,潜藏在三百射程单位外的炮兵团不错眼珠地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就在这时,突然,敌军仿佛出了什么问题。
傅落一皱眉:“等等,等一下。”
敌军明显做好了冲锋对撞的准备,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却仿佛遭遇了什么问题,集体后退了。已经在聚拢的巡航舰队又散开,封锁线出现了短时间的混乱,自己就撕开了一条裂缝。
傅落:“什么情况——给我联堡垒总部。”
话音没落,杨宁那边已经接上了通讯。
杨宁:“刚才地面传来一些消息,好像是他星系地面总部出了问题,安全部正在想办法确认……唔,你们先不要暴露坐标,原地待命。”
94
94、第九十四章 。。。
社交网站上一条信息被顶上了各国的头条;那是个来自美国的ip;用英语语焉不详地:“是真的吗?他死了吗?”
全人类都在疯狂地转发、评论;说什么的都有;各种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王岩笙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他简单粗暴地一切拒接;低调地从安全部后门出去,直奔医院;迎面碰上一个医生,王岩笙一把拽住:“醒着吗?”
医生点点头。
王岩笙抬腿迈大步就要往里走,白大褂的大夫却开口叫住了他:“王局。”
王岩笙心急火燎;但是还不肯失去风度,站定了一挑眉:“嗯?”
医生说:“恐怕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此言一出,王岩笙像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凉水,激灵灵的站住了,他灵魂出窍一般地僵立了片刻,喉头动了动,却是半晌什么都没说出来。
末了,他沉默地点了个头,背着手走了进去,匆忙的脚步却不明原因地变得迟疑了起来。
此时,叶维已经连轮椅都坐不上了,整个人被笼罩在某种行将灯枯油尽般的死气中,他正盯着窗外略微阴霾的天空,听见动静,叶维缓缓转过身来,和王岩笙对视了一眼。
王岩笙突然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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