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平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愁死我了,快走吧,活着回来。”
隐形侦缉舰被主舰巨大的阴影掩盖下,轻烟似的按着既定的计划散开了,连随从舰上的人都没有察觉到。
侦缉舰前期预设了行进线路,并不用手动操作——巧得很,这一次,她的侦缉舰编号又是四号。
傅落也终于有机会身临其境地看一看苍茫的宇宙,可她双眼所见之处只有一片漆黑,偶尔有细小的漂浮物与她擦肩而过,也并不让人感觉亲切,因为它们可能都是致命的。
宇宙,这是一个无法描述的地方,作为一个小小的碳基生物,她觉得自己的视野狭小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即使身在其中,她所目睹的,也只有浩瀚宇宙上芝麻绿豆大的一点暗色,仿佛盲人摸象。
由于漫长的飞行有导致“宇宙恐惧症”的风险,太空作战系每个学员都要针对这个经受严苛的心理训练,然而地面模拟的假货和真正的宇宙之间的天差地别,始终是人力所难以企及的鸿沟。
叶文林曾经对她讲过,太空流浪者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非常危险,即使是一小撮的流寇,如果处理不当,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性后果。
因为故土星球这个有智慧生命体最初的襁褓一旦失去,对其精神上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全部,让他们变成一群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傅落突然想,他星系人类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太空流寇吗?
而每一个独自乘坐战舰,在无边的黑暗中执行任务的太空军,就像一群尽忠职守地停留在黑暗边缘的卫士,始终捍卫着身后一无所知的伊甸园。
一无所知的……地球伊甸园。
这些太空伦理问题在她大脑中只是飞快地闪了一下,很快,侦缉舰上发出的黄色预警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警报,已被不明射线锁定。”
傅落一瞬间进入了高度紧绷的状态,呼吸却依然保持平稳——在太空中,氧气是最关键的东西,任何时候都要注意不能进入高度耗氧状态。
此时,电子地图上显示,她已经进入了敌军六十个射程单位安全范围内了。
她按了按耳边的通讯器,轻声说:“四号遭遇不明射线锁定,判定为黄色。”
太空系统中的预警信号是从古时候气象预警里衍生而来的,按照危险程度,分为蓝、黄、橙、红四个级别,黄色不明射线,一般来说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但是攻击性并不高,仍然是以防御为主的。
植入型通讯设备很快传来其他侦缉舰的回音。
“三号遭遇不明射线锁定,判定为黄色。”
“十六号遭遇不明射线锁定,判定为黄色。”
“八号……”
简直就像对方拉开了一张巨网,一瞬间把二十来艘侦缉舰全网了进去。
要知道,六十倍宇宙射程单位可绝对不是架个望远镜就能数清楚对方有几根睫毛的距离,六十倍宇宙射线单位外,不到五米长的隐形侦缉舰,就仿佛千米外的一个感冒病毒,被捕捉到的可能性有,但是数学上绝对是小概率事件。
更不用说同一时间全部被锁定。
太奇怪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太阳黑子的活动越发剧烈,即使是耳廓通讯器也开始有了杂音。
杂音中,杨宁不慌不忙地说:“启动D型路径,全速摆脱敌方锁定。”
D型路径是一种隐形侦缉舰最快摆脱对方扫描射线的一种方法,实验结果表明,只要运气不算太差,三十倍射程距离外,被锁定的隐形侦缉舰逃脱的概率高达99。7%。
然而那道黄色射线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脱,对方简直能预知那快成了一道残影的侦缉舰行进路线。
傅落几乎要怀疑,是侦缉舰上的预警系统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注:沧海无惊浪,赤子无愁声——顺序应该是“赤子无愁声,沧海无惊浪”,来自柳公权《玄秘塔碑》
35、第三十五章 。。。
是的;无论如何;那道黄色级别的射线都好像一块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掉。
没多长时间,傅落耳朵上的通讯设备里传来一个驾驶员的声音:“首长,对方似乎有什么阴谋;任务继续吗?”
杨宁那边停顿了三秒钟;而后傅落听到已经开始变得熟悉的声音说:“不,继续,全速前进。”
似乎是我们也有阴谋的节奏——尽管不知为什么,但是傅落听出了这点言外之意,还是有种放心的感觉。
她认为自己这种毫无理由的放心来得匪夷所思;因此承认张立平说得话也有些道理;恐怕自己确实是有点缺心眼。
总参处,杨宁迅速切换和与木马一号及其随从舰的通讯连接,加快了语速:“做好准备,防备敌军突袭——”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随从舰上的叶文林已经拍下了紧急闪避命令。
那一刻,所有的闪光灯,所有的摄像机同时掉了链子,只有木马一号主舰上岌岌可危的军用摄像头拍下了这一幕。。
木马一号没有来得及褪去伪装的外壳,却已经在张立平本能反应下撑开了巨大的反导弹防护罩,而后剧烈的撞击在无声的真空中就像一出惊心动魄的哑剧,防护罩与远程导弹抵死缠绵一般的摩擦,冲击波让人完全不能直视。
所有没来得及闭眼的蠢货都真切地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闪瞎狗眼”。
漆黑的宇宙亮如白昼,无数细碎的不明漂浮物被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卷出去,几乎形成了一个可怖的漩涡。
太空堡垒内部,还在震撼中的总参处工作人员接到内线电话。
陈仲中将亲自打电话询问:“木马一号的防御系统暂时撑得住吗?”
杨宁:“目前看来还可以。”
陈仲:“好,把遇袭的画面推送到地面。”
杨宁:“是。”
他知道,今天晚上的主菜来了。
杨宁传达了上级命令,把视线转移到另一张星际电子地图上,很大的一张图,上面却只有几个孤孤单单的小亮点,代表他们那在宇宙中小得和蚊子一样的隐形侦缉舰。杨宁的目光落在了标识为四号的侦缉舰上。
地图上的行动路线显示她在轮流尝试各种路径,一丝不苟地试图甩脱那道不明射线。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默默地想,那女孩坦然无畏的表情仿佛就在他眼前。
还有那从第一页背到三百六十八页的侦缉理论……杨宁轻轻地摇了摇头,把不相干的想法都甩出了大脑,但他觉得,如果任务中,这个刚刚报道的D级新兵真的出了事,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很快,信号传到了地面上。
由于信号中断许久,各大直播的主播不得不分别插入评论与其他相关引申内容来保存收视率,没想到整整断了一个小时的信号再次联通,带给他们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和谈舰队主舰遇袭,举世哗然。
唯独中国的中央电视台网络频道并没有转播这个全世界为之惊心动魄的场面,它悄无声息地开始放一期看似不起眼的研究成果发布栏目。
刚开始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很快,它就像一粒石子悄无声息地投入到小河里,滚起了大圈的涟漪。
十分钟之后,栏目的直播地址被网民转发了上百万次,异军突起地取代“和谈舰队遇袭”的热门话题,挤到了各大社交网站的头条。
这一期科普节目的题目不温不火,就叫做:宇宙射线的无限种可能。
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陈词滥调。
特邀专家从他星系人类常见的多骨病讲起,声称他们的研究所幸运地得到了两具他星系星人类的遗体,提取了DNA进行研究。
各种云山雾绕的名词,让即使已经普及了高等教育的民众们听得依然头晕目眩,好在主持人十分专业,每隔几句话,就会自然地插话,用非专业语言给观众做个小结,确保信息有效传递。
主持人:“于是您的意思是说,由于宇宙射线,他星系人类生出了第二十四对染色体对吧——好的各位观众朋友们,众所周知,人类的遗传基因被包含在二十三对染色体中,也就是说,遭受了宇宙射线的他星系人类,事实上比我们多一对染色体,老师,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专家十指交叉:“实际上第二十四对染色体信息量很少,并且出于我们现在未知的某种原因,极其不稳定,极易发生基因突变,有一些片段甚至无法完成RNA转录,这使得他星系人类与地球人类极其相似,但有一点无法忽视,无论第二十四对染色体能不能表现出存在感,它都已经造成了两种人类间的生殖隔离。”
主持人睁大了眼睛,接话说:“啊,对!我记得小时候学校老师上课讲过,生殖隔离是判定是否为同一物种的重要依据之一,所以您的意思是说,他星系人类和我们地球人类,已经不算同一物种了吗?”
专家表情淡定,却抛出了重磅炸弹:“他星系人类逃离地球,已经过了将近两百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双方不是分别生活在两个城市、两个省、两个国家……而是两个星系。我们的近代史与他们有整整一百六十年的分歧,从精神上说,他们离开地球的那一天,对于我们而言,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而现在的研究证据表明,阴差阳错的,他们连肉体上都不再属于人类。”
地球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他星系人类被定性为真正的“外星人”,那么这将不是一场两种人类统一与否的冲突,而是一场侵略战争。
由他星系“外星人”挑起的侵略战争。
在我方一再退让、不断争取和谈时,以远程导弹作为回应的太空侵略者。
“下面我将展示一个‘证据’,可以让观众朋友们更加直观地感受一下。”电视里的专家还在继续。
随着他的话音,演播室里涌入了十来个荷枪实弹的安全部特警,他们押送着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男孩全身上下似乎覆盖着什么,在演播室的灯光照射下,发出诡异的荧光。
“这个‘孩子’,名叫做胡洋,出生于中国华南地区,2199年——也就是说,他今年已经二百三十岁了,他是战前出生的,所以出生档案应该还在地球的户籍系统中,有兴趣的观众朋友们可以去查查。”
“一百六十年前,近七十岁的中年胡洋随逃亡者离开地球,逃亡他星系,途中遭遇流星雨,几乎舰毁人亡,被迫太空行走的时候,由于防护设备不足,一颗带有高浓度宇宙射线的小陨石片打穿了他的宇航服,镶嵌进他的左肩。获救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宇宙射线的作用下,缩小成了自己幼年的样子,并且保持了一百多年。三年前,他在流亡星际的时候,被我军捕获。”
“大家请看,这就是我们非人类的邻居。”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他星系资源匮乏,连恒星都是人造能源站,人工的生物系统脆弱得断一点就会整个崩溃——哪里像地球一样,动物灭绝了一种又一种,人类依然活得非常滋润?
他星系人类多年来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分明是磨好了刀,冲着地球这块肥肉来的。
节目下方的大众评论平台上,评论刷得飞快——
“和谈?谈狗屁!”
“狗/日的外星人。”
“这些该死的外星侵略者才不会答应和谈,人家可就是冲着亡族灭种来的!”
地面上群情激奋时,木马一号正在遭受更为激烈的打击。
“如果我是你,差不多可以剥下外壳,准备反击了。”短距离通讯里,张立平听到了随从舰上叶队长的声音。
赵佑轩的特种兵与太空三部是相对独立的关系,偶尔任务有交集,但机会并不多,如果不是为了怕丢二部总参处的人,张立平说不定会找这个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跃迁的人要个签名什么的。
骤然听见叶文林的声音,张立平愣了一下。
“他说得对。”总参处远程监控里,杨宁的声音插/进来,“切断摄像,剥掉木马一号伪装外壳,向前推进,装配远程导弹。”
张立平咬咬牙,把命令执行了下去——他贯彻了二部令行禁止的原则,心里却不怎么认为这是对的。
一来,木马一号虽然强大,但是孤掌难鸣,能源有限,如果把所有的能源都放在防护罩上,说不定会撑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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