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冥狱,亡者之地。纯净的灵魂啊,你因何而堕落至此。”
梦魇独有的黯哑嗓音犹如战鼓,虽然夏尔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可灵魂却因瑟西尔的话而震慑。
堕落?
我?
“无论是何种生物死亡,都会直接进入轮回,若耗尽灵魂则永远消亡。你会出现在冥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自己放弃了轮回,二是心中有恨。能唱出镇魂,你应该不属于后者,只是……在你的灵魂之焰里,我看到了不甘与痛苦。罗兰之嗣,居然也步上了母亲的后尘,变成燃烧灵魂的亡灵。”瑟西尔的喃喃自语声声入耳,激得被沙砾掩埋的夏尔想挣脱束缚。
我不是罗兰的子嗣!
我是……
想起已被沙达斯放逐,夏尔的悲愤又加深了一分。
既不是弗洛伦西,也不是菲莉西娅。
肉体已亡,被宿命禁锢的我已死去。
想到这里,如火焰一样鲜红的灵魂之焰渐渐变淡,由深赤转为幽蓝。
“但是……即便你是罗兰的后嗣也不能打破冥狱的法则。”和上次造访时的情景一模一样,瑟西尔额上的长角开始发光,原本散漫的亡灵立刻像是接受到命令似的,如潮水般朝夏尔涌来。
“证明你的力量吧,新生的灵魂,否则你会变成其他亡灵的饵食。在这死的国度,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连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看着亡灵大军,夏尔的悲愤升至最高点。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不肯放过她。
愤怒从胸腔中冲出,突破哽在喉咙的堵塞物,伴随着一声充满痛苦的咆哮,深蓝色的火焰席卷了所有的亡灵。
和上次不同的是,龙息将白骨压缩成了一个个小光点,再没有给它们复生的机会。而后,这些光点被逐一吸向力量的释放者。
黑暗被蓝色的龙息照亮,也映出了从沙砾中钻出的森白骨架。
第十二章 乱舞(一)
没人知道在天梯上发生了什么,至少对大部分人而言。
可对于纳维亚来说,星辉历十七年的寒冬在所有人生命烙下了最深刻的痕迹。
由于是神临地的关系,只要主人一离开,笼罩在星辉城上方的半透明结界立刻光芒大减。
在刮着暴风雪的早晨,于一天前急匆匆离开正在召开的例行会议的路德维西回来了。总是黑夜的天空光华大炽,恍若施展了禁咒·末日流星一般,一颗颗闪着微亮的荧光从天空坠落,让城内的人无不惊讶的注视着突发异像的天空,已更名的古城终于名副其实,成为真正的星辉之城。
察觉到邪神的返回,几名官员也例行的去传送门附近恭迎,却不料,这次喜欢外出探险的公爵大人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被路德维西亲自擒回。
附带有传送门功能的石台上只出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咦……居然没有一同回来。”莉莉安颇感意外,当然不只是她,侍卫长拜伦也是一副惊疑的表情。
这些年,无论大公跑的多远,闯下多大的麻烦,路德维西总是能替她摆平,而且也永远能手到擒来的将其带回。
自从十七年前公布了血盟的身份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出去抓人的路德维西空手而归。
只有玛西弗尔面色不变,他静静的站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做任何表示。
“殿下,大公她……”扬起笑脸,正询问夏尔下落的莉莉安惊恐的捂住嘴,制止了差点夺口而出的尖叫。
路德维西的漆黑双瞳呈散射状,无意识的凝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表情是前所未见的骇人,虽然和以往那般冷漠,但可以感觉到隐藏在没有表情的面孔下的杀伐之气。身体周围浮着深黑色的浓雾,与脚下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上下翻动、起伏着,就好象是蛰伏在黑夜中随时准备出击的魔兽。
拜伦一个箭步挡在莉莉安身前,庇护之咒准备随时发动。
“人呢?”久久,呈出神状的路德维西将头侧向恭立一旁的剑舞团长。
“塔妮丝已经按照殿下的命令,将他带至大公府,等候您的发落。”
话音刚落,从不使用坐骑的路德维西维西居然跳上以往替夏尔准备的地龙,一记狠鞭,驱策地龙朝位于西区的大公府奔去。
此情此景让被他抛在身后的三名部下都心生疑惑。
※※※
大公府的大厅上,忐忑不安的坐着一位被‘请’来的客人——瑞金城主杜南。
昨日深夜,他被突然造访的暗夜精灵从卧室强行绑上飞空艇,带到了整个北领的政治中心。
他表情惶恐,在铺有柔软兽皮的椅子上不停地换着姿势,数度站起想走动,都被默立一侧的塔妮丝用和匕首一样锋利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啪!
在清晨中略显昏暗的大厅上亮起一声响指,照明用的水晶被点亮,将撞开大门的身影映得分外狰狞。
杜南哆嗦着站起,浑身止不住的打颤,不仅仅是因为大门处一脸杀气的路德维西,还因为他看清了被邪神拽在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条手臂,断口整齐,显然是受利器所伤。纤细的手指上,带在名满天下的两枚指环,这让帝国伯爵口吃的厉害,嘴里的话变成了无法听清的破碎言词。
嗡……
放置在大厅里的巨型传讯水晶随之亮了起来,路德维西手一挥,一个影像传音术立刻依附着水晶,在城市上方的虚拟天空以及他开启了传讯法术的区域启动。
神圣帝国的王城伊森格雷以及死亡之领同时收到了来自邪神的通告。
“海因兹,你的皇帝梦到今天为止就该结束了。”
头一句就让正在刚从睡梦中清醒的神圣皇帝朦胧的双眼猛然睁大,他急忙走到庭院里,惊恐地瞪着城市上空扩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影象。
“我一直喜欢富有野心的人类,相比无欲无求的家伙,你这一类人更容易控制。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不止是想霸占帝位,居然在时隔十七年后,又次把贪婪之手伸向弗洛伦西。林林总总,你一共暗杀过她三次,我真的是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什么能力都没有的蝼蚁居然会有成功的一天。”举起手里的断臂,路德维西冷漠的脸上爬满愤怒;“抛开你卑劣的血统与过去,已经皇帝的你居然敢和死亡之领联手,你既然这么渴望皇帝权利,那好,我满足你。神圣帝国从此将变成历史,而你,将成为史书记载的末代皇帝,带着你心心念念的权位,去死吧。”
最后一句呵斥犹如咒语,让间隔着两个大陆的海因兹感到呼吸一窒,胸口随之巨痛起来,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没,跪倒在地。
“从今日起,北领纳维亚脱离神圣帝国,并以菲尔奈特同盟国的身份向艾苦以及死亡之领宣战。任何方式的援助国,都将划入攻击范围。”
“殿下……”拜伦担忧的声音接着宣战发表响起;“大公她……您刚才说的刺杀成功难道是指……”
“……”路德维西并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给予打断自己发言的侍卫长一记暗雷,只是把捏在手里的断臂再次举起;“夏尔·弗洛伦西已经亡故。死于由神圣帝国和死亡之领联合策动的暗杀计划。这是她留下的唯一遗物。”
冷酷的笑容,让他的杀气更甚。
“众所周知,我是个极残忍的神灵,你们联手害死了我的血盟这笔帐,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在我的复仇军队集结前,好好享受剩余的时间吧,这一次我不会反对你们象征性反抗。”
第十三章 乱舞(二)
“接下来,轮到你了,杜南伯爵。”空洞的目光一转,扫向早已汗流浃背的帝国贵族。
“不!不!不!大公遇害与我没有关系啊。”弗洛伦西的死亡不是他所预期的。杜南连连摆手,他也只是遵照皇帝的秘令和阿泽耶的指示办事,为的不过是能在城主之位上久坐,别的主意可没打过啊。
“你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理由吗。”尤金挥了挥手,已经在身后静立多时的玛西弗尔立刻走过来。
“把这家伙带走,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在战争结束前别让他死了。”言下之意是无论怎么折磨,人活着就行。
暗夜精灵颔首,一把抓过意图辨别的杜南,将他拖出大厅。
莉莉安与拜伦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先开口,这种情况还是少说为妙。
“都走,我要单独呆一会。”捂着额,尤金在华丽的兽皮躺椅坐下。
出于女人的直觉,尾随侍卫长离去的莉莉安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向挺直的背影里多了些萧瑟。
也许,路德维西并不像他平日表现的那样,仅只是把夏尔当个麻烦制造者吧。
既是血盟,除了性命之外,应该还有更深的羁绊。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弗洛伦西已死。
“这世界,将会变得如何……”走出奢华的大公府,站在积了一地白雪的庭院里,莉莉安不由将心里的话说出。
“……”拜伦没有答话,眉心紧紧挤出几道周折。
路德维西的报复只是序曲,夏尔的父亲,前任弗洛伦西以及罗兰若得知唯一的独嗣身亡,该会如何的震怒。
神圣帝国……
虽然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但如果真的开战,死的可就不只是几千几万人那么简单。到时候,龙族,亡灵都会参与进来,在这种悬殊极大的战斗中,等待着人类的,只有哭泣的父母、妻子、孩童以及残破的家庭。
菲尔奈特由于夜影女神受法则的约束,一直局限在东大陆,现在换了比她更为冷酷和邪恶的路德维西执政,只怕不再会固守东方。暗夜精灵与神圣帝国积怨以久,加上这次的刺杀事件,更是让他们有理由把白蔷薇旗插向富庶的南方。
而自己本只是弗洛伦西的挂名侍卫长,眼下,大公身故,他……又该何去何从。
※※※
'竟对客人动手,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入耳的嗓音轻快又带着一些微恼,很年轻。
隐约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蛰伏了太久的东西开始骚动。
是血,是心,潜伏在生命中的契约如死灰复燃。
只有些微视力的双眼凝神望去,纤细的少年额头正中的龙型印记闪着不可忽视的光芒,昭示着身份。
'夜安,王子殿下。'在等待了多年后再度相遇,既是刻意,也是偶然。
短短几句交谈下来,满心满脑的欢喜。
笨蛋的后代,果然也是笨蛋。
人笨,没什么心机。能力也弱得可怜,正是适合操控的最佳人选。
只是,出乎预料的是,没什么脑子的小笨蛋却出奇的顽固。
'我只活一百年。'熊熊烈火中,泪流满面的说要生如夏花,追求极至的绚烂。
那张带着血与泪的脸在脑海中,多年都不曾抹去。
为什么要放弃天生的长寿,选择和人一样百年而亡。这不是长生种该有的思维,难道笨蛋的大脑构造真的与众不同?
为什么。
当盘旋心中的疑惑真的问出口,回答也再一次出乎预料。
'大概,因为我是笨蛋吧。'
'我的决意仍和两年前一样。'
不,我不相信。
弑母之仇如同天堑,无论时间如何推移,这都是不能忘记的深仇。他绝不信,再笨再蠢,这世上也不会有人能忘记。
小笨蛋终于升级成小骗子。
即便如此,他也能操控全局。
既然从不真心以对,将来反脸之时,亦不会有什么好悔恨的。
对,就是这样。
若真要怨,就怨命运吧。
它对我不公,所以我也不会公平的对待别人。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之事。
'真视之镜连接着命运,没有未来的人,自然也不能碰触到它。'穆沙的话犹如一记惊雷,将早已编织好的未来烧毁。
没有!
百年后的世界里,没有她。
果真应了火海中的誓言,如夏花一般,绚烂而谢?
不,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控。
在契约解除前,她不能死。
在成功反抗拉法前,她不能死。
在理清内心的混乱而诡异的思绪前,她不能死。
'所谓血盟,从缔结的那一刻起,就会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无论是自愿还是环境所迫,一旦契约结成,你们便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血脉相联,她生你生,她死你亡。'父亲的话尤在耳边回响。
既然深知血盟的厉害,为何还要为我早早定下未来。
反叛之心从盟约成立的一刻就没有消除过。
'路德维西是我的血盟,我不可以,也不能失去他。'轻环在肩上的手带着颤。
谎言也好,真意也好。
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命运的不公,母亲的无情,父亲的淡漠,拉法的压制,黑德兰尔的迫近。
空有强大力量和尊贵身份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手,终于可以握住属于他的东西。
血盟啊,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