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撰写新编的纳维亚编年史,今年是弗洛伦西继任的第二十年,为了讨好顶头上司,瑞金城主派发了编辑新历的任务。
瞥了一眼放置在桌角的沙漏,阿普顿惊疑地抬头望向窗外,居然已是傍晚。
“大人,有位客人求见。”身兼数职的男仆推门而入。
“不见,我不是说过写作的时候即便是城主也不能打扰吗?”不悦的皱着眉,阿斯特正要斥责几句,却见仆役递上一封漆黑的信笺,封戳上的印记让他脸色微变,急忙挥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把笔放回储藏有特制魔法药水的笔盒中,阿斯特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去而复返的男仆带来了一名身材矮小的客人,深黑的斗篷从头罩到脚。
“没想到您会亲自跑一趟……”阿普顿微叹。
看来这个冬天,瑞金注定不会安宁了。
“我若是再不来,德纳尔的那批贵族就要集体请辞了。”揭下兜帽,显露出来的容貌叫一向不多管闲事的男仆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年纪约在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拂去肩上的积雪,番红的眼就如同最好的火曜石,泛着神秘的光泽。
男仆从未见过年轻与野性的气息如此谐和的交融在一起。仿佛身旁站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头荒野中危险的野兽。
野兽……啊!
后知后觉的仆役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人类是不会有如血般鲜红的眸色,急忙垂下眼角,不敢再看。
“你想在这里站多久?”阿普顿一声请斥,男仆立刻识相地退出书房。
确定他离开后,阿普顿摘下手上的戒指递给来访者。
把魔水晶凑到额间的印记上,柔和的荧光顿时在不算明亮的书房里闪现。
“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待储存在记忆水晶中的影象完全映入脑海,暗访的夏尔摇摇头,表示证据不足。
“您既然明知杜南伯爵是个极端贪婪的家伙,为什么还要让他当任城主?”这一直是阿普顿不理解的地方。
为了缓和与帝国的关系,在第一次贵族谋反后,夏尔将新帝重新遣派的十数名名门贵族皆安排成重要城市的城主,表面上是给皇帝面子,实际上要利用他们牵制旧有的贵族,以达到平衡。
这计策虽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星辉已有梅里第二的雏形,不仅是城市的扩建,就连威望和地位也逐年提升,已经超越宁格尔的王都,跃居为北大陆第一大都市。
如今,还有必要姑息那些蛀虫一样的贵族吗?
“路德维西本是想找些借口把他们杀掉,只是我觉得这样做太草率,所以决定亲自来看看。”
阿普顿略微沉思后,也觉得这次夏尔的决定是对的。
海因兹比他的父亲有远见,登基这么多年,从不正面与弗洛伦西对着干,他找的炮灰都是帝国内赫赫有名的世家,以利益和皇帝之尊威逼他们前往异地,为的就是牵制年轻的大公。
“那……殿下他没有陪同您一块来?”提及路德维西,阿普顿不由有些紧张。
这些年,这对血盟从不单独行动,既然大公来了,那邪神想必也在附近。
“这次我是瞒着他一个人出来的。”
“什么!”阿普顿嘴角一抽,开始盘算到底要不要告密。
如果把大公在瑞金的消息回传星辉,顶多会遭到她的一顿斥骂。可如果是秘而不宣,估计脖子上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用不着告密,反正他很快就会找来。整个纳维亚都算神临地,无论我走到哪,他都会知道。”对于阿普顿心里的想法,夏尔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抛开厚重的斗篷,整个人横躺在宽大的躺椅上;“让我睡上一会,好累,晚上还要混进杜南家。”
“您去哪里做什么?”对于夏尔接下来的计划,阿普顿有些不解。若要找偷运水银金的证据,也该是去议政厅和矿洞才对,为什么会选上杜南家?那头老狐狸才不会把证据放在身边。
“今天晚上城主会在自家召开了一个小型宴会,欢迎从南方来的客人。”
“客人……”杜南是帝国六公之一,他亲自招待,莫非是皇帝本人?
不,不太可能。
海因兹可是怕死得很,继位十多年来一直躲在帝都,又怎敢亲赴北领——这片他心结所在之地。
可如果不是皇帝,那又会是谁呢?
“说起来你可能不会信,这位尊贵的客人是烈日岛的使节。”柔和的照明水晶在夏尔的脸上拉下长长的阴影,让侧对着她的阿普顿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烈日岛!”这下可是真吃了一惊。
阿普顿伸出手指,捏住自己的嘴唇,防止一不小心问出什么不该问的。
经过近二十年的时间,当年由弗洛伦西作为幕后发起人的多国联盟已经壮大,虽在国力上仍不足以和神圣同盟抗衡,但声势上却丝毫不输。
隐为联盟首领的烈日岛派秘使和作为帝国死忠派的杜南公爵秘密联系,怎么看都有阴谋的味道啊……
再看向夏尔时,却见她已偏头睡去,想必是累极。
苍白的面孔和初遇时大相径庭,虽然鲜活依旧,却总给人仿佛随时要凋零的花朵。
第二章 逆袭的暴风雪(二)
瑞金城,是纳维亚最重要的城市之一。这里出产的水银金既是制造魔道具必不可缺的贵重金属,亦是北领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无论功绩如何,城主任期满二十年就必须换人。
现任城主杜南是十七年前贵族造反后接受皇命北上的门阀贵族,听说本是候爵,因为某件事而触怒皇帝,贬为伯爵‘流放’到北领。
仗着城主职务的便利,这十多年他捞到不少油水,比过去几十年累积的财富要多出一倍,眼看任期快到,一向有狡狐之称的杜南终于坐不住。
一直密切注意他动向的夏尔先后安排过几个眼线潜伏在杜南身边,终于在两日前获得秘报,城主大人要招待一位来自南方的客人。
经过塔拉夏和萨丁家的情报网确认,这位特殊的客人是烈日岛派出的秘使。
虽然尤金曾警告过不要单独行动,但夏尔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瑞金。毕竟当初促成多国同盟的人正是她本人,如果烈日岛真和帝国达成了某种协议,对把联盟扶持到现状的纳维亚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
“这是城主府的地图。”
距离城主府不远的一条阴暗小巷里,受夏尔秘令潜伏在他身边的仆役递上一份比巴掌略大、却记录得十分详细的兽皮,上面标注了他在城主府的主要活动区域。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禁区,至少对我这种级别的仆人来说,都是不能进入的地方。”名为迪恩的青年男子伸手在地图上戳了三个点,从建筑的布局来看,分别是杜南的寝室、书房以及客厅。
“城主寝室和书房不许进可以理解,为什么连客厅也……”虽然隐瞒了大公的身份,但夏尔是以书记官莉莉安的容貌与迪恩接触,这名情报提供者显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雇主是谁。
“我只是最低等的下仆,平常只负责清扫和搬运之类的脏累活,连厨房都进不了。像招待客人这种需要谨慎的工作只有城主信任的仆役才可以胜任。”
“给,你的酬劳。”抛出装有金币的口袋,夏尔将地图收入怀中,抬头望向门卫森严的城主府。
她原本是想伪装成迪恩的样子,借助猫耳术偷听秘使这次来瑞金的目的,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杜南本人就是帝国十分有名的法师,在他书房或客厅里施放猫耳术无疑于班门弄斧,弄不好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一辆载满了人的马车在这时停在城主府大门外,车上全是年轻漂亮的女子。
这让夏尔警觉起来。
“杜南今晚有请歌舞团?”
按理说,烈日岛的使节是秘密前往,为了安全着想,不应该搞得人尽皆知才是。
“那个啊……其实城主今天晚上宴请了阿泽耶·齐利克。我认为这是他故意放的烟幕,所以就没告诉您。”迪恩把这个当作不重要的信息给过滤了。
“阿泽耶·齐利克……”原瑞金城的城主,夏尔低喃着这个她十分熟悉的姓名。
自十年前投身黑暗学院后,就再没见过,连同他的妻子。
想起碧卡,夏尔心头泛起一阵烦躁。
“你走吧,离开的时间太长会被怀疑的。”夏尔挥挥手,示意迪恩可以回去了。似乎要借这个动作把心头的烦闷挥走,可碧卡的脸却在牢牢印在脑海深处,任凭时间如何碾压都无法拔除。
迪恩探头看了看街道,没发现任何异常后小跑着朝侧门奔去,离开时眼角瞥到夏尔正拿出一个装有半透明液体的小瓶,把里面的药剂一口气灌下肚。当他再次回头时,却已看不见自己的雇主,雪地上只留下一个空瓶。
※※※
歌舞团在仆役的带领下,来到了布置奢华的客厅,女人们唧唧喳喳地讨论大厅里什么最值钱,直至城主进入后才安静。
杜南早过六旬,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面部保养得还不错,皱纹很少,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待他在主座上坐定,管家招来歌舞团的团长。
“曲子和舞蹈尽量选柔和的音调,不要太吵闹,大人要招待的客人喜静。”
女团长连连点头,然后朝身后抱着乐器的团员伸出三个指头,心领神会的乐师立刻调整琴弦,轻轻弹拨起来。
专用于夜晚的小曲温宛轻柔,杜南听了连连点头。
见城主面色和悦,女团长又对几名舞女挥挥手,她们立刻褪去厚重的大衣,随着调子轻轻舞动,湖绿色的长裙让人错生出夏日之感。
两名女童唱起了南方流行的歌谣,若不是壁炉里烧得劈啪做响的木材,还真让人以为这是在南大陆,而不是北冰晶。
喝了隐形药水的夏尔靠在最远的角落里,静静等待杜南的客人降临。
“大人好兴致。”
歌舞声中,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如同破空的闪电,让坐在椅子上的杜南惊跳起来。
“你来啦……”备好的邻座上不知何时坐了一名年轻男子,模样约二十七、八,留着两撇八字胡,颇有些文气。一席黑色长袍,胸口上的印记泄露了法师的身份。
“大人,您太不小心了。”阿泽耶将一个不起眼的灰布袋子放到杜南面前的矮桌上。
“这是……”略微犹豫后,杜南伸手打开,倒出里面所装的东西,竟是几十枚波格迪尔金。
“您府里的小老鼠,刚在侧门发现,我顺道帮您清理了。”阿泽耶表情平静,仿佛刚杀掉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谁在调查我?!”杜南知道阿泽耶身为黑暗法师,有的是办法弄清告密者到底泄露了多少情报。
“从他大脑的记忆里,我看到星辉的书记官莉莉安。至于是否真是她本人,那就不得而知,毕竟记忆探察无法感知变形药水的存在。”
“莉莉安……”杜南面色微变。
“我建议您今天不要见烈日岛的秘使,原本星辉那边盯的就紧。”阿泽耶举起酒杯,将里面的果酒一饮而尽;“等我利用那个条小老鼠把暗中调查你的人引出来,我们一步步往上拉,看到幕后操纵的人底是谁。”
曼妙的歌舞让两人的谈话几乎听不清,杜南想了想,招手把站在一旁的总管叫到跟前,小声的吩咐着。
第三章 逆袭的暴风雪(三)
管家离去的时候,顺道也把歌舞团带了出去。大厅一下安静下来,沉寂得仿佛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夏尔胸口。
没过多久,去而复返的管家带回了两名身材健壮的半兽人奴隶,它们手里拖着一具瘫软的尸体。尽管侧向自己一方的面孔上染满了鲜血,夏尔依然看出这名死者正是片刻之前还见过一面的迪恩。
“你是如何知道他是告密者?”
杜南站起身,走到已死的迪恩身边。
这名男仆的脸他见过,记得是个很普通的仆役,从没有任何不轨行径。
阿泽耶提着装金币的布袋微晃;“适才我为了不被人发现,就使用了隐身术从侧门进入,正巧撞见他躲在角落里在数着什么。无意地一瞥,看到一整袋的金币。他一个最低等的下仆,怎么可能有数量如此多的钱财,若不是偷盗所得,就是出卖主人的秘密。当下对他施展了一个搜灵术,果然不出我所料。”
“唔……”杜南围着尸体转了两圈;“你刚才说要靠这家伙把幕后主使引出来,可他已死……”
“亡灵系的傀尸术,既可以让被施法对象按我所操纵行事,又可避免被看出破绽。”阿泽耶的话让夏尔靠在墙壁上的身体微震。
亡灵系的傀尸术……
这个特殊的名词让她联想到了多年前曾交过手的古斯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