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我不杀背对之人。”
停住脚步，转头，望向酒醉的人类男子，夏尔的目光越过他，直达更深，更黑的走廊深处。从那里传出了只属于黑暗的呼吸，浅而轻。
她知道，那道吸引着她在夜店门口驻足的气息的主人同样也在打量自己。
隐藏在兜帽下的，是新铸的面具。
经由灰矮人的提醒，夏尔确定了‘那塔拉夏’本身具有的亡灵之力和黑暗气息无法掩饰，虽然她一直在用自己气息去压制，但结果显然是失败的。
与罗兰相比，她还不够强。
所以，她让铁匠仿造着打制了纹路一样的面具，这样即便是佩带着，也不会引起任何黑暗一族或亡灵的关注。
“我也不会杀比我弱的人。”
几近挑衅的回答让醉汉大喝一声，手中之剑在空中挽出几朵剑花，以刁钻的角度刺向依然背对，仅是转过头的夏尔。
“叮！”地一声脆响，直刺额头的短剑遏止在距离她两步开外的半空中。
“你要是再晚来一点，我可真要在政绩表上画一个大叉了。”知道希尔必会追上的夏尔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什么人？竟敢打扰本大爷的兴致！”醉汉大喝一声，把更多在夜店里的客人惊吵出来。
此刻，他的举动一点也不像是喝醉之人。反而像个无赖流氓。
“你们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冷洌的嗓音全，然没有之前的妖媚，半精灵女子三击手掌，阴暗的走廊立刻亮起淡紫的灯光，墙壁上的照明水晶让夏尔彻底看清这间夜店的布置。
原本以为是走廊的地方，却是大厅，而意想中的墙壁却慢慢褪入地下。
片刻之间，狭窄的通道变成了空旷大堂。
“哼……”冷笑声让挡在她身前的希尔眉头一皱。
不好，大公察觉到了。
只希望她不要发飙才好，如果真的闹腾出点什么事，莉莉安又要对我发牢骚了。
“应该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才对，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来做探察。”
显然希尔的祈祷没有奏效，夏尔话语中的不满让他不得不作出请求；“您答应过我，不会惹事的……”
“现在不是我故意要惹事吧，你该问他们把我骗进来的目的。”黑暗褪去，可那股由心而发的寒意还在。
夜视眼无法穿透人群，搜寻躲藏在其中的黑暗气息。
“等等……”察觉到身后的气息猛然一顿，希尔暗呼不好。
看热闹的人只看到眼前荒过一道白影，而后，看起来像弱势一方的少年站到了醉汉面前，纤细的食指点在他的额间，刚才还叫嚷得厉害的男子立刻向后倒去，发出好大声响。
“好身手。不过敢在夜莺闹事的人，我已经有三百年没有见过了。”终于，人群里传出了鼓掌声，伴随着带有褒奖的低沉的嗓音。
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身着黑袍的精灵靠笔直的立柱上，银亮的及腰长发有着堪比女子的柔顺。
在对方的脸上，夏尔看到了一张反着冷光的面具，遮去上半部分，仅留紧抿的薄唇，诉说着字正腔圆的南大陆语。
看起来像是夜店负责人的半精灵女子微微屈膝，向这名暗夜精灵致意。
“不好……”身后，带着些须懊恼的嗓音来自莉莉安。
希尔一回头，就见旧识一脸怒意的走过来。
“我不是让你待在贫民区吗，为什么要出来，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勒古有多危险，你带来的那个贵族小鬼根本……”
“嘘……”将食指放到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希尔可不希望她在言语上得罪弗洛伦西。
大公的性格虽然属于不计较的类型，但也不能让莉莉安老这么喊她小鬼小鬼的。
她们两个到底谁的年纪更大还不知道呢。
“原谅我手下使用了拙劣的方法。”神情语态间充斥着让夏尔熟悉的傲慢，精灵一边解释一边将双手搭上腰际的武器；“我只是对在门口驻足的光明之力感到好奇。”
“光明之力！”这句话在围观着中引起一片哗然。
“于是你就用这种手法来确认吗？”原来这就是目的，果然是黑暗一族的聚集地，半点也不容许有光明的渗入，即便……这力量仅是缘自怀中尚余半瓶的圣光药。
锵！
电光火石的一瞬，原本还站在原地的暗夜精灵已然消失，与面具一样散发着森然冷光的弯刀横劈而至，肃杀之息充斥着这间满是暗香的夜店。
拔出一半的刀刃抵住对方的突袭，以全然盛开的蔷薇做装饰的刀柄只有咫尺距离的暗夜精灵能看到。
低不可闻的抽气声从攻击者口中逸出，带着惊讶和震撼。
短兵相接的一瞬，夏尔终于想起在何时感受过这股杀气。
两年前的布诺萨斯，她失去罗兰的那个冬夜。
“真是不像话的挑寡呢，玛希弗尔·奈哲尔。”
转换的语气让傲慢的暗夜精灵立刻后撤，躬身行礼的同时，也揭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
“失礼了，大公。”
第十二章 黑市·骚乱（四）
“失礼了，大公。”
剑舞团长撤回武器，揭去面具，露出俊俏的面容。
右手横在胸前，掌心向外，夏尔的这一举动让本来想行礼的奈哲尔明白她的用意。
这简单的手势是暗夜精灵手语，喻意为‘一切从简。’
但即便是如此，刚凭先前那句话，已经足够让围观者震惊。
玛希弗尔·奈哲尔，当任团长已有五百余年，其声名在蔷薇帝国以及外界都仅次于尤金。
无论是自身的实力或所拥有的权利，都足以和一国之王抗衡，这样的角色怎么会对一介人类表现得恭敬。
“那个小鬼究竟是什么身份……”
没把希尔的警告放在心上，当莉莉安又一次把‘小鬼’一词挂在嘴上的时候，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剑舞团长血红双瞳中放射出了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的寒意。
“不用在意那些无意义的称谓。”不管奈哲尔究竟是出于维护尤金，又或是别的理由，总之夏尔厌倦了所谓的上位者或长生种莫明的优越感。
也正是她的这一句，让已经准备出手教训人的暗夜精灵没有行动。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您，来参加议会吗？”奈哲尔的情报网可没有接到弗洛伦西也参加的消息。
“偶然吧，我本来是探询伊利森遗迹的，哪知会遇上黑暗议会。”同样的，夏尔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奈哲尔。
也因此，对这次在勒古举行的所谓黑暗议会产生了好奇。
究竟要讨论什么，连剑舞团长都亲自参与……
“我只是路过，在这里休息一晚而已。”从夏尔投来的那一瞥中看出她的疑惑，奈哲尔这般回答。
同样，他的理由也让夏尔无法相信。
就在这时，饿了两天的胃再次叫嚣起来。
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夏尔改变目标，不再指望凡事谨慎过头的贼头子。
“团长不介意请我饱餐一顿吧。”
“能招待大公，荣幸之至。”一个响指，呆立于一旁的半精灵女子立刻清醒过来，听了奈哲尔的低声吩咐后，她走到夏尔身边。
这次再没有拉拽，语态也充满了恭敬和紧张；“阁下，请走这边。”
尾随着店长向建筑更深处走去，夏尔回首，对着还在观望希尔晃了晃手里的卷轴，然后在他的惨叫声中画了一个大叉。
“我对你的服务极度不满意，族长。”
光亮的大厅再次恢复阴暗，看热闹的客人们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一行人窃窃私语。
“那矮子是什么来历，剑舞团长可是从来不给人类权贵好脸色的。”
“头衔似乎是公爵呢……”
很快，议论声就在暗夜精灵轮番扫视的血红双瞳中湮灭。
＇我是弗洛伦西公爵。＇
依稀还记得那少年是如此介绍主自己的。
莉莉安注视着目标消失的角落，在心里暗暗腹诽。
绝对不只是普通的贵族。
能让剑舞团长如此恭敬，应该不是人类。
可是，为什么一点黑暗气息也感受不到，只有浓烈的光明之力。
这是为什么呢？
带着疑惑，莉莉安返回元老院。
“大长老，我来禀报新发现的信息。”轻扣两下殿门，得到允许后，莉莉安推门而入，颇有些惊讶的发现，长老们居然全都在。
这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去迎接陆续抵达的贵宾吗，怎么都聚在议会厅？
虽然感到奇怪，但并不敢表现在脸上。
对于从小就没离开过勒古镇的她来说，元老院就是最高权威。
“萨丁族长那边有什么变化吗？”曾亲自去查看的大长老威尔特对于莉莉安这么快就返回亦感到惊讶。
和希尔·萨丁同行的，不过是个普通贵族少年，莉莉安报告中感应到的光明之力不过是普通的神官所制的魔法器物。
在亲自探察后，确认没有威胁后才撤去暗哨的。
“大长老……”莉莉安低下头，斟酌该如何开口。
“无妨，我有时候也会走眼的。”似乎察觉到莉莉安的为难，威尔特示意她没必要隐瞒。
“你走后不久，那名贵族进了夜莺。”
“呵呵……贵族的通病嘛。”原本以为是什么变故的威尔特抚着胡须，对此不以为然。
“待我跟进的时候，就见他与一名醉汉发出了点小冲突。”
“哦～敢在夜莺闹事，该说那小子是胆大呢，还是冒失？”另一名长老打岔，随后，其他聆听报告的长老都笑了起来。
夜莺是整个区域著名的夜店，同时，也是暗夜精灵在南大陆的情报网，识务者都不会去那里寻晦气。因为几百年来，有胆闹事的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来。
“夜莺啊……”大长老可没忘了半日之前，自己亲自接待的那一位，不就暂住在夜莺吗。
如果真有人去闹事……
理论上说，萨丁族长也不会坐视自己的雇主被干掉吧，无论他来勒古的理由什么。
“那贵族怎么样了？团长可不会放任一个身怀光明之力的人出现在勒古，以前混入的牧师和间谍都被他亲自处死。”
“还活着，而且……团长对他极为恭敬。”想起片刻前的那一幕，莉莉安心头的不安一点点加深。
“什么？”威尔特的笑僵在脸上。
奈哲尔行事嚣张，从不买光明教会或帝国的帐。无论身份高低，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贵族，从来没有活命的机会。
“你把当时的情况再描述一遍。”大长老心中也泛起些许不安。
他想起了几日前从邪神殿那边听到的传闻，但愿只是自己多心。
“由于是背对着，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见剑舞团长挥刀劈向那个贵族，然后那小鬼只是将佩着腰上的武器拔出一半，挡住攻击，然后……团长就退开了。”
“就这样？”其他长老可不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
“奈哲尔有说什么吗？”依照自己对那个暗夜精灵的了解，高傲的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要杀之人。
“有。他说，失礼了，大公。”
威尔特‘蹭’地从座椅上站起。
大公，能让剑舞团长如此称呼的……不会吧，那一位应该不会到这种偏远之地来。
可是，如果不是他，那还有谁能让玛希弗尔·奈哲尔一击而退。
“大长老……我有件事一直没有向你说明。”看着大长老难看的表情，莉莉安内心的忐忑越发加剧。
“说！”
“那个贵族在入城之前，曾自报过姓名，自称弗洛伦西大公。”
诺大的议事厅因为莉莉安的这一席话而哑雀无声。
“弗洛伦西……”大长老叠坐回椅子，双手用力抓住扶手。沉默片刻后，他再次站起身；“备车，我要去夜莺。”
第十三章 黑市·骚乱（五）
目瞪口呆的看着把第十盘热烩海鲜饭扫荡一空的人，希尔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过身体瘦弱的夏尔。
那些食物都吃到哪儿去了。
“呵呵～早就听说您食量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不是传闻。”撤去了人前的冷傲，表情变得较为温文的奈哲尔一挥手，立在他身后的侍女立刻把手里端的大盘食物放在桌上。
“呼……”抓起放在手边的餐巾擦去嘴角的油腻，夏尔长舒一口气。
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过……目光一转，望向平静以待的奈哲尔，夏尔向他勾勾食指，等暗夜精灵犹豫着凑近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嗓音说道；“我可不认为你只是路过勒古。”
奈哲尔保持微笑，并不作答。
“直接问你，比向尤金套话要省事得多，团长。”
言下之意就是问尤金也能得到答案，没必要隐瞒。
“尤金殿下已经卸任族长之职。”这不是答案的答案让夏尔面色一黯。
“你还真是顽固啊。”
对于这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