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知道了,楼主请放心。”此时的绯衣女子,像极了恢复记忆的她,冰冷淡漠。她收起血薇,道:“属下告退。”
“阿靖……”萧忆情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来不及抓住她,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满口甜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楼主!”阿靖急忙上前扶住了他,下意识的,她往怀里掏去,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何曾往身上装过药。
“送……送我回密室。”萧忆情已经站不住了,就要往下倒去。
“……”阿靖四处一望,却不知道密室在何处。
“咳……”感到了她的迟疑,萧忆情苦笑了下,身子已经开始痉挛,“白楼,二楼。”
“是。”阿靖扶住萧忆情的腰,点足而起,往白楼而去。
“你……你走……咳咳……”扶着他喝了药,萧忆情勉强说道。
阿靖几乎是习惯性的拨了拨炭火,关上密室的窗子,坐在萧忆情的床榻边。伸手按住萧忆情手上的穴位,度过柔和的内力。
待萧忆情呼吸趋近平稳,她松了手,给他拉上被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每一动,都叫阿靖心中一痛。那么熟悉,仿佛与生俱来的天性。莫不是从自己入听雪楼开始,就如此照顾着他?阿靖看着眼前的人,眼眶一热,迷蒙的雾气弥漫在她的眼中,却不曾落下。她伸出手去,拂过他脸上的乱发。
这种心痛……
难道,是……
念及此,阿靖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垂下了眼睛。
她轻轻把手按在胸口,低声问着自己:舒靖容啊舒靖容,你究竟忘记了什么……如果只是漫天的杀戮,倒还好。如果……还有她不该忘记的,比如眼前这个人……
“我令你跪下!你为我所用,就要有下属的样子。”
阿靖的眼神凝住,刚刚瞬息万变的感情也趋于平静。不管是什么,不管她忘记了什么,既然是她自己要忘却的,便不要再去想起了!
叶风砂
春意渐浓。
往东走,天气虽不见暖和,但桃花已然开了一路。桃红紫红的花瓣纷扬着,带着浓郁的花香。官道上人并不多,听雪楼的人马速度并不慢的前进着。
“咳咳……”虽然披了白裘风衣,听雪楼的楼主仍旧低低的咳嗽着。
轿子里的阿靖显然听到了,掀开了帘子,关切地向外看了一眼。
不凑巧的,她出门前居然又感染风寒,有些轻微的发烧。萧忆情便不让她骑马吹风,而让她坐进轿子里。其实,最应该在轿子里坐着的而不是在外头吹风的,应该是他。阿靖戴着面纱,双眸中满是关切的神色。
车马缓缓停住,阿靖看到不远的那头,有人等待着。
“太平府听雪楼分舵舵主于成特来迎接楼主、靖姑娘。”领头的那人近了,阿靖这才看清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青衫束冠,眉宇间有淡淡的英气。
“于舵主客气了。”萧忆情微微颔首,策马上前。
高欢一直都沉着脸,此刻,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他不动声色地朝东边望去,握紧腰袢佩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高坛主,”萧忆情并未回头,喊道。
“属下在。”高欢一凛,策马上前。
“你先去吧,三日后,村外树林。”
“是。”高欢低头应声,策马而去。萧忆情望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并未表露出来。那望过去的一眼也是淡淡的,不经意的。
阿靖却是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不习惯掩藏情绪的她眉头略略皱起。她知道高欢要去做什么,也知道萧忆情的打算。在出发前,萧忆情说给了她听,未把她当做失去记忆的阿靖,而是曾经与他同行同止的人中之凤。
阿靖神色一黯。自从那日想起了那句话,她便打心眼里抵抗记忆再次的苏醒。她宁可自己的过去一片空白,就这么遇见那人中龙,就这么……信任他,而没有那些过去。
人马抵达总舵的时候,阿靖已然恢复了外人面前的冰冷。戴上面纱的那一刻,无需人提醒,她几乎都能立刻板起面孔,冷若冰霜。而萧忆情在看到这样的她时,眼睛里居然露出细微的欣喜。
以前的自己,竟然是这个样子么……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站在萧忆情的身边,一如出发时的样子。
一如,既往。
于舵主安排了楼主和靖姑娘的住处,设宴接风。
阿靖坐在萧忆情身旁。
高台上一红一白的身影,携手平定武林,一统江山。江湖传言,凡萧楼主与靖姑娘所到之处,无不所向披靡。人中龙凤,同心同意,同行同止。
于舵主不由得凝望着如神一般的两个人,面露敬畏之色。
“没想到,你会亲自到这里巡视新入楼的人。”阿靖轻声说道,她望着台下舞蹈的姑娘和四周正襟危坐的下属们,嘴角勾起一抹怪笑。
“既然入楼,就是听雪楼的弟子了,自然要来看看。”萧忆情拿起酒杯,淡淡回答。
“呵呵,恐怕你是怕于舵主挑的人不够好吧。”阿靖的眼中露出讥讽之色。
萧忆情并不答话,喝了口酒,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阿靖却只觉得在萧忆情身边浑身的不自在,似乎无时无刻不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包围,那种被人自上而下俯视的感觉。如此沉默的一个人,周身气场压的人透不过气。她忍不住好奇,未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如何忍受得了冰一般性格的这个人。
她偷偷看着身旁的武林霸主:萧忆情轻裘缓带,脸色苍白,眼神飘忽。他的面容清俊,线条柔和。一点……也不像习武之人,更别提什么霸主了。这样的人,应该吹吹箫,弹弹琴,像碧落那样才是,舞什么刀呢。他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阿靖终于忍不住,又一次主动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萧忆情收回目光,落在阿靖的身上,一时眼神锋利如刀。阿靖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由于有面纱遮着,萧忆情并未看到她嘴唇颤抖。
“阿靖,失去记忆之后,你的性格果然变了很多。”萧忆情移开了视线。
“是么?说不定,这才是我的本性。”阿靖心中一颤,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失去记忆的我,已与你无用?”
“……”萧忆情再次看向她,竟然还是一如从前的强硬呵……
“所以自我醒来,你就懒得入绯衣楼一步。”说出口后,阿靖才惊诧自己为何就这么把这句话说出来了,然而想收口也来不及了。
萧忆情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颇为玩味的挑起嘴角,看着绯衣女子,说道:“原来那日,你是在恼这个。”
看着他的笑容,阿靖觉得心漏掉一拍,不太自然地转头看台下,也不回答,只淡淡地说:“若是与你无用,何必留我在楼中。血薇剑,你拿去便是。”说着,便抬起手。衣袖间清光绝世的血薇剑正透着隐隐绯色光芒。
“……”萧忆情面色一沉。如果阿靖不是手持血薇剑,他还会邀她入听雪楼么?如果不是因为血薇,他,会爱上这朵绝壁上的蔷薇么?可最终,他需要的,究竟是阿靖,还是那把血薇剑!?这答案,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萧忆情抬起缚着淡蓝色手巾的手腕,按住了阿靖的手,放在榻上。
看着萧忆情半晌都不答话,阿靖抽出手,垂下了头。
三日后。
夜已深沉,微微海风带着腥味吹到人的面前,带着略略黏腻的感觉。轻微的咳嗽声穿透了风送到林外。绯衣女子看了眼披着白裘的男子,递给他一个温暖的手炉。萧忆情眼中滑过一丝暖意,接了过来,咳嗽声稍缓了许多。
“小高的任务……有那么重要么?还需要你亲自来?”阿靖淡淡开口。几日与萧忆情相处下来,她发觉,还是这种淡到默然的口气比较适合与之交流。
“你可知道叶风砂。”萧忆情捧着紫金手炉,也不接茬。
“神水宫要杀的那个人?她是雪山派的弟子,药师的传人,解毒高手。”阿靖道,到这渔村前,看过岚雪阁整理的资料。
“小高这几日,便和她在一起。还有任飞扬。”萧忆情嘴角微扬,眼睛却是冷漠的。
“那又如何?”阿靖挑起眉毛:‘九天十地,魔神据灭’到了红尘手里也会很容易解救,难道他是要叶风砂去给任飞扬解毒?
“四瓣的三叶草啊,呵呵……他……怕是对叶风砂动了情了。”萧忆情一语点破,语气一变,高傲而冷酷,仿佛讽刺的,“杀手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阿靖猛地抬头望着他,心已然被寒风吹冷。
林中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夜行人出现在二人面前,单膝跪下。阿靖细不可闻地轻轻一叹,望着他,带着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小高,你来的很准时。一切都顺利吧?”
“是的,任飞扬和叶风砂什么都没有发觉,明天就可以下手了。”高欢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很好,明天完事之后,你可以回去把经过当面向叶风砂解释一遍,知道么?”萧忆情冷冷道。阿靖身子一震,压住了喉头即将说出的话,别开了目光。
“遵命。”高欢的声音迟疑了片刻,才应道,虽然没有丝毫怀疑,声音中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回去养足精神,完事之后回总舵来见我。”萧忆情语气仍旧只是淡淡的。
“属下告退。”高欢点头起身离去。
看着他身影融入夜色,阿靖抬起明亮的眼眸,轻声问道:“要他去向叶风砂当面解释?你……没听出来他似乎很痛苦吗?……你还要逼他?”
“我这样逼他,还未超出他忍受的极限。”萧忆情也看着高欢离去的方向,断然道,“这不过普普通通的一件杀手交易。小高是我得力手下,我不愿让他如今就失去价值——我要他自己把这件事情彻底完结。”
一阵冷风吹过,萧忆情又禁不住咳嗽起来。阿靖目光望着他,变化万千,终究趋于平静,轻声一叹,道:“我们走吧。”
萧忆情看了眼绯衣女子,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明亮的神采。他张口想说什么,压住了,只点点头,转身便走,道:“走吧。”
阿靖走快几步跟了上去,嘴角泛起莫名的苦笑。
“阿靖,明日,你跟着去。”萧忆情顿了一顿,复又开口。
“……”阿靖不愿开口,沉默的算是答应。
“那毒叶风砂会解,你只消送任飞扬去她那里,就可以了。待他毒解,你再去接他,领他回听雪楼。”话语淡淡却不容置疑,萧忆情只是吩咐,冰凉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阿靖伸手拉了拉披风,只觉得凉意渗进骨子里,冷的她打了个寒战。
萧忆情感觉到了,将温暖的手伸出,握紧绯衣女子冰凉的右手,朝前走去。阿靖没有反应,那样难得而又陌生的温暖,仿佛来自梦中依稀仿佛的感觉。奢侈一下,就这么被他牵着手。忘记了的那些事情,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日的午后,阿靖终于见到了碧衫的叶风砂。
高欢正在和她摊牌,她看到高欢的木然和残忍,看到他从怀中掏出什么抛还给那碧衫女子,冷冷道:“戏已演完,也该物归原主了。”她也看到碧衫的女子从地上捡起什么抛了过去,却被高欢手中的问情剑搅得粉碎,头也不回的离去。
于是那个碧衫女子,只痴痴看着那绿色的碎片,然后伏在树上放声痛哭。
阿靖轻轻叹了口气,扶着任飞扬躺在那女子卧室的床上,走出来。“只会哭的女人,永远只是废物。”阿靖说道,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与叶风砂听。
碧衫女子抬头,看到了那锐利而深沉的目光,那一袭绯衣,罩着面纱的女子。
“我……我只是承受不了了,才……”叶风砂止住了泪,强硬地开口,声音仍带着微弱的哭腔,“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你凭什么……凭什么指责我……”
阿靖心中又是一软,萧忆情……是不是,你和高欢也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只是演了场戏……为了……袖中的血薇?阿靖定了定神,看着已经不哭的叶风砂,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阿靖露出微弱的笑意,轻声道,“叶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帮到你什么,我不会吝惜我的力量。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救回了任飞扬——那么,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灭’之毒虽剧,也难你不倒。”
眼前的女子如雷击一般惊呼:“什么?你救了他?他……他在哪儿?”
阿靖仍旧淡淡的笑着,语气波澜不惊:“已经在你房中。相信你会救活他的。不过……他伤好之后,我会立刻带走他。”
“为什么?你……你又是谁?”
阿靖有些不忍,目光不复刚刚的温和,想起了那白衣公子,连语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