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还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阿靖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自己已经愣住,仔细想过,发觉过往记忆居然是一片空白,只有大片的血色如泼墨般涌向眼前,“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墨大夫从她身旁拿出一把闪着绯色光芒的袖剑,问道:“靖姑娘可还记得,这把剑?”
阿靖看着墨大夫手中之物,神色一变。眼前忽然浮现许多变幻的景象。她觉得一阵晕眩,仍勉力睁开眼睛,看着那把光芒四射的剑。
“……这是……血薇?我的……我的血薇!”
萧忆情在一旁看着,阿靖,居然还记得血薇!
墨大夫又问了一些问题,便走到屏风之外,萧忆情跟着走了出去。
“靖姑娘体内的毒,怕是吞噬了她的记忆。但是那些印象深刻的东西,却还是保留了下来。”墨大夫捻须道。
“可有办法恢复?”
“有。”墨大夫点头,“据老夫观察,靖姑娘的遗忘并不完全是因为毒药,玉心蛊遇到赤血流朱丹,毒性早就消退了大半。日后靖姑娘只要注意调息,不过分受到刺激,待毒素从体内排出,便可恢复记忆了。就像衣服,染了脏,洗了干净,便又恢复原样了。”
萧忆情不言语。
“楼主大可放心,靖姑娘内力都在,武功也未失,她的身体也在复原之中。只是,或许因为失却记忆,靖姑娘的性格,会有些变化。”
已经看出来了。萧忆情想到阿靖脸上居然能露出那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中就是一冷。看来,只有阿靖恢复记忆,他心中那个阿靖,才能苏醒吧。
记忆
阿靖失去记忆的消息被封锁了。只有听雪楼的楼主,墨大夫和四大护法知晓,对外,只宣称阿靖身子尚未复原,需要安静调养。
萧忆情却再没有去探望过她,埋头于公务之中。似乎是少了和那绯衣女子的互相讥讽,他的身体反而好了很多。云淡无风的日子,他便能坐在凉亭之中,下下棋,或者,只是闭着眼睛出神。
“这几日,……阿靖,如何了?”他与墨大夫对弈时,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口。
“靖姑娘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也开始练武了。她尚记得如何用剑,倒还真是奇了。”墨大夫摆下一枚白棋,笑了笑。
“如此说来,阿靖的武艺应当没有退步。”萧忆情暗自想到,那么,就快些去东海吧。
“但是,楼主您的身子……您,还是要注意休息才是。”墨大夫看了一眼病弱的人,叹了口气。自从滇南返回,萧忆情的身子就越发的差了。那日薛家神医来看过他,原本倚仗一味龙舌,可以缓解他体内的毒,谁知那碗药硬生生的给倒了。
而后每次来看他,就觉得他越发的没有与病魔抵抗的意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消极了许多,也更加的操劳了。墨大夫担忧地想着。
“楼中有那么多事务,如何能休息。”听雪楼楼主露出一丝冷笑,低低地说了一句:“若是死了,不定更好……”他伸手,摆上一枚黑棋,“墨老,这盘棋,改日再下吧。”
“是。”墨大夫起身离去。
萧忆情垂下眼睛。冬末的空气清冷干燥,虽然凉,但未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如此日光之下,这白衣公子的身影,竟显得如此寂寞。
而不远处的绯衣楼内,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嘿嘿……”白衣女子笑着,绯色的剑芒直指红衣女子的咽喉,道,“红尘,我看,你还是不要陪我练剑了,又打不过我。”她收起血薇,轻轻抚摸着它流水般的刃。因为足不出户,她便仍穿着白衣,只披了一件绯色披风。
“是,靖姑娘,”红尘微笑地看着她,点点头。
“不过,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武功,又为什么会有血薇。”阿靖把剑收于袖中,抖了抖衣袖,坐了下来。
“靖姑娘,你别心急。墨大夫不是说了,你的记忆很快就会恢复的。”红尘宽慰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阿靖倒了杯茶,送入口中。
“为何?”
“我虽然不知道为何我会有武功,但我却知道,血薇剑,是嗜血的剑。既然血薇归我所有,那么失去记忆之前的我,一定也是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阿靖苦笑道,“如果是个女魔头,那还不如不要想起来。”
“你……”
“血薇剑的事情,我是去岚雪阁找紫陌时,翻到了百晓生的兵器谱,看到的。”阿靖解释道,“原本我以为,这剑只是给我防身用的。却不料它……”
“靖姑娘,你与楼主携手平定武林,怎么会是女魔头。”红尘忍不住说道。
“是吗?”阿靖皱起眉头,又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我晚恢复记忆,就晚能晚一点出现不安的感觉。”她又堆起笑容,“不过,真是奇怪呢,自我醒了,见过他一面,就再没见过他。”
是说楼主么?红尘眼色一变,是啊,靖姑娘未醒来的时候,他几乎衣不解带的守着她。如今醒了,怎么反而见不到他了。
“你说,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是么?”
“是。”如果靖姑娘问起他们之间的事情,她该如何回答。
“他……一直病着吧?怎么没有治好?”阿靖努力想让自己问的随意一些,话一出口,心里便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因为他么?
“楼主,身体不好,大夫们曾经都说,他是活不过二十的。”红尘老老实实地说道,偷偷看着阿靖的脸色。
原本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阿靖的嘴唇微微发抖,也已然褪去了血色。
“楼主如今,已经二十六了。”红尘轻轻说道。
阿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那泓清泉,叫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半晌,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叹息般地说道:“竟是如此……真可惜。”
原来靖姑娘是在感叹这个?红尘思忖着。
“不过,靖姑娘你也别担心,楼主吉人自有天相,总会好的。”
是这样么?阿靖的手抚着血薇的剑鞘,心里的不安和刺痛,分明是在否定红尘的话。忘记的那些事情中,是不是有些,是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阿靖只觉得脖颈间的伤口一痛,伸手去抚,忽然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伸手一扯,链子便断了。出现在掌心的,是一块陈旧的木牌。脑海中赫然出现一个温和的男子的笑容,安定的,跟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满天的花。那种亲切,和深刻的悲恸。
阿靖只觉得自己一阵晕眩,便闭上眼睛,耳中传来嗡响。
“靖姑娘!”红尘只见到阿靖身子一软便往地上倒去,急忙拦腰抱住她放到床上,“怎么回事!”红尘对外头喊道,“快去,叫墨大夫来!”
阿靖只听到嗡嗡作响的世界里传来女子惊慌的喊叫,是在叫她?她勉力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自己床上绯色的床幔。我怎么了?阿靖来不及思考,手腕上有温暖的触觉。
“靖姑娘是如何昏厥的?”墨大夫一边搭脉,一边问道。
“她……看着那块木牌,就……”红尘急急说道,瞥见了靖姑娘房门外的白色身影,是楼主也来了么?然而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话,那身白衣便不见了。那样快的速度,禁不住让红尘怀疑自己是否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怎么了?”阿靖已然清醒了过来,问道。
按理来说,靖姑娘身子已然恢复,断不会如此。墨大夫捻须想着。
“我没事,只是刚刚头痛罢了。”阿靖笑笑,就想要下床。
“靖姑娘,不要勉强回忆,以免适得其反啊。”墨大夫道,“平日里出去走动走动,也好。不过,红尘护法,不要用回忆刺激到靖姑娘才是。”
“我知道了。”红尘想过靖姑娘前后的反映,又望向她始终握紧的手,那根红色的带子露在外头。还是……因为那边的事情么。虽然当时拜月教最后一战她已经被送回洛阳疗伤,却听得后来的碧落说起,那时候圣湖内的惨状,那样倔强坚强的女子,能嚎哭如此。死去的那个人,对她来说,想必,非常重要吧。
阿靖却是毫不在意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披风,笑笑:“墨大夫,又让你操心了。”
“无妨,我先走了。”
“红尘,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劳你陪我一天了。”
“那我明日再来。”红尘从怔中回神,笑笑也离开了。
待得二人都离去,阿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她坐回床沿,将木牌放在面前细细看过。
青岚……
原来,你就是青岚。阿靖脑中又浮现那个温和淡定的笑颜。铺天盖地的血色侵染了那纯净的笑容。阿靖霍然睁开双眼,只觉得眼眶一热,心中一痛。她立刻捂住心口,半靠在床上。
怎么回事……一想到那个笑容,就觉得全身抽走了力气一般的痛。青……青岚……她握紧了木牌,重新挂回自己的脖颈间。
阿靖全然不知,自己的所有动作,都被白楼上那白色的身影一览无遗。
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也还是忘不了他吧。滇南拜月,圣湖白骨。迦若、青岚……
萧忆情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样下去,怕是自己时日无多了。可是她,忘记了一切。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倒下,那么那些来复仇的人,阿靖如何应付……
念及此,萧忆情闪动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露出坚定的光芒。是了,哪怕是最后一件能为她做的事情,也要做到。既然如此,等她身子好些了,便先去那边吧,还有些事情要做呢。
白衣公子的眼神瞬息变换,他静静立在窗旁,望着那边那朵不再似从前的蔷薇。
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
红尘和碧落被楼主派去了南方视察听雪楼分舵,紫陌则忙着查楼主要的情报。一时间,阿靖没了能说话的人,无聊得很。
因为楼主的命令,没有人会主动去和她说话。就算是她主动想找人说话,也会被挡回来。再加之被交代了不能乱走,阿靖只能去绯衣楼或岚雪阁。
“唉……”阿靖练了剑,便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往岚雪阁去找那个哑女谢冰玉了。
说来也怪,她分明不记得那个女孩,但她对自己甚是亲热,令阿靖想起她,心中便是一暖。
“不要去了,咳咳……”一袭白衣出现在她面前,惊得阿靖一愣。
“你……”阿靖正欲开口,却见到那清俊的面庞,一阵极快的心跳后便是难忍的怒意,“怎么是你?”
“紫陌近日忙碌,冰玉在帮她,你不要去打扰了。”萧忆情微微咳嗽,看出她的怒意,有些不明。
“哼,我偏要去!”阿靖明白,心里仍是不舒服,迈了腿朝岚雪阁走去。
“阿靖!”萧忆情哪容得她的性子,仍是拦在她面前。
“……”阿靖怒视着他,“噔”血薇已然出鞘,萧忆情也听到了。阿靖未拔剑,只冷冷道:“休要拦我!”
“不要任性。”萧忆情不明白,阿靖为何如此生气。
阿靖袖子一抖,血薇直指萧忆情。萧忆情不愿与她动手,只问道:“为何如此气恼?”
“……”被萧忆情如此一问,阿靖放下手臂,抿着嘴不说话了。
“楼中近来事务多,若非你病了,也不会挤压至此。调走红尘紫陌,也实在非我所愿。”萧忆情以为她是在生气自己调走红尘紫陌,解释道。
而阿靖听到耳中,却是眼前的人怪自己失去记忆已然无用。她在醒来之后见到萧忆情一面之后,便再没有看到过那双清亮的眼睛,已经觉得有些不开心,好不容易见到他,却听得他冷冷淡淡的话语。脑中反复的,只是眼前的人的冷淡。阿靖忽然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萧忆情却是一怔,以为她真的恼了。难道不管失忆与否,阿靖永远都要这般和自己逆着干么!人中之龙,又岂是轻易可以忤逆的!他捂住嘴咳嗽着,心中已然有了怒意,冷冷道:
“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启程去太平府,你岂可如此任性妄为!你既然失去记忆,我不妨提醒你一次,在你不能打败我的时候,便要听我的命令!”
阿靖脸上血色尽数褪尽。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我令你跪下!你为我所用,就要有下属的样子!”她甚至看见了那时说这话的他的样子,原来,他对自己,是如此这般……阿靖忍着脑中翻腾的血色,回转身,单膝点地,道:“是,楼主。”
萧忆情看着忽然跪下的阿靖,也忆起了君山脚下的一幕,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是神色一变,眸子中的怒意消散了去,只留下空空荡荡的茫然与寂寞。
“阿靖……”他轻声一叹,扶起了她,平视着她的双眼。
“阿靖知道了,楼主请放心。”此时的绯衣女子,像极了恢复记忆的她,冰冷淡漠。她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