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茗只觉得在这个孩子如斯笑容面前,自己越发的不自在。
“明烟,”阿靖低声喊道,明烟住了口,看了一眼阿靖,撅起嘴不再说话。
“靖姑娘,你……”
“他服药之前,我需要准备什么?”阿靖望着她,淡淡开口。
“太好了,你同意了!”青茗终于松了一口,道,“事不宜迟,今晚就开始吧!走,我们去白楼。”
“我不去。”阿靖却是淡淡拒绝,“你一切安排好,晚上我自然会到。”
看着阿靖如此淡漠的语气,青茗不好再勉强,只得嘱咐阿靖晚上吃些清淡的食物,下午闭目养神。便与明烟和阿靖道别,赶去药房熬药,吩咐人做好准备。
密室疗伤(上)
密室中,坐着两人。
室中物品被收拾到了四周,整整齐齐的摆放。中间整块的空地上垫着厚厚的毯子。屋内四角放了炉子,正冒着腾腾热气。还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木盆,装着清水搁在毯子四周。
一碗药,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摆在两人中间。
“这血腥草熬了药,就是这味道,我特地加了甘草进去,没想到还是这么强烈。”闻着刺鼻的药味,薛青茗不由得皱了皱眉。
“没事,这味道萧某闻惯了。”萧忆情不以为意。
仲夏的夜,又是在这密不透风的密室中,四周还点了火炉。青茗觉得有些受不住了,她往门口看着,希望那袭绯衣尽早出现。
水晶沙漏中的细沙缓缓流动,萧忆情望着它,一动不动。
如此清俊的面容,竟带着病态。看着萧忆情迷离的双眼,青茗只觉得心口闷疼。
那日,她拂乱了棋盘,也扰乱了自己的心。躲在神农阁看着医术,睡着时梦中竟是他。她知道,其实,她也得给自己开一个方子,救一救自己的心。
父亲说,给她说了媒。对方家里是卖药材的,小本生意。与江湖无关。于是这是最后一次来听雪楼,最后一次来见他。
伴着一阵清凉的风,绯衣女子出现在密室门口。她上前两步,环顾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密室改了陈设,并未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靖姑娘。”青茗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忙站起来,让她在自己刚刚坐的地方坐下。
“这药怎么像血一样。”阿靖问。
从她进入密室到现在,一直都不曾看过对面的白衣男子。
“血腥草就是这样的。”青茗解释,“血腥草能助公子体内毒血迅速溶解,不至于伤及肺腑。但是它药性太过霸道,若控制不当,便会入侵公子血脉,造成逆转,血崩。”
见到阿靖微微颔首,青茗接着说道:“麻烦靖姑娘掌握公子体内气血流转速度,请一定要控制住!三天后公子体内血瘤就能溶解,待到公子血瘤融尽,便助他将毒血化解,或吐出或消融体内。若无意外,七天后,公子的病便可痊愈了。此过程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姑娘和公子决不可松开双手,否则两人都会出事!”
“我知道了。”阿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那么,麻烦二位宽衣解带。”
或许是因为室内太热,或许是因为这句话。青茗只觉得自己的脸如火烧一般,看着两人的目光直直望向她,她不由得吞了口唾沫,道:
“我是说……留下最里面的衣服就可以了……因为两位运功后会不停的出虚汗,而自身的热量又足够将衣服烤干,这一湿一干交替时,如果门窗不慎打开漏风,或者正好我进来送药,会让二位感染风寒,对治病有害无益!”
阿靖的脸上染上了蔷薇色,略微迟疑。她终于还是背过身去,解开了束腰的带子。
萧忆情的脸也有些红,说不清是火光照的还是自己的,他轻声咳嗽着,脱下白衣,露出玉色的皮肤。
薛青茗觉得有些尴尬,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两人中间。绯衣白袍落在一边,夕影刀和血薇剑摆在两人中间,相互辉映出绯色清光。就好像它们的主人,被命运缠绕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
青茗走过去把衣服仔细叠好放在一旁,将药端起,递到萧忆情面前,已不敢再看他。
阿靖背对着两人,肩膀微微颤抖,她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背。隐约可见一道粉色伤疤从她的左肩划过。
“你的伤……”青茗扭头时,不小心瞥见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阿靖身上的伤痕,不由惊呼。
“吓着你了?”阿靖侧过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说,“十五岁受的伤,居然留到了现在。那时候不小心伤了,后来又伤过一次,一直都没好。别的伤都没有这道深。”
舒靖容的十五岁,血魔之女手刃仇人,围攻她父母的几大门派悉数灭亡。那样的往事竟然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萧忆情懂得,那究竟是怎样的血腥和残酷。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言,那又是怎样的炼狱。
于是他望着阿靖背影的眼神,多添了几分温柔。
青茗看着萧忆情的眼神,眼眶忽然红了。她侧过头,抹了一下脸,分不清手上的是泪还是汗。
血腥的液体涌入喉中,几欲作呕的味道。萧忆情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把药喝了下去,将碗递给青茗。
“靖姑娘,可以开始了。”青茗对阿靖说。
阿靖出现细微的迟疑,转过身,面对萧忆情,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变的深红。相处如此之久,也不是没与对方疗伤过。可是,在这炎热的房间之中如此相对,却还是不免有些……不适应。
看着两人的反应,青茗不由得叹了口气。
萧靖伸出双手相抵。
看到萧忆情手上缠着绷带,阿靖想起了之前他握住血薇的情形,神色略略黯然。
“青茗先出去了,明日此时便会回来。辛苦了。”说罢,她像害怕什么似的,匆忙离开了密室,锁上了门。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药力什么时候会开始发作。
女子肌肤如冰,臂上带着几道淡淡粉红色的伤痕。她的长发垂落,盖住了肩膀,隐约露出胸前的锁骨和一根陈旧的绳子。绳子上,拴着青岚用性命为她建立的护身符。
对面的男子面容清俊,肤色如玉,白玉流苏自他的黑发垂下,闪动着水波一般的光晕。
这两人,无心风月,双手相抵,暗自出神。
“咳……咳咳。”听得他依旧在咳嗽,阿靖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萧忆情噙着温柔的目光,对她道,“没想到你会来。”
“明烟让我来的。”阿靖语气却是一反常态的冷漠,“她说你要是死了,她就没办法报仇了。”
蓦然感觉到他的手一松,阿靖不由自主的抓紧,十指相扣。
她也因此而忽略了面前男子一闪而过的笑意。只因为刚刚那一瞬,他捕捉到了眼前女子眼中一缕担忧。阿靖,到底还是在意他的……
“既然如此,不如叫她此刻来杀了我。”他的话语一直都是淡淡的。
“我将她交给了红尘。这七日,你都不会看到她。”阿靖道,“楼主,请楼主答应……无论日后明烟对你做什么,你都不可以伤害她!”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谈条件?”萧忆情问道。
“我从未说过我要离开听雪楼,是你自己单方面解除契约。”阿靖也不直言,秀眉微扬,仿佛在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
“不如等这里事情结束,我们再比过。若是我胜不了你,那么我还是会效忠听雪楼。”明知道一旦他顽疾痊愈,她便再也胜不了他,可她还是这么说了。是不是,她还是希望能留在他的身边?
“阿靖,我们把契约内容修改一下,如何?”萧忆情挑起嘴角,望着她。
“不,这样挺好。”阿靖冷冷拒绝,再不看他。
“如果我用放过石明烟作为交换条件呢?”
卑鄙!阿靖脑中蓦地浮现这两个字,不得不又望着那双迷离女气的眼睛,问道:“说吧,你想改成什么样?”
“那个孩子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萧忆情感叹道,然后又颇为玩味的说道:“改成……如果你胜不了我,便一生跟随我,如何?”
“这和之前那份有什么区别?”
“之前契约,是我若不再是最强的,你便要背叛我。此刻,我要你向着我,无论何……!咳……咳……”还未说完如斯话语,萧忆情脸色一变,冷汗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他的呼吸也几乎随着胸口的剧痛凝滞住。
阿靖听得他的话,还未来得及做出回答,却忽然感受到他体内气血激荡。血腥草的药效已经发作!阿靖闭上眼睛,度过自己平稳强势的内力。
萧忆情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沉默的女子,露出一丝苦笑,也闭上了眼睛。
原来,我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却还是听不到你的回答。
越来越热了。
他手心的温度几乎可以灼化了她的双手。
阿靖不由得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双眼紧闭,嘴唇泛着诡异的乌黑色。她知道是血腥草的药力已然发作,正在与他体内血瘤相冲。
感觉到他的气息震荡,一度要弹开了她的手。她紧紧抓住他,不断输入内力进去,想要帮他平息混乱的气息。
“楼主……楼主……”阿靖轻声呼唤道。
萧忆情眼睛动了动,没有睁开,似是强忍着痛苦,冷汗顺着他的脸缓缓流下来。
阿靖看着他的表情,暗自惊心。眼前这个忍耐力颇强的人,不知道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竟然连嘴唇都死死咬住,泛出一丝黑色的血迹。
世界是一片黑色。
胸口疼痛如刀割,生生被剜开了似的。
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能清楚感到掌心温暖的触觉。她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
但是除了手和胸口的感觉,他看不见也听不到,这里究竟是哪里?他不是应该在密室和阿靖在一起么?
似乎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喊他:“楼主……楼主……”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失去视觉后,听觉变的灵敏。
是阿靖的声音?他动了动喉咙想要说话,可是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手上的感觉还在,这黑暗中唯一的真实。
阿靖……他忽然很想见她。
虽然就知道她在自己身边,可无论如何,眼睛好像被粘住了一样,睁不开!
何人大胆,竟敢如此对他?没由来的怒气,忽然觉得心口气息乱窜,无法抑制。
“哇……”一口浊涩的液体吐了出来,胸口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可以说话了?
“阿靖!”能开口的第一个词,便是她的名字。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有轻柔的内力从她的掌心传来。
他的心定了定,不再因为周身的黑暗感到愤怒。于是他渐渐忘却了胸口的绞痛,沉睡而去。不知道过了许久,又是一个声音在喊他。
“玥皓……”
那是改名前他的名字——萧玥皓。因为母亲是侍月圣女,便给孩子取了个“月”作为名字,希望他如月一般皓亮皎洁,父亲说月字太像女孩的名字,便加了个王字旁,象征坐拥帝王之气。
四岁那年,母亲沉湖,父亲才给他更名为萧忆情。
对于母亲的模样,他已不太记得。父亲从那以后也不再叫他的本名,甚至……也很少喊他。或许是,每每父亲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像凤凰花一样美丽的女子,毅然离开了他和他们的儿子,孤身返回拜月教领罚。
决然地……让父亲拉住她的时间都没有。
然而此刻,居然……居然还有人知道他的原名。
“玥皓,玥皓……”
他听清了,那是阿靖的声音。
不要着急,我没事,我很好。
他想回应,依旧无法动弹。为什么不能醒来?“阿靖……”他失望地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听到,知道自己没事。
唇上忽然有冰凉的感觉,好像水一样的,略带甜味的液体渗进来。
那感觉只是微微一瞬,很快便消失,就好像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口中那略甜的液体,分明是真实的!
似乎是知道他咽了下去,那冰凉的感觉又一次覆在唇上,带着同样微甜的甘露。
胸中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他又一次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昏睡过去。
已是第三天了,他仍没有醒来。
昨晚,青茗来看过他俩。看了萧忆情的状况,眉头似乎都要拧在一起了。没过多久,她又带了新的药来,喂了阿靖喝水。
想了很多办法想要逼他吃下药,他的嘴唇始终紧抿。在万般尝试之下,他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便再度咬紧了牙,似是忍受着无法平息的痛苦。
“不行啊!如果不能借助药力平息他的血气,再这么下去是会出事的!”青茗焦急的把勺子放在一边,对阿靖道,“靖姑娘,你有没有办法把萧公子唤醒?”
女子看着面上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