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呢?”
“我希望她能过的幸福,她和那时的我,简直一模一样……”阿靖淡淡道,声音中含着苦涩。
看着绯衣女子略带黯然的神色,萧忆情心下痛楚,却强忍着不接她的话。
阿靖,原来……你一直都不幸福么?咳……咳咳……多希望,我能做到答应迦若的话,给你幸福。
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如何给你呢?
半晌,他将目光落在窗外,用温文而残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阿靖,你,咳……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谈石明烟的生死?”
什么意思——绯衣女子脸色一变,看着萧忆情。
“如果你还是听雪楼的人,那么,我会考虑女领主的意见。如果不是,那么,你没有资格插手听雪楼的事务!”
因为面纱罩在她的脸上,没有人能看得见此刻阿靖脸色已然惨白。她直直盯着那人中之龙,血薇剑噌然出鞘。
“又……咳咳,要和我动手?”萧忆情看着她的动作,心中骤然泛起挥之不去的寒意,“阿靖,你果然是恨我的啊……”
“如果你善待石帮主和他的家人,我们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听到他近似放弃的话语,阿靖的声音也出现一丝颤抖,“你又怎么会在乎,我……在意的那些人……”
在乎?
在乎青岚?迦若?还是雷楚云?
看着绯衣女子茫然的双眼,萧忆情只觉得怒意排山倒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就知道,在她的心里,青岚永远都是第一!他争什么呢?或者说,他能争到吗?
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个失去记忆的阿靖,那个视青岚为哥哥,并不记得雷楚云的阿靖。但是,也是他,一意要点破她恢复记忆的真相!这就是惩罚么?
“你,走吧。我不会放过石明烟,你若要替她或者她的家人报仇,现在动手,也可以。”他又一次向绯衣女气要求死亡,带着微弱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像那天晚上一样放过你么?”阿靖冷冷地问道。
“你是不是后悔,那晚没有干脆杀了我?”看着她,萧忆情淡漠。
“是!”面纱下的嘴唇几乎被咬破,她吐出一个字,扭过头再不去看他。
“咳咳……既然如此,杀了我,去跟她作个交代。”萧忆情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至绯衣女子的面前,握着血薇的刃,将剑刃贴近自己的颈间。
他的指间,隐约有深红的颜色落在血薇之上,盖住了那道绯光。
阿靖却是木然地,看着他的血,顺着血薇,一路流向了自己的手。然后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之上。
忽然很想看看她的面庞,是否和她的眼睛一样,冰冷淡漠。萧忆情伸出另一只手,解开了阿靖脸上的面纱。
只是一眼,看到她咬破的嘴唇渗出鲜艳的红色。
为何?
为何你要如此?
萧忆情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梦呓般地唤了一声:“阿靖……”他伸出另一只手揽住绯衣女子的腰。
下意识的,阿靖抽回了剑。
血顺着他的手落下,溅在她绯色的裙子上。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映,她已经被那个人,完完全全的拥在怀中。
整个世界满是他的气息。那略带血腥味的龙之息。脸,轻触到他的白衣。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阿靖忽然有些恼怒,想要推开他。这算什么?
却发现他将自己抱的如此之紧,一如发病时他攥着自己的手的那样的感觉。女子叹息一声,再不挣扎。
四周安静的,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看来,只要稍微出现动摇,自己,竟会变的这样软弱。阿靖自嘲地笑起来,却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烫。她闭上眼,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咳咳……”萧忆情又一次爆发出剧烈的咳嗽,放开了手。
担心他又要发病,阿靖没有退开,她往怀中掏出药瓶。
顺着她的手看去,腰带上系着那只绣着蝴蝶的香囊,飘着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原来,她走的时候,把它带在了身上。
一闪而过的诧异如浮云般掠过听雪楼主的眼睛。
将药瓶中的粉末倒入茶中,“吃药。”阿靖淡淡说了句,把杯子送到萧忆情面前。想要伸手为他度过内力,却顿了一顿。
萧忆情看着她悬在一边的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重重咳嗽起来。阿靖见状,再不做多想,按住了他手上大穴度过内力。
他的病……怎会恶化至此?
听雪楼主咳嗽着蜷缩了身子,完全不曾看见,身侧的绯衣女子眼中露出怎样忧心和焦急的神色。
一簇绿色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这是南楚的信号。
“禀楼主,靖姑娘,三楼主和夫人回来了!”青衣弟子在白楼外通报。
回来了?不是让三弟带着妻子多休息些日子再回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洛阳了?
白衣公子的咳嗽之意稍稍平息,还未待出门,身旁那袭绯衣已然飘向门外。
听到南楚和婉词归来,阿靖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去见婉词的冲动。她这次回来,是否带来了治疗他缠身恶疾的药方?!
“南楚,婉词。”
待萧忆情到了门口,见到绯衣女子正和南楚、婉词说着什么。
“三弟见过大哥。”南楚单膝跪地。
“婉词见过楼主。”婉词也是盈盈拜了下去。
“婉词,和南楚一样叫我大哥就好。咳……咳咳……”萧忆情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扶起对他行礼的两人。
“是。”
南楚和婉词身后的马车上,帘子掀开,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从车上跳了下来,带着亲切的笑容。
“薛姑娘。”阿靖看到她,似是有些欣喜。
“萧公子,靖姑娘。”薛青茗略略屈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萧忆情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笑意,“请进吧。”
“薛姑娘这次来,可是找到了给楼主治病的方子?”阿靖已经开口问道,萧忆情步履一滞,似是想要回头,但还是克制住了,又继续往前走去。
“是。我们还去了雪山派一趟,找到了叶姑娘给我的那份药方的原来的方子。”薛青茗缕了缕长发,脸上是收不住的笑容。
不到一年,便找到了给他救命的法子,她已然开心的不得了,也全然不去理会她最初来前可能会见到阿靖的尴尬。
“雪山派?”想起风砂曾经在那里学医,阿靖愣了愣。
“是。”婉词转过头对阿靖道,“我拿了叶姑娘的方子去找薛姑娘,薛姑娘说,这方子能化解楼主体内的毒瘤,但我们所用的蜈蚣量可能过少,所以,楼主情况只是稍显缓和,很快可能就会更加恶化。”
阿靖这才明白,为何原来见他情况好转,后来却发病的越来越频繁,以至于今天见到他的病,已经重成那副样子。
“但是我想到,蜈蚣一物虽是只能用一次,但其他可以帮助压制毒性的药物却是很多。婉词姐姐带我去了雪山派,找到了更加适合公子用的药方。此番青茗前来,就是想把他的病完全治好!”
听得薛青茗肯定的语气,阿靖又是一呆。
或许是一直都知道到他很快就会死,她早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此刻又听说阎王多给了他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寿命,一时,淡定如阿靖,也不由得愣住了。
心中淡淡的喜悦涌上来,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应对。
“既然薛姑娘有法子,那么,便不要耽搁了。”阿靖道,复又对前面的白衣公子道:“萧楼主,阿靖还有事,告辞。”
她飞快的离开了。
萧忆情这才想起,阿靖之前来找他,是为了石明烟的事。他眼中神色一黯,继续往白楼走去。
只要一个借口
解开女孩的穴,她的眼皮动了动,很快睁开眼睛。明烟四顾,发现站在床榻边的阿靖,这才想起来之前发生过什么,立刻问道:“如何?他怎么说?”
“是他下的手。”阿靖淡淡道。
石明烟冷笑,掀开被子下了床,对阿靖道:“那么你呢?你不可能杀了他,那么,你是来杀我的吧?”
“明烟……”
“不要叫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萧忆情串通好的?”石明烟抱着双臂,冷冷看着她。忽然,她的表情变的古怪起来,跑向屏风后面。
“明烟?你不舒服吗?”看到她的异样,阿靖上前两步。
“别……别过来。”明烟一向沉稳的声音中出现不小的起伏。
阿靖只得站在原地,等着明烟终于从屏风后面出来,用仇视的眼光看着她。
“明烟?”阿靖不明所以,一直以来,这孩子对自己,都没有过这般的目光啊……
“舒靖容!你居然对我下毒,你……亏我一直当你是姐姐,不管萧忆情如何对待我的家人,我一直都以为,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下毒?”阿靖抓过石明烟的手腕,搭在她的脉上。她虽不如墨大夫薛神医可以探出病情,但有无中毒,她还是能分辨的。可是,明烟脉象平稳,一点都不像中毒的样子,“明烟,你没有中毒!”
“没有……?怎么可能,我明明……”明烟想要辩解。
“怎样?”
“前两天开始我就觉得不舒服,我以为是吃的东西太凉了……但是……”明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阿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露出淡淡地笑容:“我知道了,你放心,那不是毒。”
“不是?”石明烟怔住,但是阿靖的表情确实不是在骗她,“那是什么……?”
阿靖看着她,不由叹息一声。当初的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自己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命不久矣。于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把两个师兄吓了一大跳。幸好后来谷中侍女告诉了她,不然,恐怕她都要给自己吓死了。
明烟,也没有母亲告诉她这些了……阿靖的目光柔和起来,拉了石明烟,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呀!”明烟的脸骤的变红,看了阿靖一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看到她可爱的样子,阿靖忍不住笑了起来。明烟也跟着笑了,只是没过多久,她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阿靖,道:“若是我娘还在,我就知道了。”
闻言,阿靖的笑容也再不出现。
“其实我知道,我家人的死,与你无关。”石明烟仰头望着绯衣女子清丽的面容轻声说道:“你对我的好,我能感觉到。”她调转视线望向门外,“但是,我不会原谅萧忆情,我恨他,我会为我的家人报仇!”
阿靖似乎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她终于记起,那时看到的自己,杀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那是追杀她父母中的门派高手之一。十五岁那年,她杀光了所有仇人,从此血魔之女的名字响彻江湖。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所以,必须要杀了眼前这个孩子么?
可是,她已经不是听雪楼的人了。萧忆情的死活,与她何干?
阿靖摩挲着袖中的血薇,不再说话。
“靖姐姐,你……是喜欢那个人的吧?”看出阿靖如冰的脸上泛起些微苦涩,明烟忍不住小声问道。其实,她早就有此感觉了。
在绯衣女子住在这里的这几天里,明烟总能看到她面无表情,微露苦涩。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就会骤然变成寒冰。要么,她就是恨他刻骨,要么,她就是爱他至深。
恨与爱,不都是付出同样多的感情么?
年纪虽小,可时常看到爹愁眉不展。偶尔,也会听到他低声轻叹几句。所以她很早就懂了这些。靖姐姐的心里也很苦吧。
明烟安静地站着,看着那绯衣女子眼中的迷茫。是怎样的感情,会让这个一贯掩藏情绪的靖姐姐露出如此神色。
“你说过,你已将性命与心都交付与他。不管日后你何时恢复记忆,你都要记得你说过这句话!”
“只要没有再一次的玉心蛊,我想,不会的。”
那时候的自己,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当记忆完全恢复之后,她也不曾忘记。月宫内漫天的黑云,圣湖中阴森可怖的白骨,还有那颗永闭地底的头颅。想起来迦若是他杀的时候,她都没有忘记这句话。
然而那夜,和他决裂的那夜,她完全把这句话抛在了脑后。
性命与心的交付,竟最终还是让她选择离去。
在他如此病重的时候,却和一个想要他命的女孩在一起。这是不是一种讽刺?阿靖心中无声苦笑。
“靖姐姐……”看到绯衣女子飘忽不定的表情,明烟心中已然知晓一二。
“怎么了?”从游神中恢复过来的阿靖,看着明烟。
“是不是如果我要向萧忆情寻仇,你会很为难?”
“他杀了你的家人,我不会拦着你去报仇。”阿靖恢复了平稳的语调,略带笑意地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血薇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