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人粗粗一看先是被她的衣着所吸引,她身着大朵海棠暗红烟纱碧霞罗,袖口上绣着精致的细小的海棠,袖边用银色丝线细细勾勒其中,下摆是一副千姿百态的海棠图,若隐若现,一点都不会使上身的衣裳逊色,二者搭配,恰到好处。
细看其面容,约三十许人,玉面淡拂,修眉联娟,明眸善睐,唇色一点红,云鬓袅袅,雍容华贵。保养得当,若不是那微微有些深的法令纹,倒让人以为只有二十许人。
坐在上面的赵氏略微不安地看了她几眼,才开口问:“大嫂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眼前的人正是许尤的大哥许为的正妻沈氏,沈氏乃出自沈国公府上,为现任沈国公嫡次女,沈国公嫡长女入宫为妃,即如今的德妃,沈氏的嫡长兄娶的是当今皇上的韩太傅之女,沈氏的嫡次兄尚的是当今皇上的姐姐安阳长公主,沈氏家族显赫,在国公府里更是说一不二的管家人。
家世撇开了赵氏十万八千里路不说,沈氏未出阁前还是个才女,曾经当过皇上的妹妹安平公主的女伴读,并且许国公这一房并无妾室与庶子女,可以说沈氏就是人生赢家。
今日特意前来许府实际上是许太夫人的吩咐。
前段时候许太夫人听得京城中对于许雁的各种谣言就十分揪心,只是想着到底许了人家,而且还是武将之家,定然不会过多计较,不曾想,江家到底还是计较上了,且一计较就往退亲路上奔,毫不客气退了婚。
许太夫人听了这消息,一下子病倒在床上,三天都没起身子,又听得许雁在退婚前摔了一跤,差点就去了,硬是又躺了两天。等许太夫人下床,病好些了,谣言也散了,到底也就不在意了,想着许雁定然遭他人暗算,暗地里派人去查了,未果。
这才消停了几天,又传出了许家二小姐和三小姐起内讧、大打出手一事,气得许太夫人拿着拐棍把餐桌上的菜盘子都敲了个稀巴烂,硬是一个晚上没吃没睡。
第二日老了许多。
她思虑了一个晚上,再这样下去许雁得毁了,不行,她不能看着她的亲孙女就这样被毁了,无论如何,都得把亲孙女给接回来。至于赵氏回不回府,她一点都不在意。
沈氏来请安时她就将这一重要的事儿细细嘱托给了沈氏。沈氏也没有让她失望,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国公府里的事务,乘着马车急奔许府。
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氏,“我来许府为了何事你猜不出来?”
赵氏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她略微一思量,怕是为了雁儿在京中流言一事,但她不想说出口,依旧装得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轻声道:“大嫂,我确实不知。大嫂已经许久未曾登门了,这是厨房特意做上来的小点心,大嫂尝尝看。”
她示意身边的丫鬟把篮子里的点心端到沈氏面前。
沈氏瞥了一眼点心,花色很好看,粉中带白,小巧精致,只是什么样的点心她没见过,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冷凝地说:“不忙。我确实很久没有登门了。你也搬出国公府十多年了。逢年过节总是见到你和三弟,倒是雁儿,自从懂事后就未曾见过,每每老夫人念叨她,你总说她身子不好,如今老夫人老了,很是想她,想接她过去住几天。”
这一番话在赵氏耳朵里听来不过是老夫人吩咐她把许雁送回国公府,说是住几天,只怕之后许雁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能让许雁一人回府。
赵氏扯了扯个笑脸,语气中带有讲道理的意味,像是在说沈氏不讲理,“雁儿身子不是很好,如今虽然开春了,但天气还冷,这来来去去地怕是身子受不住,不如等天气暖和了再送雁儿过去陪陪老夫人,算是代替相公和我给老夫人尽尽孝。”
沈氏抬了抬眼皮子,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不客气地说:“你这十多年别的本事没练成,倒是说瞎话的本事长了不少。”
赵氏双手紧紧地揪着椅子的扶手,假装镇定地打岔道:“大嫂这是说笑了,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她恨不得一下子扑到沈氏面前,对着沈氏就是啪啪两下,她平身最恨的不止是沈氏的家世,还有她那不可一世、总像看着蝼蚁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自己就是她面前的跳梁小丑般,丑陋不堪。
对于和自己弟妹撕破脸一事沈氏一点都不在乎,她尖锐地说:“你说雁儿身子不好,那怎么听说她都亲自动手打许茵了?还是许茵打了雁儿却被人传成了这样。雁儿若是在老夫人面前教养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儿,更不会让全京城里的人看我们许国公府的笑话!若是前者,老夫人知道了会如何处置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后者,那雁儿更应该回国公府,你连一庶女都压不住,如何能保全雁儿。”
赵氏咬了咬嘴唇,她压根就没料到这事儿会引起老夫人的关注,毕竟上次退亲这样的大事老夫人都没有过问,她并不知老夫人是气得起不来而不是不过问。
她艰难地开口,“许茵是我打的,跟雁儿没关系。”
“行了。”沈氏阻断了她的解释,“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只是奉了老夫人的意思来的,老夫人说了,她必须见到雁儿。不是明天,是今天。”
听着沈氏如此决断的话,赵氏只能先退一步,“可是今儿怕是来不及收拾衣物,还有一些用品。”
“雁儿想用什么,想买什么,想穿什么,到了国公府我自然会帮她料理得妥妥当当,她只要带上贴身丫鬟就行了。你让丫鬟去后院跟雁儿说一声。”沈氏又指了指身边站着的大丫鬟,“你跟着她过去见见二小姐。”
赵氏的一脸不情愿沈氏自然看在眼里,她也是知晓内情之人,明白赵氏为何不想让雁儿回府,可惜,这次她是挡不住了,老夫人当初的许诺和容忍已经到了期限了。
“你也可以一同回府,若你舍不得雁儿的话,跟三弟说一声,老夫人还是希望他能回国公府住。”
赵氏微微地点了点头,面色比刚才更为白了。
见她不安成这样的沈氏,好歹给了句准信:“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不放心些什么?那件事只要你不过底线,我们自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赵氏的眸子暗了暗,沈氏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不放心,她又不是没见过沈氏的手段,这么轻易的许诺,怕不是件好事,未免夜长梦多,终究下了决心,“老爷回府后我会劝劝老爷,让他回府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不能让雁儿就一个人回府,绝对不能,但若是自己跟着回国公府,她又怕钱姨娘和许茵不老实;若带上钱姨娘和许茵一起回府,那老爷身边必然要有人伺候,这时候老夫人怕是要插一手的,她不允许自己的领地有他人入侵。
沈氏翘了翘唇,敷衍地说:“随你。”
☆、装病搏同情(再捉虫)
许雁眉头紧锁,翻了一页书,不一会子又翻了一页,没过多久,又翻了一页,之后她把书翻得哗哗直响。她拉下了嘴角,眼眸子里一片阴郁,显然是心情糟透了。
雪儿小声漫步前来,本想要回话,站在许雁身后的霜儿偷偷对着她摆了摆手,雪儿这才察觉到自家小姐心情不好,便退到了一旁。
许雁的心情很是烦躁,本来昨儿出了趟府门,扳了许茵一把,据说她昨晚在佛堂跪了一整晚,膝盖都跪肿了,清晨出佛堂之时一瘸一拐的,且还骂语连连,她正想好计策要乘胜追击。
她原以为许茵罚跪的当天下午钱姨娘就该过来,父亲当晚也会宿在钱姨娘那里,她都准备好以一敌三,连台词都想好了,可是,父亲却睡在了母亲那,至今都未曾露面,而钱姨娘。。。。。。
昨晚过于兴奋,她整整失眠了半宿,第二日快日上三竿才起,霜儿边打理她的头发边说起钱姨娘早上曾来过,见她还睡着,说过会再来请安。
许雁别的不敢保证,斗小三这种事儿,那是来者不拒,以一当百,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句句戳中要害。
遥想前世的她就曾帮着闺蜜出头,骂得闺蜜男友的小情人差点当场撞墙而亡,区区一个妾室,还是古人,怎么着也比前世的人更要脸皮子,用个五成功力,足以把她骂成重伤。毕竟嫡女残害父亲妾室这件事儿到底传出去对自己不好,还是需要节制的。
她自然是雄心勃勃,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只是,事实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第一次见到钱姨娘,她三十出头,身材高挑,乌发如墨,鹅蛋脸、声音婉转轻柔,发髻上的钗子是银色的,未曾多一分也未曾减一分,身上着淡粉长裙,言行举止端庄秀美。
她面上不见一丝怒气,进门就先替许茵赔礼道歉,“茵儿昨儿行为举止莽撞,冲撞了二姑娘,且妄图利用言论加害二姑娘,都是婢妾这做姨娘的不是,还望二姑娘能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三姑娘计较,婢妾定然向老爷进言,请求老爷跟夫人提一提,让夫人派个嬷嬷加以管教。”
这完全不按照常理出招啊,她的亲身女儿被罚跪了一个晚上,即使知道自己的女儿大错特错,也不是温和地来和我道歉的呀,难道她是假意道歉,背地里想吹吹枕边风?
只是接下来钱姨娘的话让许雁惊呆了,她难道是看透了自己么?
“二姑娘怕是以为婢妾这是虚情假意,心里狠得牙痒痒,碍于自己低贱的身份,不得不低头向二姑娘表达歉意。其实不然。”
钱姨娘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目光柔和澄亮地注视着许雁,没有一丝闪躲或者不真诚的痕迹存在,“婢妾虽然身份低微,但年纪小时也曾读过一两本书,知晓一些道理,也懂得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三姑娘自小就不在婢妾身边长大,只是日日与乳母相对,今日才猛然发觉三姑娘行为有所偏差,婢妾作为三姑娘的姨娘,自当反省。但婢妾身份的局限,到底也管不了那么多。希望二姑娘能明白婢妾的难处。然,二姑娘此事本可不必闹得如此之大,二姑娘如此处理若为了自己,那接下来的话就当婢妾胡言乱语了。婢妾只能说,二姑娘要擦亮眼睛,想想摔倒前姑娘到底看到了什么。”
钱姨娘临走前说:“婢妾不会威胁到夫人的地位,也不会威胁到二姑娘的地位,婢妾只是婢妾。”
她一句话点中了许雁的疑惑,许雁一直都未曾搞明白她在昏倒前究竟看到了什么,除了那个黑影,还有呢?
许雁托腮,目光无神看向雪儿,雪儿以为在看她,立马上前回道:“姑娘让奴婢盯着老爷的行踪,老爷刚刚进府,去了三姑娘处,约莫过会就会来姑娘这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钱姨娘给姑娘脸色看了?钱姨娘可比那些通房规矩多了。
小丫鬟轻巧地进来禀报:“二姑娘,老爷来了。”
在雪儿禀报后,许雁就让霜儿帮着自己宽了衣裳,特意在自己的面容上多扑了些白/粉,早起的胭脂和口红一概都擦掉,微微在眼底下画了点青色,头发更是弄得有些蓬乱,她拿着铜镜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吩咐霜儿在其唇上扑点白/粉,唇色也太红润了,一点都看不出病弱的样子。
接着吩咐霜儿烧点炉子,让雪儿拿了冰水往自己手上抹,试图让自己的手温冷下来。
做好这一切准备后,小丫鬟禀报老爷来了。
许尤已经有几天没来看许雁了,房中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屋内的温度有点高。
他本想好好说许雁几句,毕竟许茵是妹妹,年纪小,多加忍让就是了,何必闹得两人如此难看,又让京城人看笑话。
可是一看许雁的面色,他想出口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
许雁出生身子就不好,常年在屋子里待着,面色略白,没有一丝人气,偶尔见她发脾气才觉得她是鲜活的。
许尤每三天来见她一次,除非是她病榻缠绵之时每日来守着,要不也不肯多来,一是怕见了难过,二是他也更想宠着自己健康的女儿。
刚见茵儿膝盖都红了,在嫩白的肌肤中显得格外刺眼,家中本有一病弱的女儿,他自是不愿意好好的另一个女儿又被折腾病了,本想来劝劝雁儿,可雁儿面色发白,躺在床上,见了自己还笑颜盈盈,当他握住她的手,被她冰冷的温度给吓了一跳,这样病弱的女儿,又如何能够再苛责呢?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又想起茵儿膝盖上的红肿。
他刚要开口,发现雁儿的手腕贴了厚厚一层膏药。
“这是怎么了?”
霜儿上前解释道:“姑娘昨儿抄了一整夜的佛经,说是三姑娘在佛堂受苦,作为姐姐自然不能安稳睡觉,此事虽然因为三姑娘而起,但姑娘觉得自己没有尽到长姐的责任,因此陪着三姑娘一起受罚。”
许尤听了很是动容,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前所未有温和地声音说:“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