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得太有水准,让南殷禁不住暗暗赞叹。她从小就知道这个月如姐姐比自己姐姐城府更深些,乍一看十分温厚,其实什么事都能看得非常通透——可惜了,从小就注定,她只能是姐姐的朋友。
南殷把思绪拉回,见柳芳被宫月如堵得无话可说——宫月如这番话,看似是向着柳芳,为她打圆场,却也提醒了柳芳既是皇上的宠妃,再与旁人争风吃醋却是没了意思。大约柳芳也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仗着皇上的宠爱,没少干些目中无人的蛮横事情,如今若真把话说开了,岂不是自己打脸?
半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柳芳终于回过神来,生硬地丢下一句:“还是丽姐姐了解妹妹……妹妹身子不爽,先行告退了!”说完对着宫月如屈了屈膝,就快步离开了。
她这一走,大约为着背后议论别人的事被曝光,一直面上讪讪的湛芸芸也借故告辞了。宫月如也欲跟着告辞,南殷急忙屈膝道:
“多谢丽嫔娘娘为臣妾解围。”
宫月如回过身,扫了一眼南殷身旁的曹青兰,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妹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叫我月如姐姐吧!”
南殷低头道:“是,月如姐姐。”
宫月如深深地望了南殷一眼,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说了一句:
“妹妹多保重。”
南殷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听懂了很多。
第二日一早,乾清宫就传来消息,说皇上要册封南殷为旋嫔,择吉日举行册封典。
传旨的公公前脚出了门,李嬷嬷就走到南殷身边:
“小主,看来皇上听说了昨日御花园的事……这是打算不再隐瞒了?”
南殷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瑶儿在一旁感慨:“那样最好!省得小主还要受像柳贵人那样的气,若是一直隐瞒下去,不知还要碰到多少柳贵人呢!现下可是扬眉吐气了!”
南殷却叹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怪柳贵人。她曾经那么风光,一宫专宠,为了皇上的宠爱,她能笑对所有的嫉妒和明刀暗箭,甚至恃宠而骄,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南殷有些苦涩地说:“昨日她虽然针锋相对,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神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就像是……”
南殷顿了一顿,深吸了口气才说下去:“就像是与我决裂那日的,姐姐。”
李嬷嬷犹豫出声:“小主……”
南殷摇摇头:“放心,我不会再自苦……只是这样确实更好,也许这样,我们的感情对别人造成的伤害才更小吧!”她望着低头不语的李嬷嬷和似懂非懂的瑶儿,苦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晋升是件喜事,午后陪我去养心殿,亲自谢谢皇上去。”
☆、众生相
结果刚到晌午,长春宫却把皇上给等来了。南殷正在用午饭,急忙放下筷子起身迎接。
“皇上怎么临时过来?用过午膳了吗?”
姜驰一边摇头一边执起南殷的筷子就吃上了,南殷赶紧吩咐瑶儿:
“快去做几个皇上喜欢吃的菜来。”
“不必了,”姜驰边吃边道,“添副碗筷就好,我看够吃了。”
就在下人们手忙脚乱去添碗筷时,姜驰夹了一筷子蒸肉喂给南殷,一边随口道:
“内廷议事为了边疆的事儿争执不下,到晌午了才总算把他们都打发了,饿得我。”
南殷扑哧一笑:“那皇上自己在养心殿用了便好,万一臣妾这儿吃完了呢?”
姜驰又吞了几口米饭,终于抬起头来:“本想着午前过来的,忙得忘了交代,这不怕你胡思乱想嘛。”
南殷感动地抿起嘴巴,给姜驰盛了一碗汤,吹凉了端到他嘴边:“皇上慢点儿吃,别噎着,先喝口汤。”
等姜驰咕嘟咕嘟喝汤的当口儿,南殷望着他道:
“皇上这是不想再做戏了,臣妾知道的。只是,皇上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姜驰放下汤碗,顿了顿:“我不放心,特叫人打听着,你这边有什么事头一个禀告给我。”
南殷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模样,回道:“皇上,臣妾也赞成不再做戏了,但皇上若事事回护,臣妾怕是连直面矛盾的能力都失去了……更何况,也打乱了您朝堂上的计划了。”
姜驰听了,放下碗筷,转头望着她:
“旋儿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干涉?”
南殷正色道:“皇上每日操劳朝堂之事,臣妾帮不上忙,只能看着皇上辛苦劳累,但若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还要皇上特别关照,那还凭什么与皇上相濡以沫?更何况,后宫之事,本就应由后宫之人来解决,还是皇上觉得,臣妾没有这个处理的能力?”
姜驰沉思片刻,叹道:“是,我是关心则乱了。我可是心心念念地想把整个后宫交给旋儿呢,怎么会不相信你的能力?”
南殷差点儿噎到,急忙说:“皇上可折煞臣妾了,统领后宫这么苦的差事还是交给姐姐吧,臣妾能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姜驰不置可否,一边给南殷夹菜一边道:“好,就听旋儿的。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受了委屈,受了气,也一定要跟我说。”
南殷微笑道:“知道了,驰哥哥。”
姜驰也因着这称呼微笑起来:“知道就好。”
南殷的册封典在四日后举行。本朝嫔位之上才举行正式册封典,因此这是第一批嫔妃进宫后,宫里第一桩独立举行的册封典,在姜驰的授意下,举行得十分隆重。长春宫正殿被布置得大气雅致,等着南殷搬进去。典成之后,姜驰还名正言顺地下了十天只翻长春宫牌子的旨意。
嫔妃们纷纷来贺,宫月如还是那般温厚有礼;湛芸芸避人来的,看起来想要解释曾在背后议论过南殷这事儿,被南殷搪塞了过去,她怕话说开了反而尴尬;袁常在和梁常在一同来的,奉承的话说了一大堆,像是刚发现南殷这么美丽这么脱俗这么待人宽厚,一旁瑶儿都快听不下去,南殷却只觉得好笑;岑秀莲来的时候宫月如也在,大概碍着有旁人,贺礼和祝词都十分得体,不过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南殷却尽收眼底;柳芳怕是没脸过来,只着人备了厚礼,人没有到;连南蓁也着人送了对玉镯子来做样子——让南殷忍不住留心的是,曹青兰竟也只着人送了礼来,人没有到。
南殷当下明了了曹青兰不来的原因,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心疼。这个傻孩子,真是在这宫中难得一见的心地单纯,南殷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于是决定主动去找曹青兰。
延禧宫侧殿布置得极其简朴,别说是南殷刚刚入住的长春宫正殿了,就算是跟先前为不引人注意,几乎未经修缮就入住了的长春宫侧殿相比,也是天壤之别。南殷不禁感慨世态炎凉,也更加理解了曹青兰的心情。
曹青兰迎了出来,脸上仍然挂着温柔可人的笑容,却明显地带了一丝苦涩——这孩子,还是这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南殷笑着摇了摇头。
“妹妹这儿,也布置得太素净了,修缮长春宫的工匠们怕是还没出宫,不如我们去回了皇上,叫工匠们也过来给妹妹这儿修整一下,到底是皇上常来的地方,太朴素也不甚好的。”
曹青兰急忙屈膝道:“姐姐快别忙了……妹妹这儿,哪里会是皇上常来的地方?”
南殷叹气上前,执起曹青兰的手:“这几日不见妹妹,看来是生姐姐的气了?”
曹青兰惊讶抬头:“妹妹怎么敢……妹妹只是……”
“只是,发现我并不是之前你想的那样,同你同病相怜的可怜人,而是皇上真正的宠妃,于是不敢再靠近我了,是吗?”南殷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曹青兰低下头,眼眶发红,勉强答道:“……是……”
南殷握紧她的手:“不管皇上如何,柳芳如何,妹妹试着自问,我们交往这段日子,姐姐可曾害过你?”
曹青兰迟迟答道:“……未曾。”
“姐姐可曾真心待你?”
“……是。”
“那么,妹妹打算为了别人的事,不要我这个姐姐了吗?”
曹青兰终于抬起头来,迟疑着不敢回答。
南殷拉着她走进殿内,语重心长道:“我的好妹妹,患难见真情,不管别人怎么改变,我只知道,在我被大家冷落的时候,唯有妹妹愿意与我结交,甚至,虽然明知道自己力量薄弱,却还想在我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只凭这个,我便不会放任妹妹从此对我敬而远之的。”
曹青兰的眼泪夺眶而出,想要跪下,却被南殷拉住,只得低头道:“妹妹也想与姐姐真心相待的。”
“那就得了!”南殷微笑着擦去曹青兰的泪水,“妹妹以后若再为了旁人冷落我,我可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曹青兰平静下来,脸红道:“姐姐放心,再不会有那一天了!”
南殷坐了下来,给曹青兰大致讲述了那些往事,包括姜驰、姜驯,甚至姐姐的那些往事——只除了昀儿的身世——说到伤心处,仍不免抹了抹眼泪,但更多的,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曹青兰也跟着她哭,甚至哭得比她还厉害,让南殷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姐姐,其实妹妹心里一直想着,姐姐虽年轻守了寡,却难得皇上垂怜,还有亲姐陪伴,着实是比我幸运得多的……却没想到,姐姐与皇上,冲破了这么多的障碍才终成眷属,心里,却不得不永远背负着对廉王爷的愧疚,而臣妾最羡慕的亲姐陪伴,竟然更是另姐姐心痛的根源……”
“所以啊,”南殷笑中带泪,“我早就说了,我跟妹妹同病相怜……”
曹青兰擦干眼泪,站到南殷身边:“姐姐别这么说,至少姐姐有皇上的爱,而且,姐姐还有我呢!”
南殷真心笑开:“是,幸好还有妹妹,幸好。”
自没了忌讳,姜驰不单夜里,就连午膳也常来长春宫与南殷同进,有时午后没有议事,还会招南殷去养心殿,替他研墨,陪他下棋吃茶,甚至只是在他批折子或者念书的时候,在一旁静静陪伴着而已。嫔妃们终于发现,皇上对这位旋嫔的宠,是远胜于此前对柳贵人那种有分寸的“宠”的。
这一日,晌午刚过,姜驰送走了几位进京觐见的地方总督,便让人备了轿子直接往长春宫去了。因着没有事先传信儿,南殷约了曹青兰和岑秀莲正在屋里挑秀样,忽地听到皇上来了,两人都显得有些局促。
姜驰人还未进门,声音先到了:“天儿太冷了,旋儿又偷喝热茶了吧?我来讨了,八宝可一样都不能少哦!”
房里多出来的两人虽然让姜驰有些意外,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兴致,他行至桌前,倾身看了看桌上的茶碗:“瞧!旋儿果然最爱用八宝茶待客,怎么我来却不肯给呢?”
南殷偷眼看了一下另外两人,轻咳了一声道:“皇上这些日子上火,八宝茶不宜多喝,现下秋燥,喝菊花茶才是最好的,”说着,吩咐一旁的瑶儿,“快给皇上端一杯菊花茶来。”
姜驰撇撇嘴,冲曹青兰和岑秀莲笑道:“你们看,朕被你们旋姐姐管得死死的,连个八宝茶都喝不上!”
岑秀莲急忙道:“娘娘这是关心皇上呢!皇上应该高兴才是。”
姜驰心情不错,接过菊花茶喝了几口,跟两人寒暄了几句,又问岑秀莲近日身体如何。
岑秀莲偷偷看了南殷一眼,见南殷表情无异,才回答道:
“臣妾今日觉得好多了,多谢皇上关心。”
姜驰点点头,转头对南殷解释道:“莲儿在府里时小产过,后来身子一直不太好。”
南殷与岑秀莲来往多日,自是清楚她的身体如何,只是她不过想用此事博得皇上的少许关注,本无可厚非,只会令人心酸,便道:
“是了,小产再加上伤心,听说对身子的打击比生产还大呢!皇上您应该多关心关心岑妹妹,多去她那儿看看,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才是抚平伤痛最好的办法。”
姜驰又笑道:“知道啦,小管家婆,你心疼她身子不好,帮我照顾着,不就得了?”
南殷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回答。
姜驰也不再说话,用沉默表示这场对话应该结束了。岑秀莲察言观色,立刻拉着早已坐立不安的曹青兰起身告辞。
姜驰点点算是答应,南殷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好说出不让她们离开的话来。
岑秀莲她们前脚出了门,南殷就走到姜驰身边,带着责怪的语气道:“虽说不想再顾忌,皇上在别的姐妹面前,也多少收敛些,女人的心都是脆弱的,皇上就算不爱,总该怜惜她们,别让她们伤了心才是。”
姜驰无所谓地说:“我可是已经收敛了的。”
南殷恨铁不成钢,继续劝道:“这两个妹妹,青兰脱俗秀莲温婉,都是不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