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氏挑眉问道，“怎么个不习惯？”
凤华刚想作答，却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应该如何称呼林氏。
照着崇成王朝的礼数，凤华是应当叫林氏一声“娘亲”的。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两个字。
只要一看到林氏那副故作亲热的嘴脸，再一想这女人竟敢给自己灌下迷药、硬塞入丑王的花轿，凤华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她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这才巧然一笑，抬起头来看向林氏，开口说道：“大夫人，你有所不知……”
林氏听到“大夫人”三个字，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蓦地打断柳凤华的话，扬声训斥道：“你这孩子也太没规矩了！怎么，嫁了人就连娘都不认了？你心里还有没有点最基本的尊卑礼数？！”
若是在从前，嫡母林氏用这种语气训人，柳三小姐总会畏首畏尾不敢再多言。可是如今，柳凤华早已改头换面，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柿子！
凤华瞧着林氏那一脸的怒意，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她真是想不明白，从前的柳三小姐怎么就能忍气吞声，任由这个妇人随意欺负了那么多年……
不过好在这一次，她定会让这位嫡母大吃一惊！
林氏见凤华一时半刻没说话，还以为她又和以前一样认怂了，不由得气焰更盛，愈发拔高了嗓门儿，连声数落起凤华的不是。
“你这摆明了不把你爹的脸面放在心上，平白让王爷看了咱们柳府的笑话！”她这话越说越难听，就连一旁的柳凤英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林氏却完全不知分寸，仍然瞪着眼睛往凤华身上泼污水，“早就知道庶出的丫头没教养，可你也太夸张了点儿！怎的，又没话说了？你以为每次装哑巴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
柳凤华刚刚一直沉默地看着她蹦跶，就像是在围观泼妇破口大骂别人家的街。
此时，林氏住了嘴，凤华才终于懒懒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地说：“凤华不是没话说，而是在等大夫人一口气都说完，免得回头又被人戳脊梁骨，说什么‘庶女没教养’之类的难听话。”
林氏虽然知道柳凤华这是故意拿话在噎她，一时却也抓不出什么破绽，只得冷哼一声，且看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刚才大夫人说我‘嫁了人就连娘都不忍了’，凤华觉得却不尽然。”她眸光一凛，便开始条理分明地给林氏讲道理，“我既然已经嫁到了璟王府，自然就是王爷的人。对凤华来说，王爷当是最亲近之人，而柳府的娘家人，不得已只能退居其次，这有何不妥？”
林氏瞧了一眼璟王爷，自然不敢当面反驳这话，只得硬着头皮说：“这、这话倒没什么不妥。”
“既然如此，我同璟王府里其他人一样，尊称你为‘大夫人’，又有什么不对？凤华不明白这和‘没教养’有什么关系，还请大夫人指教。”柳凤华以一种略带挑衅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嫡母林氏，语气却平淡从容，大有四两拨千金的意思。
林氏哪里想到曾经蔫头蔫脑的柳凤华，会突然变得这般口齿伶俐！她一时愣在那儿，只觉得根本无从作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坚持指责柳凤华，那便是明着打璟王爷的脸；若是退一步承认她说的没错，则是活生生打自己的脸……林氏挣扎了一下，逼不得已，也只能恨恨地选择后者。
“凤华，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权且当我刚才是随口乱说的吧。”
凤华不置可否，只将目光转向欧阳璟，温声问道：“王爷觉得呢？”
“岳母大人话虽说得不甚中听，但我相信，绝非出于恶意。”欧阳璟将场面话说得极为圆滑，足足给了林氏一个天大的面子，“既是一家人，这些个细枝末节的小事，彼此就都不必挂在心上了。”
“王爷说的是，到底是凤华太过小气，给王爷丢脸了。”凤华明眸婉转，唇边笑意浅浅，将那夫唱妇随的贤良姿态做得十分到位。
林氏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好冲柳凤华和欧阳璟发作，于是便拿一旁的柳凤英当出气筒，语气不善地说：“你也是的，出门之前还嚷着要见璟王爷和你亲妹妹，怎么到了这儿却连句像样的话说不出来？！”
柳凤英还没来得及答话，凤华却抢先一步说道：“说到这里，我也正巧想问呢！凤英姐姐怎么从进了门就一直不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又或者……是妹妹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不开心了？”
柳凤英走上前一步，故作亲热地握住凤华的手，语气诚恳地说：“妹妹可千万别多想，我不过是这几日受了些风寒，身体有些不适罢了。”
柳凤英面色红润，眸光清莹，看起来哪里有半点儿不适？说穿了，不过是在林氏面前丢了胆子，凡事敢想不敢言罢了。
凤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凤英一眼，便知道嫡长姐在扯谎。然而，她却没有拆穿她，反而顺水推舟地说：“姐姐身体抱恙，还大老远的跑来璟王府看我，这可叫凤华如何消受得起？”
柳凤英轻轻拍了拍凤华的手背，语气温和地说：“妹妹出嫁，我这当姐姐的，心里实在是惦记得紧。别说只是小小的伤寒，就算是丢了半条命，我也得过来看看你才是啊……”
话音尚未落下，柳凤英便从衣袖里掏出一方手帕，半掩着面颊，“咳咳”地连声咳嗽起来。
凤华早就猜到她会佯装虚弱，自当是有备而来。
“凤英姐姐，瞧你咳得这么厉害，不如跟我到厢房里小坐片刻？一来可以稍作休息，二来也刚好与我说点儿知心体己的话。”
“这……”柳凤英没了主意，探寻地看向其母林氏。
林氏正要开口回绝此事，没想到，欧阳璟却在这时抢先说道：“这样也好。凤华，你且带着姐姐去厢房休息一会儿吧，岳母大人这边，本王自会照料好。”
凤华应了一声，随即拉起柳凤英的手，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而在她们身后，林氏瞪着一双凤眼，气得脸都绿了……
临出门之前，凤华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向欧阳璟，恰巧迎上了他的目光。隔了这么远，她看不清他眼神里的深意，但却分明感受到一丝莫名的玩味。
他明知她不是善茬，却还是接连几次帮她。那双精明澄澈的眼睛里，到底藏着怎样的阴险算计？凤华思来想去，却完全猜不透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脊背发凉，竟无端觉得十分后怕……
☆、第十一章 软弱的嫡长姐
“凤华，你回头看什么呢？”柳凤英略有迟疑地问道。
她的声音将凤华从方才的怔愣中唤醒，凤华回过神来，连忙换上一副笑颜说：“没看什么，咱们快些走吧，前边拐角的地方右转就是了。”
柳凤英不明所以，却也不好过问太多，只得跟在凤华的身侧，规规矩矩地往门廊那边走去。
两人不多时便来到了厢房。
“就是这儿了，凤英姐姐，快进来坐吧。”凤华一边说着，一边稍稍侧着身子，示意柳凤英进屋，“姐姐不用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场面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柳凤英当然还是觉得不自在。她在窗边桌案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略显局促地摸了摸鼻梁，似乎都不知该将双手放在何处。
凤华故作没看到，转身走到门口，对候在那儿的丫鬟说：“翠玉，你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再差人去厨房取些点心拿过来，动作快点儿。”
翠玉应了一声，便自去忙了。
直到这时，柳凤华才将目光转移到嫡长姐的脸上。
柳凤英和她对视了小片刻，然后便下意识地开始闪躲，俨然是做了亏心事，连凤华的眼睛都不敢看。
凤华瞧着有趣，心下有意要挑起话题，便率先开口问道：“姐姐，这几日，柳府上下可都安好？”
柳凤英愣了一下，没明白她这话里究竟藏着什么门道，只得坦言答道：“唔，爹爹和你二姐的身体都还安好，你不用太担心家里。”
“大夫人呢？”
柳凤英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凤华的神色，然后才说：“……娘亲也还好，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凤华欣慰地点了点头，似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柳府每个人都能平安。然而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却又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哎……”凤华轻轻地叹息一声，顺势抬起手来，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凤华的意思，柳凤英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八九分。这种时候，她理应尽量避开某些话题，但若眼看着凤华一脸愁容却不闻不问，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犹豫了一阵子，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自打前天晚上开始，就总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姐姐不用记挂在心。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凤华就放心了。”
说这话时，凤华的语气柔柔弱弱的，乍一听起来，似乎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然而柳凤英心里却很清楚，凤华言下之意——灌迷药嫁丑王这笔烂账，我柳凤华可都给你们记着呢！
实际上，这件事儿虽然是林氏所为，但柳凤英毕竟也脱不了干系。
林氏平时的确看凤华不太顺眼，但也不至于要加害于她。若不是因为皇帝非要将柳氏女子指给欧阳璟，林氏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柳凤英从小就没什么主见，凡是遇到个大事小情，都得靠着林氏给自己撑腰。
现如今，凤英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该那样倚靠别人。因为，就算是她的亲生母亲，也有可能做出令她无法面对的错事。
然而现在，灌迷药换新娘的事情既已发生，就算她心里再怎么过意不去，也仍旧无可挽回。
柳凤英低垂着头，半晌没有言语。她自知理亏，总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的。
沉默在厢房里蔓延开来，姐妹二人比邻而坐，各自怀揣着不为人道的心思。
凤华看似漫不经心地瞧了嫡长姐一眼，然而她最善长的，莫过于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只在这短暂一瞥之间，她已将柳凤英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
看样子，这柳凤英真的只是平白上了林氏的贼船，并不是真的存心加害于她。
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柳凤华虽然与人交手时狠辣果决，然而，她却向来爱恨分明，从不愿意殃及无辜。相比起软弱无能的柳凤英，凤华还是更愿意多花点儿心思，琢磨琢磨怎么找个机会弄死林氏。
她弯着唇角笑了笑，算是暂且放过柳凤英，不与她继续僵持。
“凤英姐姐，你且稍等片刻，我去看看翠玉那丫头怎么还没把茶水端上来。”凤华说着，作势便要起身去门口看看。
这翠玉倒也是个精灵的人儿。她方才备好了茶水过来，听屋里没什么动静，怕打扰到自家小姐，便一直在门外候着。
此时，她听到凤华叫她的名字，于是自觉进屋，将茶水摆到了桌上，恭恭敬敬地对柳凤英说：“大小姐，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
柳凤英是个好脾气的人，很少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她笑着看向翠玉，只道：“没关系，你也别忙了，快一起坐下来歇一会儿吧。”
“多谢大小姐关心，翠玉不累。”翠玉说罢，便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柳凤华。
凤华与她交换了眼色，心知这小丫头是什么悄悄话要说。
“凤英姐姐，我去厨房看看点心怎么还没做好。”她找了个借口抽身，出门儿前还不忘了回头叫上那个机灵的小丫鬟，“翠玉，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她们刚走到门廊，翠玉便拽住凤华的袖口，示意她别再往前走了。翠玉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周围盯梢，这才凑近凤华的耳畔，小声地给她通风报信。
“小姐，刚才我去王爷的书房找茶叶罐子，路过门厅的时候，瞧见大夫人和陆侧妃在一起呢。”
凤华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拧着眉头反问：“林氏和陆辛？她们两个竟然凑到一块儿去了……”
“可说呢，瞧着她们那样子，指不定又在密谋着怎么祸害小姐你呢！”翠玉又恼又担心，“小姐，你可千万要小心才是啊……”
凤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说来也巧，凤华话音刚刚落下，就看到府上的下人端着一盘糕点从不远处走来。
她给身旁的小丫鬟递了个眼色，于是，翠玉便主动上前，将那盘点心接到了自己手里。
转身回厢房之前，柳凤华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门厅的方向。一丝冷漠从她的眼眸中倏忽闪过，凤华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第十二章 泻药
两人回到厢房，凤华从翠玉手上接过盛装点心的烫金陶瓷盘，亲自放在了柳凤英旁边的桌案上。
“来，尝尝璟王府的糕点，看合不合姐姐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