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推着欧阳璟进入房内,悄然打量四周,心下觉得很是满意。
她上辈子苦日子过惯了,经常在出任务时整夜整夜地观察敌情,半分钟都不敢合眼,就连穿越之前的最后一刻,她都仍处于困倦不堪的状态。眼下,即便只是给她一张折叠单人床,也足够她磕头谢恩了。
就在她暗自欣喜之时,欧阳璟对身后随从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王的吩咐,谁也不准来打扰。”
下人自是应声离开,临走时,还很体贴地帮他们关好了房门。直到这时,柳凤华才恍然意识到——她已经和这个男人拜过天地,她已经是他的结发之妻。
她上辈子别说是结婚,就连恋爱都没谈过!一个连初吻都还没献出去的女人,一朝穿越,直接就要跟人洞房,这……是不是太胡扯了点儿?
柳凤华越是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就越是觉得拘谨。她不怕与人疏远,更不怕与人敌对,可是却很怕与人亲近,因为这是她最不习惯的事情。
室内只剩下她和欧阳璟,他仍坐在自己的轮椅上,而她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挨着床沿坐下来。
起初,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他静静打量着她的脸,而她静静地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脑子里胡乱琢磨着穿越之后这一连串的纷扰之事。
静默在彼此之间蔓延,过了许久,欧阳璟才率先打破沉默。
“你在想什么?”他言简意赅地问道。
凤华抬眼看向他,不甚诚实地回答说:“没想什么。”
欧阳璟轻声笑道:“刚才我陪你演戏给旁人看,怎么,现在又轮到你单独演戏给我看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凤华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索性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承认,“没错,我就是在演戏,那又怎样?”她移开视线不再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于我而言,你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分别,不过是‘旁人’罢了。”
他玩味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揶揄道:“刚才明明还装得很识大体,怎的这会儿又原形毕露?”
“反正你也知道我是装的。”
欧阳璟没再搭腔,只在心里默默思量——这女人虽然性子不怎么讨喜,长得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可是说不清楚为什么,她还真有那么点儿对他的胃口。
柳凤华见他半晌没言语,禁不住又将视线移回到他身上。
男女独处一室,凤华尴尬得连双手该放哪儿都不知道。她总觉得自己应该问点儿什么,可是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一时之间,竟也沉默下来。
自打几个时辰之前,她一个不小心穿越到柳三小姐的身上,醒来之后就没得到过什么空闲。她一直忙着应对各种陈年旧事和破烂摊子,可说是从未真正将注意力放在欧阳璟的身上。
而此刻,两人四目相对,且又都缄口不言,于是,凤华便难得寻了个机会,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璟王爷。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却不曾显出半分的羸弱,反而拥有一种卓绝不凡的气度,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面具,因此,凤华瞧不出他的容貌,只能越过面具上的孔洞,一瞬不瞬地凝望他的眼睛。
那无疑是一双令人沉醉的眼眸,清如潭水,却又暗涌波涛。
有那么一瞬间,柳凤华忽然很好奇这张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张脸。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怎样英俊的容颜,才配得起这样一双明亮如星辉的眼睛。
凤华本想问他能不能摘了面具,然而还没等开口,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世人都说璟王爷容貌尽毁。她怕自己期待越高,越免不了要大失所望。
然而,欧阳璟却仿佛有着洞察人心的本领。
“你这眼神,可是在怜悯本王?”
“……”她不能够否认,方才思及欧阳璟的早年经历,她确实动过怜悯之心。
他凝视她的眉眼,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反问道:“就算落得一身残疾,可毕竟世袭王爷的地位始终是我的,又有什么值得怜悯?”
这屋里没别人,凤华觉得,既然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茬,那么她也就不用跟他客套了。
她回望着他,同样严肃地反问:“功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终归只有身体发肤才是自己的。一个人若是失去了自我,那么,就算拥有再多浮名与权势,又有什么值得羡慕?”
欧阳璟不是自欺欺人的懦夫,心里亦清楚她说的其实一点都没错,只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入耳总觉得不大舒服。
他没有再反驳,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极低,可凤华还是听到了。那一瞬间,她不由得懊恼起来——人家好好一个领兵打仗的沙场枭雄,如今已然落得这么个凄凉的下场,自己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偏要跟他争论这些个有的没的?!
“那个,我……”道歉的话她从来都说不出口,支吾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勉强挤出来一句,“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他略带笑意地望着她,继而略带笑意地问,“所以现在可以洞房了么?”
……他刚才说洞什么?房?!
凤华完全跟不上欧阳璟的跳跃思维,差一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洞房”二字惊出一口老血!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应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而传来。
“王爷!不好了王爷!”
欧阳璟拧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说了,不准来打扰么。”
门外的侍从不敢多说废话,直言道:“陆丞相来了,这会儿就站在王府门外!看那架势,怕是听说了今儿个白天的事儿,特意跑来兴师问罪的!”
陆辛虽是个不足为惧的任性丫头,可陆老丞相毕竟是朝廷重臣。
欧阳璟思量片刻后,对门外侍从吩咐道:“知道了。你且叫他在书房里等着,本王稍后便过去。”
☆、第五章 兴师问罪
“凤华,我先去趟书房,你安心在这里等我。”欧阳璟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推动轮椅,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行去。
柳凤华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追在他身后,说道:“我同你一起过去。”
他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扭头望向她道:“朝廷这趟浑水,你还是躲远点儿为好。”
她却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身旁,语气坚定地重复刚才的话:“我同你一起过去。”
欧阳璟若有所思地瞧了她片刻,而后轻声笑道:“……那就随你吧。”
于是,凤华自觉推着他出门,两人一同行过门廊的拐角,径直去往灯火通明的璟王府书房。
书房的门是大敞而开的,远远的,凤华就看到了屋子里那个踱来踱去的人影。不用说,那个身材瘦小却来势汹汹的人,自然就是前来兴师问罪的陆丞相。
她和欧阳璟一道进了书房正门,刚巧就对上了陆丞相的视线。凤华素来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她自然不难看出陆丞相眼里的杀意。然而那个执掌一方政权的瘦弱老头一定想不到,她最熟悉的,就是杀意。
“岳父大人,您这个时辰到小婿府上来,不知有何贵干?”
这边欧阳璟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边陆丞相却完全不买账。
只见那陆老爷子走近了几步,横眉竖眼地说:“我有何贵干?想必王爷比老夫更加清楚!”
欧阳璟顿了片刻,仿佛是真的在思量什么,而后才道:“恕我愚钝,并不明白岳父大人的意思。”
就在这时,站在他斜后方的柳凤华朝前走了小半步,侧首对欧阳璟道:“王爷,凤华也许能猜到陆老丞相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陆丞相听了这话便知道——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女子,便是惹恼他宝贝闺女的罪魁祸首,柳凤华!一时之间,他也顾不得和欧阳璟掰扯什么,只将所有怒气都转移到了柳凤华的身上。
陆丞相正打算好好教育教育柳凤华,却不料,她竟还敢抢先一步说话。
“陆老丞相,您府上丢了样东西,您心中忧急,凤华觉得当真是可以理解的。”凤华目光平静地看着陆丞相,不仅毫无畏惧,简直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东西?什么东西?”
“自然是很宝贵的东西了。”凤华轻笑着,一副沉稳至极的模样,俨然是有备而来的。
陆丞相哪里知道柳凤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不管她心里究竟在算计什么,毕竟,这女人欺负了他的宝贝闺女陆辛,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想到这个,陆老爷子的气势便比刚才更凶猛了几分。
“如果你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转移话题,那么,你可就太小瞧本相了!”他与柳凤华怒目而视,毫不留情地指责道,“你不仅当众令我女儿难堪,还妄用狐媚之术蛊惑王爷,勒令其将我女儿的住处迁到了王府的荒宅!这等大事,你以为随随便便就可以蒙混过关?!”
凤华摇摇头道:“陆丞相,您这样说凤华,可就真的太冤枉人了。”
她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任谁都有些不忍怀疑。
没等陆丞相开口,凤华又继续说道:“我知道,陆妹妹是一心爱着王爷的,她见我们二人拜堂成亲,心里自是极不爽快。所以,即便她不顾礼数,在我与王爷的婚礼上闹了那么一出寻死觅活的戏码,我也从未在心里怪罪过妹妹!”
凤华垂下眼帘,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里,仿佛藏了不知多少的委屈。
“当时,我见陆妹妹撞破了脑袋,心里实在是心疼得紧,只想着过去搀扶她起来,好生劝慰几句。可是我又怎么会想到……”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是一声叹息,“哎,却不想陆妹妹竟那样恨我,当着那么权贵亲戚的面,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这时,欧阳璟从旁开口,接过她的话茬,继续说道:“没错,当时情况的确如此。至于之后的事,便与凤华无关,皆是由于本王气不过陆辛的任性,才暂时令她搬至西南小筑,待其反省过后再让她回来。”
陆老丞相瞪着眼睛说道:“陆辛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欧阳璟瞧准时机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岳父大人也知道陆辛平日里是怎么个骄纵任性的样子,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她是您的宝贝女儿,也是我欧阳璟拿心肝在宠着的王妃。但是,这里毕竟是璟王府,尊卑有序,礼数万不可丢。”
言下之意,这一切后果皆是陆辛咎由自取,因为是她大闹婚礼有错在先。
陆丞相虽说是来替自家女儿打抱不平的,然而诚如他所言,陆辛有多任性,他这个当爹的再清楚不过。即便不用听别人亲口说出来,陆老爷子也知道,这次一定又是陆辛自己先找茬的……
自家闺女死活想把当朝圣上御赐的姻缘给搅和黄了,他这个当丞相的,心里多少也觉得理亏。
这么一思量,陆丞相便也没了继续争执的气势。
他冷哼了一声,故意做出退让的姿态,沉声对欧阳璟道,“若你答应不让我女儿搬到那荒宅子里去,今儿婚礼上的事,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如何?”
欧阳璟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立刻回答说:“既然岳父大人都开口了,那么小婿自然要答应。”
陆丞相听了这话,才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老夫也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欧阳璟沉默着送客,却没曾想,站在他身旁的柳凤华却丝毫没有送客的意思。
凤华微微笑了一笑,盯着陆丞相的背影道:“怎么,陆老丞相此来璟王府,单只是为了说这么一番话?”
陆丞相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定定地望向柳凤华。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记起来——方才柳凤华就故弄玄虚,非说他家里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当时他正在气头上,便也没顾上追问。此时再回头细想,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点儿蹊跷。
“你刚才说,本相家中丢了什么宝贝?”
凤华点头答道:“我听说,是一封信。”
陆丞相眼神蓦地一暗,表面上却故作不知地反问:“一封信?”
“没错。那应该是一封……”柳凤华顿了顿,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从南疆寄来的信。”
☆、第六章 戴着面具怎么洞房
陆丞相听到“南疆”二字,心下不由得一惊!
不过,他毕竟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越是面对这样泰山崩于顶的情形,便越懂得如何保持岿然不动。
他虽然不晓得柳凤华究竟知道些什么,但心中却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论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他都可以在事后调查清楚,而后再决定怎么办。至少眼下,他绝对不能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