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边散了一地雪白的羽毛,沐寒看了看似曾相识的羽毛,又望了望躲得远远的、形单影只的仙鹤,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女的,她、她把盟主送给宗主的宝贝仙鹤给吃了!!
·
仙鹤的香味渐渐飘出来,叶纷眼馋,扯了外面的一层皮丢进嘴里,嗯,焦脆酥香,要是再加点佐料就更好了!
这仙鹤肉质果然鲜嫩,熟得也快,不一会儿月影湾就满溢香气。她以手撕肉,正嚼得起劲,忽然觉得背后发毛,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慢慢转头,就发现宁白钦阴着一张脸站在身后,旁边是一脸爱莫能助的宁慕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少年。
小少年指着叶纷对宁白钦脆生生道:“宗主,这就是那个焚琴煮鹤的家伙!”
叶纷立刻对小少年怒目而视:好哇,原来是你告的状!
她的一举一动尽收宁白钦眼底。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再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他负手而立,容色肃穆:“宁慕,传我之令,叶纷目无尊长、行为放诞,自今日起关入禁地之中好好反思!”说罢,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叶纷看着宁白钦走得不见了影儿,磨了磨牙,端出一脸笑容,摸了摸那个小少年的脑袋:“好弟弟,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呀?”
沐寒不知有诈,声音清亮:“我叫沐寒。”
叶纷收回手,笑着磨牙:好小子,我记住你了!等我师父消气了,看我怎么整你!她看宁慕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好戏,急忙拖他下水:“哎,这事你也有责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把仙鹤带回来,我会惦记着吃它吗?”
这种歪理,宁慕平生第一次听到。他哭笑不得:“我每次回宗,都能正好撞见你犯事儿。来吧,跟我去禁地。”
“我才不去呢!我伤没养好!”叶纷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抗拒,尼玛谁知道哪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放心吧,不可怕,你去了就知道了。”
叶纷一脸狐疑:“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宁慕的笑容人畜无害,“来吧,要是你不跟我去,说不定待会儿来的人就是我爹了!”
对于宁白钦,叶纷还是很尊重且敬仰的。她苦思无法,只得恨恨地跟上。经过沐寒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
宁白钦担心宁慕放水,另安排了两个面容肃穆冷峻的抱剑侍卫一路随行。千剑宗依山而建,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前者开路,后者压阵,绕过曲曲折折的虬枝,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出现眼前,光线暗沉,洞前巨石上书四个篆字,翰墨稷下。
……尼玛一个禁地的名字要不要这么风雅,叶纷在心中为禁地创造人点了个大大的赞。
抱剑侍卫一左一右站在山洞洞口前,宁慕朝叶纷举目示意:“去吧。”
“不要。”山洞深不见底,黑得吓人,叶纷连退数步。
“你会喜欢这里的!”宁慕循循善诱,“来吧!”
叶纷警惕地看着宁慕:“你怎么不去?”
“我何罪之有,要被关入禁地?”
“那我也没错啊!”
“纷纷。”宁慕忽然沉了脸,“你现在仍是这样的说辞,我该说你有理有据还是该说你胡搅蛮缠?”
他难得这么严肃,叶纷怔了怔。
“不告而取即为偷,纷纷,你虽涉足江湖不深,但是你知道江湖人最看重什么吗?”宁慕目光严肃,“是信誉。若一个江湖人没有了信誉,那么整个江湖谁敢与之相与?谁敢与她生死与共?!先是练武偷懒,再是偷书,再是焚琴煮鹤,你三番五次这样行事,败坏的不仅仅是你的名誉,还有整个千剑宗的声望!”
他一向温柔的凤眸里,居然有浓浓的失望:“你在这里好好想一想罢。”说罢,拂袖离去。
他甚少说这么重的话,叶纷看着宁慕颀长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好久。
·
“她进去了吗?”
两位抱剑侍卫把来龙去脉详细道来:“盟主说了那样一番话后,楼姑娘自己站了一会儿就进去了。”
“唉。”宁白钦长叹一声,“你们下去吧,好好守在洞口。”
二位离开之后,宁白钦在发愁:叶纷是棵难得的好苗子。但是心性尚缺乏锻炼,做事随心所欲惯了;若非她真的骨骼精奇,他也不至于费尽心思去教导。更何况还有楼朝隐临终的嘱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他再次长叹一声,特么的还是儿子省事啊!
·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叶纷的思想即为跳脱,经常想到什么做什么,对于古人的一些迂腐的想法,她纵使在古代生活了许多年,仍旧不能苟同。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宁慕说得很对。
她在黑黢黢的山洞里坐了一整晚,一直在想着自己这十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闭目冥思,忽然感觉一束柔柔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叶纷睁开眼睛,眯眼抬头看去,发现洞顶有缺,日光透过缺口洒满山洞,像铺了一地璀璨的金子。
她环视周围,忽然愣住了。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在山洞深处,有一方石雕书案,书案上宣纸数沓,笔毫数十只,砚台边整整齐齐码着三排墨条,书案左边还放置着她的流云刃。书案两侧各立着一排放满书卷的书柜。
这明显是宁白钦刻意为之。她走到书架前大致一扫,是各种锻筋炼骨的武学奇书,千剑宗的数百式剑法也一一在列。
她毫无征兆地就湿了眼眶。
她想到了刚入仙剑宗时,第一次遇见宁白钦的场景。
他身着竹青色锦袍,眉宇似刀刻般深邃,目光中是时光积淀出的沉静。
一代宗师的力量,在于不动声色间转圜一切。从容不迫的举止,比起咄咄逼人的态度更能令人折服。
她觉得自己来到古代,真的受到过许多人的青睐。叶岱的言传身教、楼朝隐的倾囊相授,还有宁白钦的无微不至。
何其有幸。
原来的日子里,她也曾有过许多感动的时刻。可是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感受到师父二字,所包含的沉甸甸的信任和感情。
她忽然明白“翰墨稷下”的含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六爷的地雷~宝贝破费了么么哒(╯3╰)
☆、四逗(捉虫)
当宁白钦和宁慕收到叶纷决定闭关的消息时,一点儿都不惊讶。
她资质极佳,缺乏的只是韧劲和坚持。二人难得对她发火,这次齐齐发难,是着实不愿看到明珠蒙尘。
当然了,他们对外散发的消息却是:叶纷触犯宗规,被罚关禁闭一年。单独给她开小灶的行为,一定要死死瞒住!
千剑宗一向对于各种错误严惩不贷,叶纷行事不羁,早就有人盯上了她,奈何她剑法进步神速,颇得宗主和盟主的喜爱,所以对她也无可奈何。
直到此事一出,众人就产生不同的想法了,各种毒蘑菇纷纷冒头:
女弟子甲:看她成天得瑟那样儿!阴沟里翻船了吧?!
女弟子乙:还以为盟主有多喜欢她呢,不过尔尔罢了!
女弟子丙:啊啊啊盟主刚刚是对我笑了吗?!我好幸福啊!!
丙被众人怒起一顿爆锤:歪楼了魂淡!
……
权越:唉,好歹还挂着我徒之名,怎得这般不爱惜羽毛!
沈鹿:她也该治治了!
南雅怡:唉,叶纷被关禁闭了,不能去骚扰她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在翰墨稷下中的叶纷,并不知道外面的众说纷纭。她日复一日地翻着各种书卷,手书不停。在把书啃到差不多一半之时,她发现了辟谷之法,研究了数日,成效可嘉,由原来的一天三顿饭改为三天一顿饭,宁白钦戏称“吃货之变”。
父子二人,一个闲赋在家,另一个就是忙成陀螺的节奏。宁慕每天奔跑在千剑宗和盟主府邸,疲于应付各路人事往来,后来就干脆把办公地点般到了千剑宗。
他太年轻,许多人自恃比他年长,常常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转眼就是雷霆手段,办事手段只硬不软,震慑得一干滑皮溜鬼不敢造次。
但是,凡事总有些例外。
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只采花贼,行事及其嚣张,专挑那种当日大婚的姑娘下手,每月逢五,午夜作案,来无影去无踪,搞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
听闻近日他在北方出现,宁慕身为武林盟主,当仁不让地前去捉贼。
与之同行的还有水上堂的少堂主梁绍鸣,和皓月山庄的新任庄主长孙琰。自从宁白钦开“儿子忙死老爹闲死”的先河之后,梁辰立刻响应,做起了甩手掌柜,成天指使儿子跟着宁慕跑江湖。长孙月白就更绝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庄主之位都传给了他儿子,成天来宁白钦这里品茗赏曲,这日子不要太惬意啊。
宁梁长孙三人自幼相熟,如今有了这样“狼狈为奸”的父亲之后,更是惺惺相惜,在江湖上几乎形影不离。
·
阴风森森,黑暗笼罩。
本应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府邸,有红灯笼却无欢笑,有美酒佳肴却不见来宾。整体散发令人压抑的死寂。
红烛通明的房内,美丽的待嫁姑娘自然优美地梳着及腰长发,手却在哆嗦。明天就是自己大婚的日子,可是她脸上一点儿高兴的神色都没有。
十月廿五,正是采花贼行动之日。
她是北方大教天荒城的老城主之女、现城主之妹,邱萝。最近采花贼接连几次频繁得手,江湖上并不敢直呼他为采花贼,于是给他起了一个代号“红烛夜行”。
宁慕接到暗探所报,早早地带人候在邱萝房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烛光摇曳、人影憧憧的房间。陪他一起等着的除了梁绍鸣和长孙琰,还有天荒城的城主邱落。妹妹的事,做哥哥的自然责无旁贷。
数十个高手把房屋围得密不通风,越到午夜,几人的目光就愈发明亮锐利。
不远处的钟声遥遥传来,子时已过。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空隙,房间内就只余烛光摇曳,却没有丝毫人影!
宁慕当先踹门而入,屋内果然空无一人。
他们几个的武功在江湖上不说第一,也算同辈中的佼佼者。如今一个声名乍起的采花贼带着邱萝莫名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一众青年才俊都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最憋屈的就是宁慕,他身为武林盟主,这么丢份儿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在位期间,就是他的无能!
本就有许多名教大派的长者自恃是江湖前辈,不服管教,此事一出,他好不容易树立的一点威信,又会荡然无存!
·
天荒城的老城主年过半百才得了邱萝这个女儿,平时奉若掌上明珠,听说这么多人守着,爱女仍出了事,让人搀扶着过来,气得颤巍巍地拿拐杖打自己儿子:“别人也就罢了,让你在这儿守着自己的妹妹,你就能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要你何用!”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宁慕几人何等聪明,又如何不懂。宁慕想着自己的身份,尚且能压制怒气,梁绍鸣等人本就是看着宁慕的面子才北上跑这么一趟,听闻此话,哪里能忍得住:“邱老城主,我们何尝愿意让令嫒被劫走?在你们天荒城出了这等事故,难道不是天荒城防御不严的后果吗?”
长孙琰就更不客气了:“这哪里又是我们几个的责任,帮这个忙是我们大发善心,不帮也是在我们情理之内,居然还有某些为老不尊的人说三道四,怪不得天荒城江河日下!”
这几句话着实很难听,老城主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地:“你你你,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邱落明显比他爹看得清形式,自然明白这三人是如今的天荒城得罪不起的,忙喊人把老爹搀走,然后恭恭敬敬地道歉:“家父心有忧虑,口不择言,还请众位兄弟原谅,我在这里替他赔不是了!”
几人忙道不敢。
长孙琰心直口快:“邱兄莫要客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令妹去了哪里。”
“红烛夜行一定还在天荒城内。”方才一直沉默的宁慕突然开口,“他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这么多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梁绍鸣接过话头:“他势必还躲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令妹房内有无密道之类的事物?”
邱落沉吟:“天荒城内密道无数……舍妹房内自然是有的。”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进去呢?”
“那个……”邱落面露难色,“舍妹今日大婚,这么多人闯进去……会不会对她的名声……”他欲言又止,老城主爱女如命,若是知道这事,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令妹今日被红烛夜行掳走,还指望着能隐瞒下来吗?”宁慕嗤笑,“被采花贼掳走、和闺房被人进入,哪一个于令妹的名声更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