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谢微摇了摇头,“经络传感传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至今无论是生理学还是医学,都没有给过它一个准确的定义,或者说,生理学和医学都不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有时候西方的科学家们很傻缺的,他们不相信实验室里看不到的东西,有些所谓的学者甚至认为,无法证明的都可以归类于玄学,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为他的认真劲儿感到有趣:“没办法,血液循环人人都看得到,经络循环却是现代科学技术无法看到的;血液毕竟是液体,你说的经络循环,谁也不知道是电流还是气息。它甚至不如光,虽然没人知道光究竟是粒子还是波,但它是可以为肉眼所见的,而经络里的东西——没准就是武侠小说里的真气吧?”
最后一句是句烂话,谢微却没有笑:“就我而言,更倾向于把它定义为电流,至少电流是它比较接近的一种状态。说得更贴近一点,其实它是一种感觉——就像冷热痛痒一样的感觉,它在经络中传送的状态,也更接近于快感或者痛楚在神经传递的状态。至于你说的真气——没修炼的凡人哪来的真气啊!”
我大笑,这孩子还挺有幽默感。
然后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实验室里都看不到,那么如何开展研究呢?”
“靠计算呗。你以为我现在起五更熬半夜是在干什么?”谢微的神情里有几分孩子气的骄傲,“细胞因子的实验只是我上班挣钱的工作,实际我在做的研究是这个,既然经络传感不是一个具象的可以看到的东西,那我就用抽象的办法来捕捉它。”
“……数学?”
“对,数学!数学是一切自然学科的工具,也是一切的基础。你可以用数学模型来模拟一切,小到人体,大到整个宇宙!阿基米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地球!”
无论喝多少酒脸都不会变的谢微,在谈到这个话题时,脸上涌起接近病态的红色,语调也激昂起来:“我一直在尝试用数学来推算经络循环的周期规律和普遍特征,这是个很繁复的过程,并且需要反复验算来确定结果的精确性,非常大的工程。但是一旦成功,它的意义是不可估量的!——好了,现在我要整理今天的思路了。”他返身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把满桌的铅笔算稿整理到一起,照着那些凌乱潦草的字迹做出最终的简要归纳,我不敢打断他,只能静静在旁边看他在全新的A4纸上飞快写下一行行的算式和不明意义的符号字母,如同运筹帷幄的将军在排兵布阵。
“看!”谢微一边写一边满脸兴奋,“你看不懂这些是不是?事实上即使数学专业或者中医也是看不懂的,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他把整理好的稿子小心翼翼放到一个文件夹里,那里边已经装了不算薄的一叠,每一张的字迹都是不会褪色的黑色签字笔写成的,字迹清楚整齐,甚至可以说漂亮。
直到他忙完,我才提出刚才就在脑海里冒出的问题:“研究出来后,有什么用处?”
“用处么……”谢微把文件夹放到书架上,舞蹈般一个转身,浅浅的酒窝凹在他瓷器般的脸颊上,笑容又得意又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 11 章
谢微第二次交上去的报告获得了公司管理层和专家组的一致认可。但他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样子,也许不成熟的孩子都是这种表现,即使结果被肯定,也会因为过程的违心而不爽。
生活上的不成熟并不影响学术上的卓越,他才进公司不到一个月,人事部已经找他谈转正的问题了。转正后的职位是实验室副主任,这让谢微很排斥,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他对实验室是什么态度,我暗自猜测这个安排是明教授的意思,因为后来他亲自把谢微叫进办公室谈过一次。
午餐的桌子上,我忍不住问起明教授找他到底是谈什么。谢微挑起一筷子面条,看着它们不受控制地滑落回碗里,语调平静:“明教授问我,为什么本科和硕士期间各跳了一次级,读博的时候却没有。”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谢微如同每一个自然科学领域的天才一样,任何脑力工作花费的精力和时间都远远少于普通人,本科三年修完双学位,心理学专业绩点年级第四,数学则是第一;跨专业的生物硕士他只读了两年,期间可能好玩的心态远大于学习知识。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老老实实上了三年博士,确实像是有什么原因。
他能转述明教授的这个问题,已经说明了愿意将答案与我们分享。——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pika:“我告诉他,因为在读博期间,我在细胞生物学之外还研究了浅略的分析化学和药理学。这些都是瞒着博导进行的,因为那个时候我感兴趣的东西,已经有些脱离了细胞范畴。”
我有点纳闷他怎么又牵扯上了药理学,这孩子涉猎的范围还真广,回想起那天晚上他跟我提到的经络传感,有种奇怪的联系隐隐浮现在我脑海里,却捕捉不到:“药理……?”
“嗯,其实明教授对这个答案多少心里也有点底。”谢微笑了一下,“那天报告交上去,我在技术平台围观了一下配方和产品,指出了配方中一些看似不妥的地方,让明教授很吃惊。只是他不会知道我对药理的了解远远超出他所能想到的程度,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你当时学药理学,是打算干什么?”pika忍不住问。
“当然是配药。”谢微侧头沉吟了一下,露出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的眼神,“我那时年轻,有点恶趣味,就试着更改一些合成药的配方,发掘那些药物的新用途,或者新的副作用……本来想着能有点成就,最后也没成。”
他的话让我想起当年本科时流行的一种玩法:通过改写电脑游戏的程序代码,以此获得开挂或者新的游戏任务之类,例如那时有个跟电脑下围棋的游戏,电脑操纵的对手棋路是各种名家棋谱的结合,极其高明,有个师兄久输之下愤然而起,不眠不休几天修改那个游戏的程序,最终把电脑高手变成了臭棋篓子。成为一时佳话。
修改电脑程序不过是小case,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谢微一样修改药物配方,还为此在把人忙成狗的读博期间去学习一门几乎全无基础的学科。我想起那本繁体老旧的《经络学》,学霸真爽啊,别人忙活半辈子的东西,可能对他们而言就是玩儿。
“那转正后职位到底怎么安排?”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实验室副主任啊。”谢微耸耸肩,“本来还想抗争一下,但是想到实验员里有几个水灵灵的妹子,我就觉得无所谓了。——以后就不要小谢小谢地乱叫了,请称呼我为谢主任。”
他就这么擅自把那个副字给吃了。
实验室正主任是来自日本的生命科学权威,也是当年和BOSS风雨同舟共同创业的忠诚伙伴。老先生中日茶道尽都精通,说得一口流利汉语还会作几首俳句,可以说既是科学家又是个文化人,但这一切对于坏孩子谢微来说都没有意义,他搬去新办公室那天遇到主任,拿出抗日老电影里汉奸翻译的嘴脸,笑嘻嘻道了声:“早啊,太君。”
老先生和蔼地以微笑相报。
谢微露出小白牙和小酒窝,一边跟着老头往里走一边小声对我说:“我好像都没去日本好好玩过,平生不到秋叶原纵称宅男也枉然啊——什么时候咱俩报个团一块去?”
“……”
因为谢微很乖地答应了担任实验室副主任,所以明教授慷慨做主,批给他一台苹果笔记本,谢微的新办公桌和皇军主任相对,哑光的暗红纹理透出难以形容的逼格,真皮沙发摆在木地板上。跟他以前的工位相比不可以道里计。我满怀嫉妒地往沙发上一坐,看着主任老先生从书柜里取出典雅精致的日式小茶罐,亲自沏好递过来,谢微捧着哥窑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太君看来很是满意,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道:“君山银针。”
“soga!”谢微婉然一笑,继续小口小口抿着茶水。老头指了指他办公桌上的一瓶脉动:“小孩子不要总是喝饮料,不健康。”
谢微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事实证明太君果然是天生具有奶爸属性的事儿爹。这句“小孩子不要总是喝饮料”,开启了实验室谢副主任之后事无巨细被关爱的悲惨命运。从天冷要加衣到下雨要带伞,谢微稍微咳嗽一下老头都立马从抽屉里摸出感冒药递过来。某日在食堂,谢微双目无神端着餐盘道:“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想活了。”
我幸灾乐祸地把鸡骨头吐在桌子上:“多好啊,你干脆认太君当干爹算了。”
“压力山大。”谢微长叹一声,“生活上的关心也就算了,我做个实验他都要凑过来看做什么然后发表意见给个指导……问题是有时候我做的不是工作实验啊,被人这么盯着,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这是考验,少年。”不过他说的的确是棘手问题,这就好比我们这种工作岗位的人被关照一天八小时干正事不能浏览网页不能打游戏一样,简直是神の惩戒:“那你怎么办?”
谢微苦笑道:“只好加班了。——太君最大的好处就是每天到点下班,一分钟都不会多呆,所以我牺牲一点休息时间还是可以在实验室摸个鱼的。”
“你做的是什么实验?”
“还是药理方面的,玩儿。”谢微仿佛不欲多言,迅速转换了话题,“今天怎么没看见pika?”
“哦,今天前台休假,机器猫午饭时间在那儿值班。pika大概是在等他一起吧。”
“已经进展到一起吃午饭了吗?”
“不是。”这次轮到我不欲多言了。委实说,每次看到pika,我都想到当初的我自己,也许她比我更难受,毕竟这个社会的主流还是男追女。一个女孩子这样近乎没皮没脸地凑近男生,其难堪程度可想而知。
谢微没再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垂下去的目光相当复杂。
从食堂回来时机器猫还在前台,正往电脑里录入什么东西。pika坐在他身边玩手机,不时给他念一些网上的笑话之类,而机器猫也会礼貌且配合地微笑。请了半天假的前台正好也到了,上来就开他们玩笑:“哎呀,别人代班一个人,你代班还能附赠一个。”
pika果然别扭道:“才没有,本来这里还有一个人的……”机器猫则只是微笑却不说什么。我跟谢微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感觉: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幅很和谐的景象,但是我们都知道,它的实质离和谐有多远。
☆、第 12 章
当料峭的春寒被融融阳光所取代时,我也接到了升职为项目部副主管的通知。工位也相应转移到另一处办公区。虽然环境依然比不上太君和谢微的二人豪华办公室,但相较于过去,逼格也算有所提升。
因为不定期出外勤,我的台式机也被换成了笔记本,只不过是联想思考本,比起高层领导们人手一台苹果简直寒酸。搬家那天pika和谢微都来凑热闹,当然不用指望这俩帮手,他们只是来起哄让我请客的。
这台联想本又丑又重,堪比几块板砖捆在一起刷了层黑漆。Pika摸了摸一点金属光泽没有的电脑外壳,皱起鼻子道:“好难看。”
谢微倒是笑嘻嘻的:“哎呀,给他就不错了。笔记本电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漂亮干什么。”
说得轻巧,你跟我换换?
“真的太丑了,影响办公心情。”
谢微侧头看了pika一眼,笑道:“原来你还是个颜控——之前没看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完全不在意外貌的妹子呢。”
这话说得委实高级黑,我分明看见邻近的机器猫抬头看了谢微一眼,后者却一脸无辜又纯洁的表情,连心虚都没有。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升职加薪时。
怎么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请朋友一起出去吃个饭又不算什么。午休时间就没去食堂。大厦附近颇有几家味儿还算地道的餐厅,出了电梯我提议:“XX酒店旁边新开了一家东北杀猪菜,去那儿怎么样?”
“便宜吗?”谢微弯起眉毛,似笑非笑。
“便宜!”我将大众点评网上的分享图片给他看,“一盘宫保鸡丁才十二块钱,看,冒尖的一大盘!”
“那不去。”
pika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家伙今天一直不太高兴的样子。她露出笑容,谢微眼睛里的笑意似乎也加深了:“便宜的地方不去,今天领导请客,必须去贵的。”
午休时间只有一小时,想找个贵到能宰人的地方也不容易。最后选定了一家西餐,等上菜的时间依然靠扯淡度过,无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