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眼珠一转,露出嘴角的酒窝:“是这样的教授,中关村那边有事,我下午要出一趟外勤,需要江然一起去。”
我怒视他:这他娘又是哪一出。
送走明教授,不等谢微开口,我抢先说出拒绝的话:“你要干吗!”
谢微委屈道:“我要干吗你还不知道吗?”
我冲他冷笑,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谢微索性切换到没皮没脸的模式,扑上来小狗一样瞪大眼睛蹭:“去嘛去嘛,听说中关村地铁那边新开了一家广东菜,让小吕请咱们吃饭怎么样。”
我去,什么时候变成“小吕”了,这革命友谊发展得够快啊,我一边把他从身上扒下来一边继续用眼神切割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警告你,离那种不法分子远一点。我可不想将来去探监。”
谢微听出了我话音里同意的意思,顿时眉开眼笑:“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分寸。”
你知道才怪。
前台请假回老家,这些日子值班的仍然是行政部二把手机器猫先生,他身旁一边是玩手机的石榴,另一边则是一个漂亮妞儿,左牵黄右擎苍,不是一般的风流快活。
打印机咔咔地吐着纸,我认出那妞儿是财务部新来的出纳,这个东北小丫头刚刚毕业,好像还不满二十岁,蓬松的卷发染成栗色,脸蛋白里透红像是新鲜水果,她本来一边打印东西一边侧头跟机器猫小声说着什么,看见谢微出来,目标立即转移,甜甜唤了一声:“谢博,你要出去呀?”
谢微手插在裤袋里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机器猫很有眼力见地取出公司的外勤公交卡,但他忘了谢大少外出从不坐公交或地铁,不管报不报销一概打车。我伸手欲接,小出纳却出手如电截了下来,略略歪着头娇笑道:“谢博,你们要去哪里?”
细胞分子实验室谢副主任愣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行程没必要跟一个食物链底层的同事报备,碍于风度问了句:“干吗?”
小姑娘依然是撒娇卖萌的语气:“随便问问嘛,你告诉我我就给你公交卡~~~”
我估计换了公司里其他diao丝,怎么也得跟她贫几句,比如石榴,这会儿在旁边被嗲得都要咬手指头了。可惜谢主任不是凡人,轻笑了一声后冷冷道:“不给就算了,我反正用不着。”然后径直转过身扬长而去。
我同情地看了一眼被晾在原地的小美眉,摇摇头快步跟上去。
去中关村的路上,谢微摸出手机给那位吕先生打了个电话,双方敲定了共进晚餐的地址和时间。为了安抚我,他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今晚先别去想工作上的那些破事了。——哎,要不我给你叫个小姐来?”
我哭笑不得,烦得不想看他:“滚滚滚。”
“真不用客气。——我跟你说,现在出来卖的都可高端了。那天我跟几个北大创业的老同学去国贸那边,来一老外问路,我们几个都不认识那条道,过来一高级鸡,打扮得跟名模似的,一口流利英语给老外整明白了。靠,给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我真懒得跟他逗贫:“行了行了,那种都是朝阳V姐,你在海淀找得着吗?”
说实话,跟姓吕的这几次接触,给我的震撼之大,不亚于亲见那种高级交际花。今天出来见我们,他没穿上次那套挺有档次的西服,而是换了身质料极佳的休闲套装,白衬衣的领子极其干净挺括,头发也弄得清爽。而这家伙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人靠衣装,竟然有那么几分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狭长秀丽,除了脸色依旧白得不正常,还隐隐有些泛青。
☆、第 29 章
过去的路上谢微就跟我说:“其实小吕这人还挺有逼格的,可惜工作限制,总得跟一些小混混小妓_女打交道,时间长了气质都快磨没了。”
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承认,姓吕的外表相当具有欺骗性,比如现在这样一本正经地走在太阳底下,谁也不会把他和巷子里那种贼眉鼠眼的二逼毒贩联系在一起。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此人不仅耐看,还特么有几分书卷气,一眼望去能给人一种肚子里有点干货的印象,老天爷待这厮还算不薄,给了他一张衣冠禽兽斯文败类高智商犯罪嫌疑人的脸。
干这一行的普遍不会用真名,姓吕的那张日不落帝国TOP级高校的硕士学位证上写的英文名是John。我和谢微对于□□没什么研究,看不出那文凭是真是假,不过这个英文名的本意是“耶和华所喜爱的”,倒和堕天使有缘分。
当然谢微没忘了顺势黑一把机器猫:“你看吧,腐国留学有什么了不起,花钱就能买一证出来。”
John吕在那家餐厅奢侈地订了个能坐满十个人的单间,一坐下谢微就把菜谱扔给我:“我最烦点菜了,没意思。”
我对点菜也不太擅长,还是John伸手过来取走了菜谱,微笑道:“这地方我以前来过,两位没什么忌口的话,我来点好了。”
我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手背上,这家伙皮肤本来就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毒_品,看起来薄而干燥,紧紧绷在手背上,好像一碰就会裂开,在几处青蓝色的血管微微凸起的地方赫然两个针眼,像是最近输过液。
据说瘾君子会很留意这些细节,不会把注射痕迹露出来被别人看到。他显然也察觉了我的眼神,对视时的神态却十分坦然,甚至还笑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那个笑容给我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像是他封闭了自己不愿流露什么,可看在眼里,却觉得隐隐然心酸。
菜上得很快,没多久一桌子都摆满了。上齐之后,John和服务员简单确定了一下就示意她离开,谢微也看出这厮有话要说,稍稍坐正了身子。
他也不废话,端着酒杯开门见山地道:“前天,我认识的一个女孩死了。”
我们都明白,所谓认识的女孩实际就是一些跟他维持长期交易关系的妓_女,这些女性也许是先染上毒瘾才失足堕落,也许是过久了不人不鬼的生活用药物麻醉自己,但无论哪种情况,这种人通常会有固定的药物来源渠道,一方面是接触的相关人等越少风险就越低,另一方面,毒_贩和妓_女之间往往存在性伴侣关系。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顿时觉得桌上的菜肴不再那么新鲜干净,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看起来斯文秀气,其实不知道身上带不带什么乱七八糟的脏病。
谢微倒是表情如常,只是扬了扬眉梢表示惊异:“哦?”
John笑了笑,看起来他和那个女人没什么感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新闻联播:“她叫艾莉,真名我也不知道。说起来也许你有点印象,就是我们初次见面那天,你在那个破院子里看到的女人。”
谢微端着酒杯的手打了个轻微的冷战,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没接话。
John继续道:“艾莉是自杀的。“
这句话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自杀死亡,难道和谢微的堕天使有什么关系?
接收到我俩询问的眼神,John点了点头:“艾莉的死因是大剂量注射,但可以看出是故意的。她是不想活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怀疑她自杀的原因是你给我的那种药物。堕天使。”
谢微冷笑道:“你这意思是想怪我了?你一开始就选定了她来实验这种药物吧,出现这一结果难道不在你的预估之中?John,你丫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少干,跟我这儿是装纯还是卖萌呢,都是一个山头的狐狸,谁给谁讲聊斋啊。”
John皱了皱眉:“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死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我找你来,是因为艾莉的死因和之前的一系列表现十分蹊跷,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谢微哼了一声:“好吧,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点说。”
John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慢慢道:“是这样的,我当初的确是选定了艾莉作为药物的实验品,一开始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是个毒瘾很深的烂泥妹,即使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两位不要鄙视我,在我们这一行里,事实就是这样的。——艾莉服食堕天使的方法是口服,她通常的习惯是每天傍晚用药,然后出去找主顾。即使我有意观察,也只见过她第一次服食后的即时反应。那种反应……非常奇怪。”
我正想听他讲怎么个奇怪法,John却忽然跳转了话题:“但更加奇怪的,是她服食数天以后的行为。两位可能很难想象,在一个重度成瘾者的眼中,那东西代表着什么,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可以为了它出卖一切。什么金钱、尊严、感情,什么人性,在你渴望药物的时候,全都不值一提。”
谢微本来也有点不满他的叙述方式,听到这里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在美国的那段经历。
John停顿了一下,流露出一种迷惘的表情:“我把堕天使交给艾莉的第四天,她来找我,那天她没有化妆,也没穿平时那种职业特征很明显的衣服裙子,而她一开口更是吓了我一跳,她说她想戒掉。”
谢微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John也苦笑了下:“当时她的依赖性之强,已经可以说回天乏术。但她哭着跟我说,戒掉之后要回老家去,不再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还有很多真情实感的话。说实在的,干这个时间久了,什么样的烂人都见过,卖惨的哀求的,都习惯了,可我能看出那天她的话都是真心的……她求我借她点钱熬过这一段,之后出去打工还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她有这样的想法,但当时的确有些不忍,于是就答应了她。”
我忍不住道:“可她还是死了,而且是死于大剂量注射。”
John叹了口气:“即使成功,复吸率也接近百分之百,何况她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戒断,我猜这也是她最终自杀的原因。或许是戒断反应太折磨人,也或许是自己意识到戒不掉所以绝望了。——小谢,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问,你的堕天使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药物,竟然能让一个堕落到那种地步的女人想要改过自新,甚至不能回头就选择自杀。”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很好奇,你的药竟然能唤起一个吸毒者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自尊和廉耻。”
谢微牵了牵嘴角,眼睛里却殊无笑意:“还在装。——姓吕的,你当初联系我,就是因为你试过堕天使了吧?”
他重重放下手里的筷子,半直起身把脸凑近John,口气冷淡:“你现在告诉我两件事,或许还能得到你要的答案:一、你自己服食后除了快感,还产生了什么反应?二、那个女人服药后是什么反应?实话告诉你,我愿意跟你打交道,就是想知道这些,你再这样吞吞吐吐的,咱们今天就一拍两散!”
John却像是不怕他的威胁,抬起脸直视着谢微,神情淡然:“你的堕天使不会有生理成瘾,艾莉也死了,所以即使散了,对我也没什么损失。但我不想一拍两散,我猜你也不想,我们不妨各退一步,艾莉的反应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是我自己的——抱歉,也许有一天我们之间可以到无所不言的地步,现在我暂时还不想说。”
谢微瞪着他,他不仅似乎并不在意,还很温柔地笑了笑。我突然发现,这两人的侧脸,甚至某种神态,都有种奇妙的相似。谢微磨了几下牙,蓦地重重坐回去:“好,成交!你说吧。”
☆、第 30 章
回去的出租车上,谢微一直沉默不语,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气氛非常沉闷,只有车窗外进来的风,把两个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本来计划回公司,快到的时候谢微突然开了口:“师傅,左转,昌平政府街。”然后他转过脸问我:“你要去公司打下班卡吗?”
我摇了摇头,出外勤这种事,填外出单的时候不写晚归加班就已经算敬业了,谁还兢兢业业准时回去打个卡。
本以为今晚会和谢微一起去他家,没想到路过南邵他直接把我卸在了路边,还好这货的情商还在线,摇下车窗给了我一个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家一个人待会儿。”
我知道他受刺激了,也能大致猜出刺激在哪里,但是他显然不想和我交流。何况就算他想,那个领域的东西我也未必能懂。
周末到了,过了,谢微看起来一直很忙。偶尔在走廊碰到,会发现他的黑眼圈又加重了些,满脸都是睡眠不足心力交瘁。而星期一的例会上,他给了公司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意外。
向来轻视实验数据的谢副主任提交了一份报告,阐述了完善实验室设备的一套完整需求,理由也写得条理分明。能看出整个公司的中高层尤其秦教授等人分外惊诧,但是我料想不到第一个质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