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言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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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言二九-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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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太迟了。”素引书在心里回答,他拿过毛巾盖在泪痕斑斑的少年脸上,说:“多大的人,还哭。”
  “还记得家门前的毛榉吗?”他说,“娘说白榉木树皮可入药,所以从来不准我们爬树,因为我们会把树皮蹬坏,后来我们就趁娘亲出诊的时候爬,摘树上新鲜的果子。”
  “记得。”素谈筝露出笑容,泪痕干在脸上让这个笑容很是难看,“爹说爬树是男子汉的行为,可是我爬十次有九次会摔,衣服弄脏了就被娘教训,连爹也不例外。”
  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拼凑记忆里家乡的模样,那是时光仅有的平静与安详。他们的家在高山之上,山毛榉林的中央。白天父亲进山捕猎,,母亲打理完江边的小菜地,回来就围着灶台忙活。剩下两兄弟绕着院子里的白榉树捉迷藏,树下是山藤蔓编的筐子,父亲会在陪母亲出诊时,将它们在集市换成铜板,然后给孩子们买两串糖葫芦。
  四岁的素谈筝曾问母亲:“榉树外面是什么?”母亲回答:“是澜沧江。”碧绿的江水滔滔,兄弟两曾随父亲下河捉牛尾鲂,皮厚肉粗,模样可爱,可以入药,但是要当心它尾刺的毒。年幼的孩子手牵手走在落叶堆积的树林里,参天的云杉遮天蔽日,阳光从树杈的裂缝漏下来,偶尔几缕照亮断木上新长的小花菇。几十步开外的断崖下,澜沧江湍急的水流轰鸣。那时,泥土是肥沃的,树干上的青苔是柔软的。
  年幼的谈筝追问:“澜沧江外面呢?”母亲说:“澜沧江外面是整个世界。”
  “什么是世界?”
  谈筝记得问完这个问题,母亲温柔的微笑,穿深蓝色土布长裙的母亲笑起来真好看啊,像质地温和的玉璧,光芒足以柔软岁月洪荒。其实哥哥的笑容极像母亲,只是他不愿承认,因为他更愿意长成父亲那样的猎户,大步流星的走姿都是纯爷们的风味。母亲抱着谈筝走到水缸边,水面映出母亲温婉素净的面容,亲切的怀抱弥漫药草的香。她握住孩子的手,伸进水缸,让手指在水面慢慢的划动。水在指尖轻柔的触碰下,散开小小的纹路,清凉的感觉萦绕。
  “好凉啊!”小小的孩子笑闹着。
  母亲放下孩子,捡起一块大石头扔进水缸,嘭,水花四溅,泼了素谈筝满身,他被吓得哇哇大哭。
  母亲替男孩换下湿透的衣服,哄着他,说:“世界就是水,如果你温柔的对待它,它就会温柔的对待你。如果哪天世界变得残酷,那是因为你变得残忍。”母亲说话时,浅笑的脸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柔美的好像慈爱的女神:“所以,谈筝要当个温柔的好孩子,不要做残忍的事情啊。”?

☆、第 25 章

?  当天,他神气活现的将母亲的话转述给哥哥听,但很快二人都被爹爹揍了顿屁股,因为他们在树林玩捉迷藏时掉进了泥坑,新缝的衣服惨不忍睹。可是捉迷藏是素谈筝最爱的游戏,他可以无止境的耍诈赖皮。找不到哥哥没关系,只要往地上一坐装哭,或者大喊有蛇有狼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哥哥准会急匆匆从某棵树或者某块岩石后面钻出来,哄他,背他回家。他在兄长背上见过玫红的太阳沉入天堑紫红橙黄的云层,娘说那是天上的仙女才能织出的色彩。他见过黄雀夫妻“嘻嘻”唱着歌反巢,他曾试图抓小绿蛇的尾巴而被哥哥一顿臭骂,那时他尚且不知道何为竹叶青,他还朝松鼠做鬼脸,或安分的一根一根数着哥哥后脑勺的头发。
  树影人影被拉得很长很长,素谈筝希望时间能停下,或者让他回去孩提时代,那时生活是洪水猛兽,现实是地狱炎火,也无法阻止孩子的欢乐。他们可以折下一根树枝桶蚂蚁洞,对着打架的绿螳螂乐呵整天。到底是孩子不懂成人的艰辛,还是成人弄丢了孩子的纯真。也许是人们没有发现现在路边无足轻重的风景也曾是儿时自己眼中最美的风光而已。
  素引书心中疑窦最终烂在心里,他只是与弟弟一同沉浸在童年往昔,没有提起外流的花形人蛊。素谈筝亦没有提起澜沧江,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无理取闹。待哥哥睡下后,他独自去了二九逃跑铩羽的地方,大理石柱的大厅。地面上斑驳的血迹昭示着不久前的打斗。他别开视线,走到其中一根圆形石柱旁,呆呆地眺望远方。浮沉谷从来不是家乡,他想回家,却遗忘了方向。
  “你在伤心?”上挑的音调,玩味的语气,勾起一阵惊悸。
  素谈筝僵硬的扭过脖子,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美丽恶质的自己手扶石柱,笑容款款。
  “你为什么要出现?”素谈筝大喊。
  而他大笑,笑声尖锐:“我就是你啊,你还在,我怎么可能消失。而且,”他笑着走进他,琉璃瞳仁目光如钩,淬着剧毒,“你忘记了么,是你叫我出来的,在他们烧死了娘亲,然后正准备把你绑上柴堆的时候。”他眨眨眼,嘴角的弧度有几分孩子气的幼稚。
  白衣的素谈筝蹲下来,学儿时山中躲避暴雨的松鼠缩成一团,却找不见能钻藏的树洞,美丽的恶鬼站在他旁边,脚挨着脚。
  “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吧,要不我也来帮你回忆一下。”美丽的男人蹲下,手臂越过有着相同脸庞却惨白的男人的肩膀,轻轻的,慢慢的,说,“你没用,懦弱。你眼睁睁看着畜牲们架起柴堆,母亲还在木屋里啊,她还活着,在你被骗出木屋前她的手还抚摸了你的额头和脸。还记得吗,而你,你这个温柔的好孩子就在旁边看着,看着母亲被活活烧死!“
  “别说了!”素谈筝捂住耳朵,他不想听,不想听!他知道那人说的是事实,他没用,懦弱,他不会武功,不会制蛊,更帮不上哥哥任何忙。连替母亲报仇的人,也不是自己。
  素谈筝颓然的抬起头,双膝跪地,另一个他与他动作一致,两个素谈筝面对跪下,仿佛镜面两端,分不清真实与镜像。素谈筝从对方眼里看见憔悴的无助少年,说:“哥哥只听见巫灵一半的预言,另一半她告诉你了。”
  “血亲与星辰同生,血亲与星辰同亡。”
  “哥哥……会死?”羸弱的少年恍如梦呓。
  “哥哥不会死,只要杀了萧子育。”
  “把二九还给他,他也——”
  “别说傻话!”琉璃眸子的素谈筝厉声打断他,“我会杀了萧子育!。”
  “你做不到,八窥镜已是绝佳的机会。”
  “失算而已。”
  “是失败。”虚弱的素谈筝纠正他。他们本为一体,即便记忆无法共享却无法对彼此说谎。苍白的他与美丽的他,两个素谈筝是天平的两个极端,苍白的素谈筝有多么怯懦自卑,美丽额素谈筝就有多骄傲自负,他无法接受自己失败,尤其是像另一个人格那样的失败。
  “我会杀了他。”琉璃般的眼睛露出笑意,阴冷无比,“我会把二九送下去陪他。”
  素谈筝瞪大双眼,仿佛听见恶鬼的低语,虽然恶鬼正是他自己:“你不能杀二九,我是大夫,她是我的病人!”
  素谈筝看见妖冶的自己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透出怜悯:“你以为她还记得吗?”姿容魅惑的少年刻意放缓语速,琉璃似的眼睛照出颤抖的人形,“当年蜀中山崩,是谁救了腿骨断裂的她,是谁在哀鸿遍野中庇护了她二十二个日夜,直到将她完好的送回萧子育身边。”他的声音充满恶意,让每一字都钉入最痛的地方,“对了,你是看见她说‘去死吧,混账东西’才醒过来的,因为当年你在乱石堆里遇见她时,她正用石头砸一个企图侵犯她的男人的脑袋,当时她说的也是‘去死吧,混账东西’。随母亲学医的你识得唇语,而且平生唯一一次行使了大夫的职责。你救了她,可惜是条白眼狼,忘恩负义的哑女忘了你。”他做醍醐灌顶状,“哦,她的主人还想杀了你和你仅存的家人。”美丽的面容扭曲,他大声咆哮:“她和萧子育要杀我们的哥哥啊!”
  怯弱苍白的素谈筝凌乱的摇头,吐字含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二九不是那样的人。”
  “无中生有的自信,也许你还迷信她回到萧子育怀抱前,用手指在你掌心写下的那几个字,你——是——好——人——谢——谢——可你是吗?”
  身体在成长,素谈筝的内心却始终停留在熊熊大火燃烧的那天。荆钗布裙的母亲永远温暖地笑着,山中生活艰苦,她却仿佛永远有值得微笑的好事情,每天,每天……
  “谈筝是温柔的好孩子,要对世界温柔,它才会温柔。”
  “医者父母心,谈筝想成为好大夫,就要把所有病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没有谁希望家人死掉对不对?”
  “不要恨外面的人,大家都只是努力的活下去而已。”
  “不要恨,谈筝,做一个温柔的好孩子,世界会用温柔回报你。”
  笑容足以融化寒冰的女子,穿越生与死的界限,跨越时间阻隔,笑貌音容犹在眼前。那是美丽自负的素谈筝不可理解的偏执。母亲的希冀,他要当一名好大夫。正是如此苍白无力的素谈筝才一日日坚守心与灵魂,不让它们被另一个自己夺走。他是简单的,于二九他没有丝毫旖旎琦思,她是素谈筝以大夫身份救治的唯一一人。他是矛盾的,明知道妖冶骄傲的自己才会是兄长最大的助力,却依旧不肯抛弃近乎可笑的执念——当一名好大夫。纵然他已经鲜血沐身,浮沉谷下,多少白骨支离。
  “我不关心你究竟作何打算。”琉璃眸子的素谈筝作为人格远比孱弱的少年强大,他习惯性蔑视另一方,“但至少有一件事我们是一致立场的。”他收起疯狂的表情,变得冷漠坚硬,“保护哥哥。”
  苍白的素谈筝附和地点头,他呆呆的。天气晴好,太阳高悬,白色理石圆柱边缘晶莹。岭南诸般如昔,在最适合的季节里美到极致。
  “娘,世界不是水,它从来没有用温柔回报我,无论我再怎样低声下气。”?

☆、第 26 章

?  呲牙咧嘴的蝙蝠阴惨惨的笑着,二九似乎能从它们铜铃般的眼珠中读出愉悦。明明是青铜雕塑,偏偏比活物更贴近邪鬼形象。此时的二九走在她奔跑过廊道,或者说,被人半拖半抱着向前行。她侧转脸,抬起脑袋看向挟持自己的罪魁祸首,绯衣男人朝她妩媚一笑。二九恹恹地低头,专心观察地砖纹路。素谈筝的左手环在她的腰部,右手握住她的上臂,二九大半个身子依靠在他身上。仅隔几层衣料的肌肤向彼此传递温度。二九对如此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异常反感,但她没有力气可以握拳来招呼身侧臭不要脸的男人。几天前宣称自己是大夫,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连呼吸都要命的素谈筝好像昙花一现,再次出现在二九眼前的人,仍然是艳鬼版本的素谈筝。眉似远山,眸如琉璃,漂亮得恍如画中仙人。
  “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看来你果然更喜欢那个没用的我。”素谈筝手托腮帮,笑盈盈地朝二九挤眉弄眼。
  伤重未愈的姑娘阖上眼皮,不加理会。素谈筝继续说:“今天天气很好,想不想出门晒晒太阳?”说完,抱起二九往外走,她途中有些挣扎,后来便演变成此种状况。
  二九的精神虽然不济,但伤口的复原速度简直非人。左手上臂巴掌大小的窟窿长出了粉嫩的新肉,更叫人啧啧称奇的是,断裂的腿骨已经痊愈。古言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她身上完全是一句废话,才几天功夫,二九便恢复到可以下床走路的地步。也不知素谈筝究竟给她用了什么药。而且,那日恍惚间听见:“谷主受伤。”到底是真是假?二九无从辨别,她早已放弃从面前的素谈筝嘴里套出真话了。走廊的路通向阳光照耀的地方,她依然盘算着逃跑,却苦于没有足够聪明的脑子计划,索性什么也不想,由着素谈筝折腾。
  穿越黑暗的长廊,走进自己被捉回去的大厅。暗沉的石灰岩墙壁和耸立的大理石圆柱,二九惊讶的发现白色石柱外真的是花田。素谈筝挽着她走下台阶,来到花田旁的卵石上坐下,问:“漂亮吗?”
  二九讷讷地点头,倘若萧子育面对花海,即便心中承认它的美丽,但鉴于对素谈筝的厌恶也会风度全无的说出言不由衷的暗讽台词。可二九不会,自己说的是实话啊,她会这样想,然后对任何人直言不讳。这是她天真的地方,但萧子育在某些时刻会冒出——幸好二九是哑巴——这样的念头。
  花田中种着清一色的罂粟,温暖的黄,绚烂的蓝,烈焰的红,极目望去皆是七彩斑斓的颜色,锦绣花朵簇拥盛放,阳光为它们镀上金边,零落的花瓣在风中轻旋,远方有山峦青翠,白云漂流,美好的如同一个梦。二九瞪大乌黑的眼睛注视缤纷花海,仿佛忘记身在何处,任由风带来温暖,花渲染馨香。突然一个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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