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言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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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言二九-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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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历过失去的白痴。萧子育两者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失去父母的普通儿子。他厌恶素引书,却熟悉他沉痛的神情。他无数次在那些江湖遗孤的脸上看见过,在多年前乃至今天的自己脸上看见过。双亲葬礼后他浪迹声色犬马,放浪的形骸后是一颗恐惧的心。哪个孩子能坦然面对父母的死亡呢。你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名扬天下,也无法改变你是个牙没长全的毛孩子的事实。当你流泪流血,遍眼世界却再无一盏为你点亮的灯,再无人为你敞开免费的怀抱,抚摸你的头,温声细语对你说:“没事了,乖。”
  天地间独留你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父母的死亡是真正的成人礼,哪怕有刮骨剔肉的痛苦也不得不承受。
  “真是一次不愉快的谈话。”萧子育的手掌覆上青炎剑柄。
  “我们都是儿子,做出什么决定都不奇怪。毕竟,父亲是男人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英雄。”素引书亮出一直隐在宽松袍袖后的武器,一柄乌沉沉的长刀。
  “这点我倒是非常认同。”
  对少年而言,父亲不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哪怕在别人眼中你爹是条整天夹着尾巴讨生活的狗,你也觉得他是条无所不能的真汉子。因为在你还是黄齿幼儿时,他是你如山的依靠,就比如你在街边突然想吃糖葫芦,只需喊一嗓子爹,那个与你血脉相连的男人就会从掏出铜板,哪怕这是他今晚的口粮钱。至少对萧子育和素引书这两位曾经拥有过父亲的男人来说,此刻他们有如此共识。
  下一刻,酝酿的风暴一触即发,青炎剑曝出深蓝色的光芒与不知名的黑刃剧烈撞击,震荡波成圆形扩散,刺耳的尾音如十指疾弹古琴曲最情动激烈处时崩断的弦音。
  身长玉立的青年像两头踩中尾巴的狮子暴怒地相互攻击。双方的人马岿立山路的上下,静默地注视主人的战斗,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泛起百味杂陈之感。萧子育与素引书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二人缠斗在一起后,相似显得愈发明显。两人都身穿常服,宽袖长摆。按理说,这种观赏有余,实用不足的服饰在交手时是累赘,但二人攻势凌厉,连宽广衣袖卷起的气流都能变成伤害对方的武器。再者,两人平日练功的路数相差无几,皆是硬功路线。有幸为庄主捧剑的笛子都知晓青炎剑与它绝世神兵之名相匹配的沉重分量,没有强健肌肉力量支撑的手臂无法发挥出它的力量。但素引书手中的黑刃宽度比青炎剑要多上两指,乌沉沉的刀身在今日阳光正盛白日都未反射一丝光,不详的乌黑中透出铁锈红的颜色让人联想干涸的血,好像佛经中描述的地狱鬼差手中惩罚鬼魂的刑具。
  近身打斗的两人眼中就没什么相似可言了。萧子育的剑呈直线劈下,激流逆游挥动木棒锻炼出来的力量悉数倾注在青炎剑上。他曾教导二九,尽全力杀死站在你对面的人,无论他是在痛诉天地不仁还是抱住你的大腿痛哭流涕。
  华丽的技法被完全摒弃,两人的招式用初学者水准来形容会更贴切。击,刺,格,洗,挽,花,萧子育使用剑法中最基本的动作,而素引书则稳扎稳打用最保险的招式防御。浮沉谷的人作何感想尚且难以判断,但晓梦山庄的部属们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庄主究竟打何算盘。因为青炎剑法偏重使用,攻法特点迅疾狠戾,招式里鲜有花哨多余的动作。所以庄主素来喜爱速战速决,青炎剑在急速挥动时能依靠自身重量制造强大的压迫感,但相对的,对持有者的手臂会造成负担。反观今日,萧子育似乎是自己刻意将节奏放慢,完全压制住对手的攻势。黑与蓝,石阶逼仄的空间,两人围绕梅花刻痕,像是在跳一曲缓慢的贴面舞。
  “素谷主的武功不像语气那样张扬啊。”转换招式的间隙,萧子育笑着说道。其实他并不轻松,素引书不光是人看起来像一块坚硬的黑铁,武功路数同样。看起来是他放慢节奏压制对方,其实是完整无缺的黑铁找不到可以有效进攻的破绽。萧子育有些苦恼,虽然以往也遇见过麻烦的对手,短暂的苦恼后他总能找到解决办法,但今次他除了苦恼还有焦躁,也许是因为二九不在。于是,他用了一招自己都觉蹩脚的激将法。
  然而,激将法出乎意料的成功了。素引书在一个普通的格挡动作之后,反守为攻,乌沉的刀锋旋转上挑,再自上而下朝萧子育直劈而去。萧子育双手握剑抗下这一击,肌肉凸起的双腿下压,沉重的脚力粉碎青石板,青炎剑在低吟,出人意表的力量。那不是什么铁锈或血迹,而是乌金钢。
  古书上记载,极北之地,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大星,几如月,见于东南。少时而又震一声,移著西南。又一震而坠西北荒草园中。远近皆见,火光赫然照天,荒草皆为所焚。适时火熄,视地中有一窍如杯大,星在其中。
  这颗星后来被当地郡守当做贡品上呈皇帝,工匠从中提取出黑色的矿石,加以火炼打磨,制成乌金钢。但由于量少珍惜,这种材料向来多用于皇家装饰,极少有铸剑师选择它作为铸剑材料。
  世界上不是所有好鞍都能配上好马,萧子育打从心底为乌金刀惋惜。素引书在发起攻击后,虽然攻势凌厉,却不可避免的暴露自身的劣势。他顶多算一个勤奋的耕牛,日以继夜练习的成果也仅限于让他成为一个武功扎实的人,而非独步武林的高手。晓梦山庄护法的资质尚且在他之上,萧子育下了如此论断。浮沉谷多年默默无闻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位成不了大器的谷主。?

☆、第 24 章

?  素引书自小立志成为一名猎户,拥有狐狸的狡猾和狮子的强壮,然后娶山下圆脸的小姑娘为妻,因为她曾在元宵送给自己一盏鸳鸯灯。他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娘亲,娘亲非常高兴,还张罗着要开始置办聘礼,不能让未来的亲家取笑。可命运是从何时开始偏离轨道,是开始于家中耕地被夺,还是母亲的去世,素引书一直很困惑。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不适合江湖二字。早有人下过“顽石愚钝,难堪大器之材”的评论,这是事实,也符合他的期待。然而结局是他不得不走上浮沉谷主的位子,因为父亲去世,更因为这是谈筝的期望。兄长必须照顾弟弟,他无法拒绝那个眼睛里闪着光的孩子的请求。
  乌沉的刀在手中嗡嗡鸣叫,它在不满吧,摊上这么一个没用的主人。素引书在心中苦笑,转换攻守方是个糟糕的决定,他察觉到自己处于下风。晓梦山庄的主人名副其实,武功修为远在他之上。手中的刀法按部就班的舞动着,眼神不可控制地向耳背游移。谈筝?
  萧子育的剑在此时刺入他的腹部,在他挡开剑锋并后退五尺的情况下。剑锋并未穿透身体,而是顶在肋骨上。而他自以为挡开的剑,其实是剑鞘。萧子育不知何时用剑鞘和青炎剑做了交换,眼花缭乱的急速突刺都是障眼法,把他的注意力完全转移。
  撤回的剑转再次出击,划破对方手臂转而横扫,剑鞘顺势右摆,左右合围成包夹之势直指素引书面门。素引书踢起碎裂的石子,重心后仰躲开包夹,随后手掌撑地,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他想脱离战局:“撤退!”嗓音洪亮,浮沉谷众人簇拥着谷主后退。 
  目送对方秩序井然的逃跑,缁尘快步上前,低声道:“庄主,要追吗?”
  “不用。”萧子育懊恼的看着地上的碎石子,不起眼的小碎石头也是会硌脚的。阳光下青色的石板路通向山顶,素引书回头是想看什么呢。他不由得想起月华之下颠倒众生的素谈筝,也许是血亲间的心意相通,那么,素谈筝出事了?萧子育还想不明白,但至少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二九平安无事;第二,巫灵口中星宿保佑的人,是素谈筝。那只眉眼如画的恶鬼!不快点收拾干净的话,二九真的会死在他手上。
  “收殓尸体,治疗伤者,全部人回营地休息。”萧子育吩咐道,面寒如霜。
  浮沉谷地宫在一开始选址时便考虑到利用瀑布和丰沛的流水作为动力。飞流直下的瀑布,庞大的水流直冲山体内部的天然湖泊,倘若天气晴好,阳光从天井般洞开的山顶直泄而下,肉眼能轻而易举的发现水底数十只转动着的黑色齿轮。以中湖泊为动力来源,暗河结成蛛网,密布地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素引书的房间位于地宫中间位置的一个天然溶洞,连接悬崖壁的窗户采光良好,还能闻到湖水的味道。漆木窗一直开着,因为窗檐下有鸟儿筑巢。但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见眉纹鲜黄的小鸟了,连它们听起来像“嘻嘻”的鸣叫声鲜有耳闻。也许它们找到更好的地方筑巢,素引书这样想。
  他扯开衣服,腹部的伤口汩汩往外涌血,手臂也好不到哪去。素引书用破掉的外衫按住,长舒一口气。刚才在青石台阶上,萧子育留有余力,他是看起来留有余力,现在,疲倦席卷他的身体,他怀疑,自己真的有能力保护谈筝吗。
  半掩的门被打开,素谈筝神色惶恐的冲进屋,素引书刚想开口提醒:“慢点。”素谈筝便背朝上栽倒在地,并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滑行了数尺,这是他呆笨的大夫弟弟,素引书莫名松了口气。他上前几步握住弟弟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顺便替他拍拍了膝盖,确定他没有摔伤。素谈筝站稳后看见哥哥满身的血,惶恐的脸色顿时转为凄怆,他吓哭了,哭腔的声音走了调: “哥,哥——”
  素引书安慰性的笑笑,他毫不在意的抹抹伤口,本意是想将血抹掉,但谁知用力过猛,把刚有愈合趋势的肌理撕开,血流愈发多了。慌了神的素谈筝本能的双手一推一按,把兄长按回床上,然后翻箱倒柜找绷带和药,其实大夫出诊时背的小箱子一早就被素引书放在床头,只是关心则乱的弟弟没有发现。素引书也无意提醒,他喜欢看弟弟手忙脚乱的模样,仿佛回到昔年澜沧江边的小房子。爹爹出门打猎,娘亲在厨房准备午饭,白色炊烟从烟囱袅袅升起。他躲在屋顶的茅草堆里,准备捕抓被远飘香气吸引而来的什么动物。而谈筝则在下面神色慌张的望风——母亲严禁他们爬屋顶。
  虽然他早已习惯那个张狂强大,拥有琉璃般眼睛的兄弟,但最熟悉的依旧是胆小慌张的谈筝,真正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他也许是恐惧面对另一个谈筝吧,那个谈筝强大却难以捉摸,他却依旧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这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与人格无关。他曾对谈筝的第二种人格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弟弟。”这是实话,也是决心,可并不意味着他会停止寻找让弟弟病愈的方法。至少对作为大夫的谈筝而言,双重人格是折磨他的病魔。
  他拍拍弟弟毛茸茸的脑袋,谈筝的头发乱了,轻柔的手像是安慰受惊的兔子:“哥没事。”简单的字往往能传递最深的情感,譬如爱,譬如恨。譬如哥哥没事,还能一如既往的陪着你,所以你不要再哭了,你好好的,才能一直陪着哥哥。
  素谈筝泪眼模糊的看着兄长,他打了几个泪嗝,眼泪没有继续外涌。肋下和手臂总共两处伤口,锋利的剑伤,宽且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因为我抓走了二九,萧子育才会来报复……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好像当年从厨房烟囱里飘出的烟,轻得仿佛一吹即散。
  素引书大声打断他的自我厌弃:“和你没关系!萧子育会来是因为他要替父母报仇,和哑巴女人没关系,和你更没关系!”被呵斥的弟弟低着头,沉默不语,素引书心底想问:“将人蛊制法外传的人是你吗?”但到底扼在心里,没有问出来。即便是谈筝给的,也是另外的他,而不会是眼前颤抖的苍白少年。
  他不顾可能进一步拉开的伤口,伸手抱住弟弟,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嘴唇靠近他的耳朵,手掌不停的从上而下慢抚谈筝的背:“记住,浮沉谷被攻击,我受伤,不是你的错,包括,”他停住,喉咙艰难的吞咽一下,继续道:“娘的死,都不是你的错!”素引书的声音沙哑,像滚烫的火山岩般粗粝,热度却足以温暖寒冷的素谈筝:“你还是个孩子,你什么都没做错,世上的罪恶和鲜血都与你无关。别忘了,哥哥还在呢,没你什么事!”
  “嗯,哥哥在。”素谈筝喃喃着,表情迷蒙,他环抱住兄长,染血的手掌放在他□□的背脊上,“哥,我们回家吧,把二九还给萧子育,然后我们回家。浮沉谷什么的我们不管了,我们回家。”他哽咽地说着,湿润的眼睛仿佛闪着希冀的光。
  “已经太迟了。”素引书在心里回答,他拿过毛巾盖在泪痕斑斑的少年脸上,说:“多大的人,还哭。”
  “还记得家门前的毛榉吗?”他说,“娘说白榉木树皮可入药,所以从来不准我们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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