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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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独孤-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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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可怜,就抱了回来。”
  嬷嬷还要说什么,被二娘扯开了话题,“嬷嬷,时候不早了,我们办正事吧。”
  我抗拒地摇头。
  “沁儿,掖庭宫采选的事,是皇上的恩赐,也是臣子最大的尊荣,别的事,二娘可以由着你,这规矩,必须学。”二娘拿出了多年管家的做派,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想来这多少年,她为了父亲,没少包容我。
  我知道,二娘一向是三从四德的典范,未嫁之时,唯父亲之命是从,出嫁之后,对夫君马首是瞻,很有可能,等我爹爹今后驾鹤西去,她便只听大哥的话了。
  “我倒要问问爹爹,他为什么让我学这些破规矩?”我放下书,抱着小猫,沿着□□,朝父亲书房走来。
  屋中应该点着沉香屑香炉,淡淡香气飘到外面,我识得这香味,是娘亲古琴上的味道,简单古朴的雕花木门,门口一架山水木屏,画着东晋名士竹林七贤,或坐或卧,喝酒作诗,放浪形骸。
  我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进去一看,是大哥,正在和父亲对弈,见了我,脸上略显惊异,随即恢复如常,父亲抬头,笑着摆了摆手道:“嘴巴撅那么高,给老爹脸色看啊?”
  “爹,”平生第一次这么叫他,父亲一怔,落子的手停在半空,“怎么?让你学学规矩,连爹爹都不叫了?”
  我扑哧一笑,随即懊恼地摇着头:“爹爹,你看我从小锦衣玉食,却仍然能体会民间疾苦,乐善好施,还爱护无家可归的小生命,还有,您虽然宠我,可我并不恃宠而骄,”说到这里,看大哥低头后背一抖一抖地,知道他并不赞同我的说法,抿了抿嘴唇,接着道:“我已经很懂规矩了,我不想再学什么规矩了。”
  老爹听完,笑着摇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不理我!
  “为什么?”我委屈地就要掉下泪来,“您不是很疼我的吗?为什么让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父亲的笑容骤然消失,声音冰冷,“正是为父疼你,才必须让你学,因为这规矩,是皇上要你学的,你不学,那就是抗旨!”我从来没见父亲发这么大火,吓得不敢出声,须臾,父亲随长叹一声,“我故意将沁儿的画像作丑,就是为了不让皇上留意,没想到苦心经营,却仍然算计不过皇上。”
  大哥“扑通”一声跪下,“父亲大人恕罪,孩儿错了!当日搭救沁儿的那位楚公子,正是皇上。皇上叫孩儿千万不能将此事告知父亲,……孩儿愚钝。”
  “罗儿,枉为父这样栽培你,你真是愚不可及”父亲气得捂着胸口走出房门,我慌神得放开小猫上去扶他,大哥追出来,被父亲喝令:“给我跪着!”大哥痛苦地看了一眼我,便在院子里跪着了,父亲走出书房,轻轻地将我的手拿开,疼惜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无奈、有黯然。
  父亲一个人朝梅苑走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飘在风中的一缕白发,眼泪哗啦啦地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地打湿了衣襟。
  二娘惊异于我巨大的转变,宫里来的嬷嬷也对我赞不绝口,她逢人便说,从来没有哪个学规矩的官家小姐,像我这般上心,短短三天时间,就能将《女训》倒背如流一字不差,能忍着烈日的炙烤,将行大礼磕头演练上百遍、还能不厌其烦地听嬷嬷讲述女官名号、宴席布置、婚丧礼乐、琴棋书画、女工刺绣、研磨铺纸、掌灯侍茶、浣衣打扫等各项事宜。
  我累得汗珠子渗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前额,还沾上了一片树叶,佳萝从屋里出来,看到我这样子,笑嘻嘻满脸不屑神色:“沁儿,这么折腾了一下下,你就不行了啊,你也太娇弱了吧。”
  我拿着扇子坐在游廊栏杆上,看着攀援而上的几株牵牛花,佳萝拿自己的名字给它们命名,称作“佳萝藤”,我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那个嬷嬷有多可恶啊,一遍能做好的事情,她让我做两遍,两遍能做好的,她偏让我做四遍,要不是为了爹爹,哎!”
  佳萝并排在我旁边,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盯了我半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你将来当了皇后,那这些委屈,都是值得的。”
  “我才不要进宫呢,”铃儿递给我一杯茶,我喝了一口,想了想,说:“皇后虽母仪天下,可万分的尊荣,必然有万分的凄苦,我只想无拘无束平淡此生,于功名利禄,并不执着。”
  “沁儿,你太没出息了,”佳萝起身跑了,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
  傍晚天色阴沉,没多久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到后半夜竟越下越大,一夜没停,次日清晨,透过雕花窗棂极目远视,天地已茫茫一片雾气迷蒙。
  我推开门,简直要激动死了,忙简单梳洗过,披了蓝孔雀羽的披风,溜出门去。
  北周乃鲜卑族所建王室,没有中原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女子在出嫁前,不必终日待在闺房之内,是以我走在大街上,又穿着绮丽华服,却也没引来多少注意。
  逛了半天,倚在一处墙角,眼睁睁地瞅着卖糖葫芦的小贩不知疲倦地叫卖,心里一万个怨念出门没带铃儿。
  翻遍周身上下,没有搜出哪怕半文钱,我只好解下脖子上的玉坠子,想换个糖葫芦来吃。
  这时候,背后幽幽一个声音:“家传信物,就只为了换一串糖葫芦,值得?”
  

  ☆、墨兰坠

  我斜眼一瞅,茫茫天地间,一身玄衣。
  “你是谁?”我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
  那人走近,再走近,我辨清那冷峻的眉眼,刀裁的鬓角,干净整洁的衣袂,还有袖口上绣着的杜若花样,我突然就反应过来,大周四皇子,宇文邕!
  因为他与宇文毓要好,加之才学渊博,大姊经常夸赞,皇族子弟都是淡淡的眉眼,独独宇文邕与众不同,高眉深目,棱角分明,在冷冽锋利中,偏偏又添了几丝柔和,古楚国有宋玉,晋朝有卫阶,宇文邕与前辈美男子相较,应该也毫不逊色吧。
  我呆呆地瞅着他,一时惊奇,只因父亲虽有侧帽风流、名动九州的仪表,却也是三十年前的威风,我无缘得见,而今,所谓后浪推前浪,父亲若见了宇文邕,不知是赏识呢,还是嫉妒呢,但又一想,自己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怎能以小女子浅薄的心思去比较一代贤臣和皇室四子,还是比美貌孰优孰劣。心里暗骂自己三声,稳了稳心神,却发现嘴角嗖嗖地直冒冷风,也不知是看糖葫芦想起了山楂,口内生酸,还是我牙口不好,抑或是花痴过分,竟然,竟然流口水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狼狈。
  苍天啊,为什么三番五次让我在美男子面前这样失仪,心下暗恼,又不知该如何掩饰,只能装作不认识他,疾步从他身边走过,走了没几步,只听宇文邕道:
  “上次在府上相见,沁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喜欢堆雪人,玩那些幼童的玩意。”他淡淡地幽幽说出这些话,脸上不显现任何表情。
  我听了有些生气,“那现在呢?”
  “现在——?”宇文邕仰首看了眼远处天色,“仍然是个小姑娘,糖葫芦这些哄小孩子的玩意,难为沁姑娘一大早特意出门。”
  “哼!”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疾步离开。
  小贩喊住我:“姑娘,这糖葫芦可好吃了,不来两串?”我停下脚步,摇摇头:“你也看到了,我今儿忘了带钱,改日再来吧。”小贩自言自语道:“小本生意,走东串西的,改日还不知在哪里呢?”听他这么一说,我倒真是不甘心了,倔脾气上来,便又要解墨兰花形的玉坠子,宇文邕一把按住我的手,径直走到小贩前,排出一串铜钱,“这些,这些,都要。”语气温和中透着冰冷,一张瓷器般白净的脸,高高的鼻梁,深目浓眉,嘴唇微微上翘,他一回头,我转过视线,不敢再看。
  老板千恩万谢地目送我们远去,宇文邕走在前面,手里抱着一包糖葫芦,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两人皆是锦衣华服,这场面,路人看在眼里,不知作何想法。
  这样走到一处街角,再一拐,便看到一座府邸,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宇文邕喊了声:“五弟。”一个少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说:“四哥,怎么来得这样迟?”
  宇文邕看了我一眼,抬了抬下巴。
  宇文宪笑嘻嘻走到我面前,摇着一把扇子,气定神闲地问:“你又偷跑出府的对不对?”我看他似笑非笑地存心戏谑,便也故意挤兑:“我不认识你,要你管?”
  他没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拿起折扇,在我头上拍了一下,问:“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吃痛,瞪着眼睛怒视他,“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敢打我头?”
  他“扑哧”笑出声,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啧啧地赞叹了一阵:“我不但知道你叫独孤沁,还知道你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啊,我改天得向三哥求情,把你赐给我。”
  “你敢?”我扔掉糖葫芦,惦着脚尖跟他比气势,熟料他也踮起脚尖,身高优势乍现,当真无赖,我一不留神,手中的糖葫芦就被抢了去,我伸手去抢,只扯下他扇坠,他一愣神,我才发现他手背上生生多了两道血痕。,
  他跳着脚,指着宇文邕道:“四哥,独孤沁这丫头,抓人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呐。”我抢白道:“明明,明明是你,是你的手太细嫩了嘛。”宇文邕嘴角上扬,嗔道:“五弟,你一个男儿家,何必这样胡闹,大哥交待的差事,可办好了?”正说着话,朱色大门花树里走出来一个穿粉色罗衣的姑娘,气呼呼地上前,抡起巴掌就要打我。
  她的手臂被宇文宪捉住,粉衣姑娘回眸瞅见宇文宪手臂上的伤痕,委屈地咬牙:“宪哥哥,你竟然,竟然护着她,她伤了你!”
  我摇头,义正言辞道:“他欺负我在先,我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还击罢了,并没做错什么。”虽这么说,终归底气不足,声音有点虚。
  粉衣女子不依不饶,“你给我住嘴,你的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宪哥哥乃皇族贵胄,岂是你一介民女能高攀得起的,仗着有几分姿色,当真以为能敌得过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吗?”
  宇文宪漫不经心的笑意在脸上弥漫开来,宇文邕负手立在三步之外,仿佛在只是看客而已。我听粉衣姑娘的言语,心下对她的身份猜出了几分,她不知我是独孤沁,可见躲在花树下,只听到了后一半谈话。
  我因吃了糖葫芦,又感了寒气,胃中泛酸,又跟宇文宪抢闹半天,是以口中作呕,粉衣女子气得连连嚷嚷:“我刚才说的话,你也觉得恶心是吧,想想也是,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我也觉得恶心呢。”
  这时候,原本站着看戏的宇文邕厉色喝道:“馥郁,你闹够了没有?”
  我本来只是想吃一串糖葫芦罢了,只是忘了带钱,就摊上这么一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难道,口馋也是罪过吗?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恼,越气胃就越难受,想回击她,却发现只能弓着身子,皱眉头。
  宇文宪收起折扇,将罗衣姑娘推推搡搡地,推进大门去了,又将大门一拉,拍了拍手,气定神闲地从腰间解下折扇,冲我使劲扇了起来,这时候,我已在偏僻处吐了几回,脸色苍白,胃里却好受了,宇文邕见我有所好转,便送我回府。
  

  ☆、觅佳期

  宇文邕送我回府,大姊因我私自外出,动了气,罚我在佛堂思过。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我逐字逐句诵读,一笔一划抄写,丝毫不敢怠慢,因大姐生性严谨,凡种种投机取巧的雕虫小技,无一不被她识破,尚记得幼时,她考我算学,我将计筹的竹签藏在袖中,她看到并不作声,只是自始至终盯着我,一眼都未曾远离我袖口,我终究未能得手,自此以后,凡是大姐的各项惩处,只能勉力为之。从晨曦朝晖到潋滟夕阳,只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三杯茶,终于将《阿含经》抄了九十九遍。
  手腕酸痛,眼睛发酸,脑袋晕晕乎乎,终于支撑不住,将毛笔搁在砚台上,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一沓厚厚的毛笔字发呆。
  想来独孤家真是荟萃天下名家教派,父亲向往玄学,大哥爱好儒学,二哥三哥好道教,大姐和几个姨娘又一心向佛,我什么都不信,却成了真正的杂家,因为三天两头应父亲之邀弹奏《广陵散》,隔三差五又被姐姐处罚抄佛经,有些日子还免不了听二哥三哥争辩上清派的茅山宗是否正统诸如此类毫不经世致用但凸显档次的深奥命题。
  这可怎么办呢,我究竟是怎样一个性格,逆来顺受,唯唯诺诺,还是能屈能伸?明明十分不喜欢,却无法拒绝,只因给我责任、惩戒的这些人,是我的亲人,我对至亲至爱人的各种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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