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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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独孤-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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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天色依然晴好,在鸟声啾啾中起床,心情一片愉悦,下楼看山中苍松翠柏见雾气缭绕,想必昨夜应下过雨了。果然,大哥拿来一件浅青蓝色绣花大氅给我:“昨日出门时,阿凝让我带上,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闻了闻,是用兰花烟熏过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父亲从远处走来,大哥迎上去,递与另一件给他,父亲扬扬手:“为父征战沙场多年,老骨头还硬朗着呢,这点寒气,算什么。”虽经年不曾有战事,但父亲一直保持着五更就醒,醒后外出晨练的习惯,可为国为民夙兴夜寐,铁打的骨头总会吃不消,大哥给我一个脸色,我便笑咪嘻嘻地上前,将自己的披风接下来,给爹爹系上,笑着说:“阿爹,肯定是嫌弃大哥那件衣服又破又丑吧,那穿我这件吧,这件不但好看,还特别香,您闻闻。”
  父亲笑咪嘻嘻地解下来大氅,复又给我披好,叫了声“罗儿,”大哥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将大氅递给父亲。
  沿着大路走了没多久,一条小道蜿蜒盘山而上,父亲弃了马车步撵,我们跟着他步行。雄伟耸峙的峰峦,陡峭险峻的悬崖,满山遍野都是松杉、毛竹和不知名的杂树,一棵接一棵,一片连一片,葱葱茏茏、碧绿苍翠,遮天盖地,从山麓一直拥上山顶。
  行了许久,感觉双腿有些酸痛,想找块石头坐下休息片刻,父亲便指着高处一处小亭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到精疲力竭,千万不可放弃,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我只好咬咬牙,不多时,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挣扎着到了亭子,站在高处眺望,林海如碧海波涛,汹涌澎湃,连绵起伏,层峦叠嶂,气势壮阔。雨后,半山腰被漫天云雾缠绕,深厚,迷蒙,天地成为浑然的一体,我感觉整个人像在清澈的云层里翱翔,清新的空气唤醒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欢快,忍不住让人多吸几口气息,丫鬟仆役们也都甚是开心。
  我开心地大笑,喝口水不小心被呛着了,想找个可以伸开双腿的地方好好舒展舒展,却见里面已经有人,小厮车夫围着仅有的一处石桌静静而立,桌旁有一老一少两人,在看风景喝茶,面向我们的人头发已经花白,看见我们,忙起身,拱手迎上前来,笑道:“独孤兄好雅兴,朝堂多日不见,竟在这里碰上了。”
  父亲上前去寒暄,我偷问大哥:“那白胡子老爷爷是谁啊?”大哥敛着怒气低声说:“可不就是老跟父亲作对的大冢宰,宇文护么。”我顿悟地“奥”了一声,不对啊,偶听大姊提起,大冢宰不是父亲多年的知交故友么,几个月前还和父亲联盟,辅助宇文觉,建立了大周,是开国功臣,正在想,大哥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只听父亲在那边招手:“沁儿,过来。”
  我理理头发,端庄淑女地走过去,心想在家里什么鬼样子都行,可若是在外人面前给父亲丢脸,他老人家一定生气。
  父亲向宇文护介绍:“这是我家六女。”又唤我:“沁儿,见过宇文伯父。”
  我福了福身子,“见过大冢宰大人。”宇文护摸着胡子,点点头,笑着说:“这摸样,倒和当年的大嫂子有几分相似。”父亲点点头,看不清眼中神色。
  宇文护又问我几岁了,平时读什么书,我答:“十七,读过《兰亭序》”。
  他一拊掌:“老弟啊,这俗话说,虎父无犬女,你那一手羲之体,满朝上下,无人能比,这不,连闺女都读过《兰亭序》。”
  宇文护虽然话中带着三分恭维,两分嫉妒,但道理却着实不差,我确实是因为看多了父亲练字,才会脱口而出。
  我刚在想,问完了话,是不是可以让我退下了,熟料宇文护笑着说:“沁儿贤侄,可否给老夫背一段听听?”我知道他是存心考我了,当着这么多人,总不能折了父亲的颜面。我清了清喉咙: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不错不错,独孤老弟教女有方,”宇文护鼓掌,“我们家的那位活菩萨,整日里只知道搭弓射箭,于诗书词曲一窍不通,愁煞老夫了。”
  我不敢肯定宇文护口中的“活菩萨”是不是他的女儿,但看父亲神色,我可以不用再背下去了。
  父亲回道:“宇文兄过谦了,这三十六行,各得其乐,诗文曲赋可以怡情,弓马娴熟却可以强身,我家七女,倒是和令嫒很像。”
  “佳萝和夕颜?”宇文护想了想,点头称是,“确实如此。”
  宇文护又问我平时喜欢吃什么,去过哪些地方,最喜欢谁的画,最擅长弹哪首古曲,我一一答完。他便半开玩笑半严肃得笑说:“可曾婚配?”父亲道:“不曾。”宇文护没说什么,刚才和宇文护对坐的那个人让开座子,旁边伺候的家丁便无趣摆上一盘象棋,父亲笑说:“今日难得和宇文兄对弈,小弟荣幸。”
  一盘结束,宇文护笑说:“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本事,可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父亲笑道:“宇文兄不显山不露水的功夫,小弟可不及万一啊。”两人又开始互谦:“过奖,过奖。”我知道他们是在打官腔,我站在旁边看得实在无聊,又不像在家里,可以发作,父亲看我似乎马上就要原形毕露,毁了他教女有方的美名,便指着刚才那个男子道:“让三哥哥带你玩去吧。”
  我才看清他一身青布蓝袍,嘴唇红润,神清俊朗,如山中幽泉,似林中玉树。
  

  ☆、湘妃竹

  下过几场春雨,院内空气清新。
  墙角的千竿湘妃竹林里,零星冒出几只竹笋,娇嫩可爱,六哥流着口水,趴着篱笆看了一整天,几次欲趁我不备,将竹笋拔去,终究作案未遂。
  这些天,我早上从屋内出来,就蹲在竹林旁的一处空地上,挥着小铁铲开始一天的劳作。六哥经常在小径徘徊,眼神飘忽不定,冲我说话,眼睛却瞥向别处,一而再再而三,终究被我识破不良居心。
  我警告他:“六哥哥,你要是再敢觊觎我的小竹笋,我就每顿饭给你的碗里撒把盐,让你吃不尽兴。”
  六哥嘴里嚼着御赐的玲珑枣,赔笑道:“六妹,你看看,你是老六,我也是老六,咱俩和和睦睦的,那咱家就能六六大顺,对不?”
  我白了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把你的小笋笋,借我一根尝尝鲜,好不——?”话没说完,被我乱棍赶出院门。
  四哥目睹此情此景,笑得前仰后合,他已经帮我购好了各种药材草籽,只等平整完土地,就进行播种。
  四哥问我,为何突然萌生学医的想法?我告诉他,只是为了辨别迷香和蒙汗药,以防被人轻易算计。
  四哥愣了一下,哈哈一笑:“沁儿,上次拐卖你的、万芳楼的那个如眉,是大冢宰的人,我听大哥说,她不但没有受罚,还因为保护独孤小姐有功,领了赏赐呢。”
  “真是没天理啊,”我将手中的小铁铲往地上一扔,站起身,伸手去拔一株枯藤,“这个宇文护,仗着两代元老开国重臣,行事飞扬跋扈,藐视律法,置天子的威严于不顾,处处跟父亲针锋相对,面上却那样亲善和气,这种心口不一的官场功夫,他究竟是怎么练的呀?”
  四哥挠挠头,嘿嘿一笑:“这个我就不懂了,官场上的事,可不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么,就像摇骰子,不仅手气要好,还得会摇才行。”伸手帮我拔了枯藤,又拿起铁铲帮忙锄地。
  “四弟,”二哥喜欢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平时要么一脸愁苦、要么一脸迷茫,总是陷在艺术的漩涡中深深思考,无法自拔,今天不知有何喜事,神采飞扬,他走过来,笑得亲切爽朗:“六妹,你也在啊。”
  四哥放下铲子,恭恭敬敬地施礼,这是我们家的规矩,所有人中,只有我和佳萝可以为所欲为,但出乎意料,她从小就特别懂事,从来规矩有理,我以为所谓亲人,只要彼此情真,便不必拘束,是以只是微笑着回应:“二哥,你怎么来了?”
  “六妹,爹让我寻了你,替你画像。”二哥神采飞扬地道。
  我一脸疑惑。
  “奥,我明白了”四哥一脸调皮相:“上次杨家也要了佳萝的画像,该不会有人要给沁儿说亲吧?”
  “这我不知,只是爹吩咐过了,我不得不从。”说着一挥手,他的贴身书童冷铭便碰上笔墨纸砚,两个丫鬟碰上画架布帛,二哥说:“你就坐在那里,随便干什么,不矫揉造作,才能传神。”四哥把我往刚才木桩上一推,自个儿拿着铁锹,眼巴巴地瞅着二哥蘸墨水、挥毫,眼中满是羡慕,须臾挤出一句:“其实画画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最无用了,我的本事,必要时候还能赚钱。”
  二哥专心作画,没理他,我冷哼一声:“四哥,必要时候咱就不提了,你平时可是大把输钱呢,爹爹那点俸禄,被你花了一大半了吧?”
  四哥嘿嘿赔笑:“沁儿,你胡说什么呢,我独孤寅‘赌神’的名号,难道是别人送的不成?”我扑哧一声笑了,指不定,就是别人为了溜须拍马,平白相送的呢。
  四哥突然不说话了,我看着天上的流云发呆,也没再理他,四周静得出奇,我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扭头一看,墙角千竿湘竹翠绿欲滴,父亲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点头,他在赞赏二哥的画技,还是称赞我今日的娴静?
  “爹,”二哥顺着我的目光,看到父亲,躬身行礼,父亲上前,问:“画的不错,只是这下巴上,还缺一颗痣。”
  我们三人都是一惊,二哥喃喃道:“父亲,这是……为何?”父亲依旧微笑:“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二哥恭敬回道:“是!”父亲瞥一眼垂目的四哥,声音严厉:“晚上到我书房,将《孟子》背来我听。”
  四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头垂得不能再低,我知道他又免不了一顿好打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二哥终于画完,命人将画具撤去,我蹦跳着从木桩上站起,本想看一眼画像,但一想到有美人痣的独孤沁便不是我了,看了也没意思,便乖乖地给父亲请安,邀他观赏我和杰作。
  当我兴冲冲地将学医的宏图大志告诉父亲时时,老人家楞了一愣,然后泼过来一盆冷水:“老头子我平生见过不少大夫,连那些最不会看病的,也是看过上百本医书,采过上千种药材的。”
  我没有被这些话吓到,我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更改。父亲笑说:“那为父便看看你的决心,等你大功告成,为父便请求皇上,赐你当朝御医的头衔。”
  “真的?”我满心向往,但随即摇摇头,御医是普通医者一辈子的向往,但我以为,真正悬壶济世的良医,不应为名利所累,偏安于皇宫,除疴于帝王,而是要心怀天下,将毕生所学救治平民百姓,如此,才不负半生苦学。
  “爹爹,孩儿学成后,不要当御医,只要为爹爹、姨娘、哥哥姐姐们看病就好了,”沉思半晌,又道:“当然,我希望你们身体康健,永远不要得病才好。”
  父亲哈哈大笑,眼中似乎又泛出泪花,记忆中,爹爹从来都是铁骨铮铮,从没见他伤情过,可是自从上次大寿后,就一直比较感伤,许是人老了,喜欢回忆旧事,又许是我的某些话,让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那个模糊的影子,她究竟,是怎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
  

  ☆、佳萝藤

  “药,有毒无毒,斟酌其宜。”
  我躺在竹椅上,逐字逐句诵读《神农本草》,怀里的小猫咪才一个月大,两只骨碌碌的小眼睛紧紧闭着,睡得香甜,我挪了挪身子,它翻了个身,将白色的小爪子搭在我膝盖上,又沉沉睡去了。
  “药,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有相杀者。凡此七情,合和视之。”
  读到这句,瞅了眼地里冒出的嫩芽,心中欢喜,二娘笑眯眯地过来,带了个和眉善目的老人家,说是从宫里请来的嬷嬷,要教我学习宫廷礼仪。
  “呀!”嬷嬷看见我怀里的小猫,惊叫一声:“猫生白爪,可是要招灾的,这人常说啊,穿衣戴孝,叫什么来着,‘缟素’,什么意思啊,可不就是一身白么?”
  “我们家老爷啊,向来不信这些,”二娘眉头一皱,看了我一眼,尴尬道:“嬷嬷不知道,这猫崽被人遗弃在街上,眼看就要饿死,小女觉得可怜,就抱了回来。”
  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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