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不过那把木梳,断了也就断了。可是,你知道的,缘分这东西,怎样都敌不过命运,我与你,终究晚了一步。
瞬间,眼泪就像屋檐上的雨水,啪嗒啪嗒直往下落。我哭了会儿,合上信,收好,回到席上。
宴会依然热闹,我却没有心思再看,只盼着赶紧结束,我好累,我好想睡过去。
☆、入宫为婢
不几日,我便跟随其他宫女,一起前往长安,和我同行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此刻正端坐在马车的另一侧,静静地看着窗外风景,乌黑柔顺的秀发散在颈侧,温婉大方。
看了许久,她终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笑问:“姐姐如何称呼?”
“水心。”这是我假官籍上的新名字,以后,我便用这个名字在长安开始漫长的宫女生活。
“水心,水心,”她口中念念有词,“不就是沁字吗?姐姐可真是巧了,我就听说一个名动天下的美人,叫独孤沁的。”我心中一震,这姑娘还真是聪明啊,这么快就怀疑我的身份,拿言语试探了,我若无其事地笑着回答:“我祖上是水族人,又在江畔出生,父亲便取了这个名字给我。”
窦菀略微惊奇地抬头:“姐姐竟然是水族人么,那可会写水文?”这个姑娘还真是学识渊博,连水文都知道,她见缝插针,我只好见招拆招。
“水文只有水先生懂得,族中的水先生都是男子,可惜我一个女儿身,自然是无法学习了。”
窦菀惋惜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听家塾的先生说过,水族部落世代聚居于陈国南部,姐姐怎么会在益州府呢?”这是审查犯人么,这个窦菀为何三番五次试探我身份,难不成上次宴会上她见过我?
我话锋一转,“那妹妹如何称呼?”
“窦菀”,好名字!我笑问:“菀妹妹可是窦正大人的千金?”
她笑得更加温婉,脸上带着自豪:“水姐姐见过我父亲?”我回到:“不曾,只是令尊为政有方,盛名在外,我常听别人说起。”
她“奥”了一声,两人都觉得没有话聊,便各自静静地坐着,想着心事。
我撩起车帘一看,前面银鞍白马,彩辔金丝缕的少年,便是七公子了,他领着一众行人,在官道上奔着长安进发。
我想着此刻,小然恐怕已经是千娇百媚的新娘,正盖着大红盖头,坐在喜房里,等着她思慕已久的情郎宇文恺,没能亲眼看着他们成亲,倒是有些遗憾,不过,小然最终能得到幸福,我也很开心。
马车行了一个多月,中间转了数趟驿馆,换了无数匹良马驾车,终于赶到了长安。
随着七公子喊了声:“众位姑娘路上辛苦了。”我撩起帘子,长安城就在眼前。
“众位姑娘请下马车,换步撵,从南华门进宫,皇上已等候多时。”五两马车上浩浩荡荡地下来许多女子,约莫有十七八人,我心里一算计,不对啊,我和窦菀两人一个马车,其余女子皆是四人一起,可见这个窦菀,并不是只当宫女那么简单。
众人分两列站定,就有众多内监抬了十八顶步撵,浩浩荡荡前来,待姑娘们坐定,又转向浩浩荡荡的朝皇城走去,远远看去一片锦绣烟霞。
步撵没有马车舒服,随着人的脚步起落晃得厉害,一路颠簸到了南华门,七公子跪拜:“臣弟幸不辱命,已将益州供女平安带回。”一个尖利的太监声音:“赏!”便有一个小太监将一方青瓷辟雍砚递上,七公子道:“谢皇上”,双手接过。
步撵早已撤去,众女子两人一排,垂首静静站立,我和窦菀在最前面,能清楚地看到一抹明黄慢慢靠近,脚步及其缓慢,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要费尽毕生力气才能迈步,四周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我能清楚地听到窦菀紧张的出气声,以及自己迅速加快的心跳。
一个缓慢的声音,柔柔的,像微风拂过枝条,白鹭划过碧波,“抬起头来。”
众女子应声抬头,窦菀的头高高扬起,我可以瞥见她左脸满意的微笑,我抬起头,却仍然垂眼不去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记挂他,见到时却仍然恨着他?
相见争如不见,我为何来到长安?
那抹明黄走近,再走近,衣袖微微抬起,白玉手指自袖中伸出,心跳骤然加速,我抗拒地后仰身子,几乎就要跌倒。
“叫什么名字?”我侧头,那只操琴的右手,落在窦菀发梢,轻轻地将她一丝乱发别到脑后,窦菀扑通一声跪下,声音诚惶诚恐:“臣女窦菀,见过皇上。”
“奥,窦正教女有方,果然娉婷玉立,传旨,赐淑仪,掌萃聚宫,其余女子,暂居掖庭”。
他不认我!
也好罢,我也不想和他相认,毕竟当今皇帝宇文邕爱过的人是独孤沁,可是独孤沁已经死了,在悬崖底下摔死了,在我将锋利的匕首刺向他胸膛的那一刻,想必他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疤,撕开了这道疤,只会更痛。
☆、供职司衣
今夕何夕,时过境迁。
掖庭处在皇宫的最南边,终年湿冷,每逢下雨,屋中更是漏雨,几乎没一处落脚的地方,以前照顾安安的时候,我从来没来过掖庭,不知道这里的环境竟然这么恶劣。好几次我都烦请执事太监禀告皇上,对此处加以修缮,皆被拒绝,索性干杂活诸如浣衣、打扫庭院、修建花木、照顾盆景之类并不繁重,每日空闲之余便和一起来的姑娘叙叙家常,日子倒也清闲。
如果能在这里终老,倒也是好事,至少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是我和曾经的四公子相知相许的地方。
曾经贵为朝廷重臣之女,皇后亲妹,起居饮食都有仆役打理,只觉得百无聊赖,如今沦为宫婢,竟然感到生活比往日充实,果然凡事亲力亲为,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只是这种幸福带着一丝苦涩。
我的头痛病还没好全,近来双腿却酸痛难耐,掖庭请到御医难上加难,为了不劳烦掌事姑姑,我只好有病忍着不吭声,索性天气好的时候并无大碍,我也就能开心一些。
宇文邕对我不闻不问,似乎不曾记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不过也好,既然痛苦,何必再提,大家彼此忘却,岂不甚好?
一日,天色微凉,看起来是要下雨的征兆,我添了件衣服坐在亭中,一起来的小宫女蕊儿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这个窦淑仪可厉害了,进宫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最得宠了,听说啊,皇上隔三差五就去她那里。”
我淡淡一笑:“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君王之爱,似朝露无踪,倘若皇上专宠窦菀一人,倒是她的福气,咱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嚼这些舌根子作什么?”
蕊儿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解:“我只是不服气罢了,她窦菀哪一点比我们强啊,凭什么她就是娘娘,我们就是宫女?”
我笑着拉她到身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缓缓道:“这些话啊,你心里想想就成了,若真有那份上进的心,就暗中努力,千万别说漏了嘴,让人抓住了把柄,皇宫比不得外面,你得处处留心,时时在意。”
蕊儿笑着低声说:“水心,你年岁比我小,想的还挺长远呢,我觉得呀,你长得这么美,又聪明伶俐,说不定会当娘娘呢?”
我笑着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就你伶牙俐齿的,”便起身要走,她扯着我的袖子不依,我笑着挣开她的手:“那这样吧,等我当了娘娘啊,我让你当尚宫,可以吗?”
“尚宫,是多大的官儿呢?”蕊儿不依,追着我喊:“我不要当尚宫,我也要当娘娘!”
清韵和辛夷提着一篮子金桔经过,看我俩闹闹腾腾的,隔着海棠树遥遥的喊:“谁要当娘娘啊?青天白日的说这些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蕊儿撅着嘴指了指我,清韵道:“那我们还不赶快巴结巴结她,赶明儿当了娘娘,给我们赏些果子吃。”
辛夷只是咯咯地笑,那边几个宫女听见了,也都攒过来,宫中寂寥,正愁没有八卦可聊,大家一听这新鲜事,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眼瞅着一个内监带着小太监从角门转进来,我想阻拦已是不能了。
“姑娘们的话,我可都听见了,这要传出去,指不定是怎么死的呢。”内监咳嗽一声,姑娘们都低下头,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低声恭敬回禀:“奴婢们不敢了。”我从腕上退下翡翠镯子,递给内监,又低声道:“还请公公大人大量,就当没听见罢。”
内监满意地一笑,那笑容牵动松垮的肌肉,显得十分猥琐,他干咳一声:“我记得进宫那天,姑娘是跟淑仪娘娘站一排的。”我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惶恐,不及淑仪娘娘万一。”内监看我一眼,不明所以地笑着,又拉长声音道:“从今日起,便到司衣司来当值吧。”
就这样,我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了司衣司。司衣司都是手工极高的绣娘,而我在这方面造化着实有限,连描的花样子都要被人耻笑半天,索性我生来争强好胜,不喜落人褒贬,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司衣司立足,每日里缠着姐妹们问东问西,常常为区分烟罗和铜锦兴奋不已,也为能绞布料和打线头而开心半天。日子长了,大家也都被我执着的劲头感动,很乐意为我讲解,不出半月,我不但和上上下下熟络,而且俨然能穿针引线,像模像样地绣花了。
我知道功夫还欠火候,但对于我一个从小被人伺候的大小姐,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紧接着,秦司衣就接到太后懿旨,上元佳节,使臣朝贺,要为各宫娘娘添置新衣,宴席上,娘娘们少不了歌舞助兴,这时候,一件华彩夺目的宫衣,便能赢得满堂喝彩,而巧夺天工的绣娘,自然就赏赐不菲。
大家都当这是个机会,整日里琢磨什么式样新鲜又不失稳重,什么布料夺目但不落俗套,我只有仔细听的份儿,因为绣工不如人,再美好的构想,我都做不出来。
秦司衣身边的大宫女锦华,最温和稳重,拉着我说:“水心,你不是会画画吗?你把想象中的宫服画出来,我们照着买料子,绣图案,把它给做出来,到时候得了赏,你也是有份的。”
我点点头,铺纸研磨,不多时,行云流水,画面上一个盛装的宫装丽人,姿态雍容典雅,仪态万方,这是姐姐被册封为皇后的日子。过去那么久,她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在我脑中,片刻不离。我忍不住,又想在旁边提个“凝”字,那是姐姐的闺名,可终究还是觉得不妥。锦华及其他宫女看了,拍着手赞叹:“真好看,水心,没想到你不会女工,书画的功夫,竟然这么好呢,真把一个人画活了,不对,不对,我再看看,这仙女儿怎么眼熟呢?”她看看话,又瞅瞅我,终于对其他姑娘笑着说:“水心是把自己画上去了呢,来,大家看看,像不像她?”
众人附和着。“眼睛尤其像”,“不,眼睛不太像,是脸盘儿像,小小的、圆圆的”“不,还是眼睛像,眨巴眨巴,跟星星一样”
我嘴上笑着,听她们这么说,心里有几分暖意渐渐袭来,是的,姐姐一直在这里,看着我,保护我,鼓励我坚强地走下去。
为了家族平反昭雪,我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谦卑,甚至也开始学习我最不屑的宫廷斗争,我虽然极不情愿这种阴暗的改变,可是我没有选择。
父兄在天有灵,沁儿会替你们报仇雪恨的。
☆、绣衣风波
腊月年关,每年这个时候,十天有九天下着雪,偏偏这屋子又在一处及其僻静的角落,湿气极重。
我摸着膝盖,疼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锦华看了看窗外,一脸关切道:“你怕是又旧病复发了吧?”
我艰难地点点头。
锦华看着手中的一叠衣服,面露难色。我一看,那是前日翠漪宫荣妃命人照着突厥公主的身上的样式新制的狐裘大氅,司衣司的宫女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赶了出来。荣妃向来飞扬跋扈,定是要借着这身衣服在使臣面前艳压群芳。
锦华是司衣司的一等功女,有一手出色的好绣工,由于她技艺最为出色,这大氅上的盘凤祥云图案,几乎都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本来说好的今日送衣服的差事遣给了我,可偏偏这时候不争气的双腿又开始疼了。
我忍着疼跳下床,“锦华,今日你家人不是来看你吗?你这么久没见他们了,彼此肯定特别想念,还不快去!”
锦华踌躇地看了一眼我的膝盖,“可是你都病成这样,能行吗?”
我笑着转了个圈,“刚才拿牛皮囊关了热水捂了一下,这不没事了。”说着笑嘻嘻接过衣服,出了门。
天空飘着扑扑簌簌地白雪,如鹅毛般轻盈落下,我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小心翼翼地揣着衣服。走了几步路,我忽觉腿又开始疼,便停下来揉了一会儿腿,这时候拱门里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