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尴尬道:“既然公主认得小人,便跟着小人回去吧,公主失踪多日,王子殿下甚为担心。”
阿史那雁一撅嘴,气冲冲道:“他担心?他只担心我拒婚,坏了他的好事!”
那人道:“……求亲的人,已然在王庭逗留数月,公主若不回,王子怕难以应付。”
阿史那雁耍起了小脾气:“我哥哥能耐那么大,怎么会难以应付呢,那些求亲的人我一个也不喜欢,我不要回去!”
那人道:“求公主不要为难属下!”
阿史那雁跺着脚:“怎么,你们仗着哥哥信任,想以下犯上吗?我偏不回去,就不回去,就不回!”
那人道:“如此,属下只能得罪了!”说着长剑一指,十余人已合成一对阵型,便要用强,我看阿史那雁脸上写满痛苦、无奈与委屈,心中感叹,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怎能委身于政治婚姻呢,因利而嫁,而利尽之时,和亲女子必然会被夫婿国冷落,轻者抑郁终身,甚至丢掉性命,阿史那雁既然是我的好友,我断然不能看着她跌进这样的命运。
包围圈越缩越小,阿史那雁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本公主跟你们开玩笑的啦,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了,只是走之前,麻烦各位哥哥给点时间,我想和两位姐姐道个别。”
为首黑衣人思忖片刻,道:“公主轻便。”
阿史那雁拉我和小然到一边,抱着我俩肩膀,冲我们眨眨眼睛,低声道:“他们不是突厥人。”
小然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我哥哥的亲信不叫图千。”
小然张大嘴巴,我将头伏在她肩膀上,劝她道:“莫慌,看样子,他们不会伤你性命,你只管跟着他们去,记住,顺着他们,我和小然找宇文恺来救你。”
阿史那雁轻声啜泣,“水心姐姐,我一个人,我怕……”。
我皱了皱眉头,“那这样吧,我陪着你,小然,二公子就在别院,你尽快回去,找到他,我会一路留下记号,让他赶快来救我们。”小然郑重点头,三人挥泪道别,黑衣人以为我们姐妹情深,并未起疑。
行了半日,宇文恺并没有追来,以他的速度,反应不会如此迟缓,离别之地距别院不过三里路,最慢两柱香时间就能折返,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小然未能将口信传达,难不成她半路上出事了?
经过一片树林,看树冠方向课推测我们是朝东走,本想拿随身佩剑在树干上刻下标记,无奈黑衣人比想象中的要警觉,根本没有机会,只能趁休息之余将绣鞋上的绒花摘下,掩在枯枝败叶之中,企盼以宇文恺之细心,能发现蛛丝马迹。
☆、曲江情
入夜,黑衣人弃岸上船,改走水路。这是最普通的商船,外人根本瞧不出异样,我透过窗户环眼四周,江水平缓,看岸边田瓦屋舍式样,我们还未出周国境内。这条水,应该是曲江,曲江自西向东,横躺在周陈边境,历来为两国共同治理。再看桅杆上飘起的白幡,乃书写着大大的“陈”字。
这帮人真是狡猾,在周国劫掠突厥公主,以陈国商船押送,就能免于周国关口的盘查,若不幸事败,便可嫁祸给陈国,从而挑起陈、周、突厥三方矛盾,如此坐收渔翁之利。
齐国处东大陆,国力仅次于周国之下,争霸天下的野心日见端倪。当今齐国国主为笼络突厥势力,欲与突厥联姻,木尊可汗一口答应,竟不惜背弃与周国的婚约,齐周两国为此相持不下,木尊可汗不置可否,是以举办草原大会,打着公平竞争的名号,为阿史那雁公主招选良婿。
那这帮黑衣人,应该是齐国派来的无疑了。
船果然向东行驶,水流越来越湍急,河面有风,湿润的气息传到鼻息,天空渐渐黑暗,将要下雨的征兆。黑衣人皆静默肃立,气氛相当诡异,不多时,一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打上窗纱,黑衣人换上斗笠,在甲板上轮流值守。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船身剧烈晃动,为首的黑衣人脸色大变,“是谁?”空中传来一声飘渺的狂笑:“尔等鲁莽之辈,竟然劫掠突厥公主,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阿史那雁拍着手道:“哥哥,是我哥哥来了!”
甲板上的黑衣人一声惨叫,已被暗器击中咽喉,瞬间毙命,为首的黑衣人怒道:“阁下何不现身?”
那声音道:“蠢货!”声音从上空传来,想来他应该立于桅杆之上,我和阿史那雁被两个黑衣人反扣着手臂,动弹不得,阿史那雁提高声音喊道:“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住嘴!”那声音满是怒气,铁器撞击的声音,舱外正进行着一场大战,生死相搏的关头,最忌分神,我使了个颜色给阿史那雁,示意她不要出声。
众人皆屏息凝神,兵器突然停住,为首黑衣人道:“把那两个丫头带出来!”俩黑衣人押着我俩到甲板上,和黑衣人打斗的那个人戴着面具,样子甚是狰狞,看见阿史那雁,开口便骂:“废物,连这几个人都治不了,还敢自称我的妹妹!”为首的黑衣人道:“既然祁莫殿下亲自来,公主必当奉上,我们与王庭素来无怨,今日误会一场,还请王子海涵。”说罢,亲自解了阿史那雁和我的绳索,送到面具男子身边。
阿史那雁撒娇道:“哥哥,我就知道,你是疼我的。”男子冷哼一声,撇过脸,“快点跟我回去,不要浪费我时间!”拉了阿史那雁就要略空上岸,被阿史那雁死死拽住,“那水心姐姐怎么办?”面具男子瞥我一眼:“陌生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江岸现出火光,数十只船迅速靠拢,瞬间将这艘商船围得水泄不通,中间一艘最大的船上,一个人扬声道:“诸位今晚,怕是走不了。”是宇文恺的声音,心里刚松了一口气,为首黑衣人“蹭”地一声,长刀已抵上我脖颈,得意笑道:“我们走不了,这位姑娘,便也活不成了。”
略顿半晌,宇文恺朗声道:“我不认识她,凭什么受你威胁?”雨丝朦胧,江面笼着雾气。黑衣人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结果了她性命。”长刀就要落下,电光火石间,长刀被利剑隔开,后退两步,身子已被人稳稳接住,是宇文恺,他傲然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宇文恺如此不济,会任你鱼肉?”
他反手一扬,我已被扔出,清谷在半空接手,安慰我道:“三小姐,你去舱里躲着吧,我保护你,不要怕!”那边,宇文恺正和黑衣人缠斗,宇文恺剑术明显在为首黑衣人之上,但对方人多势众,打起了车轮战,宇文恺以一敌十,情况十分危急。
阿史那雁和面具男子没在甲板上,想必趁机脱身了,黑衣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宇文恺与之相斗百回合,竟然丝毫没有受伤。突然,为首黑衣人使出暗器,清谷大叫一声:“不好!”掠到对面,挡在宇文恺面前,暗器不偏不倚,击中他后背,清谷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我急得不知所以,大声命令铁骑卫:“你们主上有难,还不过去帮忙!”铁骑卫木头人一般,并不理会,我知道他们只看铁骑令行事,急得满头大汗,这个宇文恺,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个人单枪匹马,是要逞英雄给谁看?船舱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做作!”我唬了一跳,进去打开火折子一看,面具男子抱着手臂,倚在舱壁上打盹儿。
我惊道:“你怎么在这里?”男子道:“借你们的船,躲躲雨。”再一看, 阿史那雁躺在旁边,似在沉沉睡去,我问:“你把她怎么了?”男子没好气地道:“太吵,打晕了。”
我也顾不上这边,出船舱观战,突然发现十几个黑衣人只剩下两个,宇文恺提着长剑,逼近黑衣人,两人运足力道,做最后一搏,却在出招的刹那,直直地僵住,缓缓地跪了下去,宇文恺恨恨地道:“这就叫以欺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记住了!”
为首黑衣人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宇文恺这才掏出令牌,“铁骑卫听令,给我搜!格杀勿论!”江面上扑通扑通落入无数个影子,我心想,那个黑衣人此刻便凶多吉少了。
宇文恺抱起清谷,摇摇招手,另一队铁骑卫将船靠到商船旁边,接走清谷,宇文恺道:“就近停船,其余兵士,跟我上岸。”船身缓缓移动,雨开始越下越大,我这才发现头发衣服上都是水,湿冷的凉气袭遍全身,忙缩回船舱,面具男子半躺在一片毡帐上,抱着双手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
我牙关发颤,咬字不清:“你……你是阿史那雁的哥哥?”男子倏一下坐起,眼中满是杀气:“知道阿史那雁身份的还有谁?”
“就……就我……”脖子已被一双大手钳制,我咳嗽着,手摸到腰间短剑,用尽全身力气,狠命朝他手背刺去,他当然轻易躲开,却也松开我的脖颈,我剧烈咳嗽一声,气道:“我和公主情同姐妹,我若想对她不利,早就将这件事告诉宇文恺了。”
面具男子突然笑道:“好,我信你一次!”
我便缩在另一层舱壁上,离舱门很近,冷风窜过竹帘,吹得我脑袋发晕,脸渐渐烧起来,面具男子见状,嘲笑道:“中原的女人真是娇弱,经不起一点风雨呵!”
我白了他一眼,讥讽道:“我们中原的娇女子,都是被铁骨柔情的男儿郎给惯出来的,草原上的男人粗鲁,女人只好自强。”
男子一怔,舱外有人喊:“船靠岸了。”男子“腾”一下抱起阿史那雁,掀开船舱底板,迅速溜了下去。
我哆嗦着想走出舱外探查情况,刚揭起竹帘,就被呼啸的冷风逼了回来,浑身打了个激灵,连牙关都开始发颤。心想,宇文恺对清谷,还真是情真意切啊,扔我在这里半天不闻不问,想必清谷伤得不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宇文觉死后他改投了仇人门下,但相识一场,还是希望他一切平安。
眼瞅到面具男子盖过的毛毡,忙拉了过来裹住全身,身子渐渐有了暖意,脚心却发凉,俯身一看,踩的船板竟然在渗水,心里咯噔一跳,这船不会是要沉了吧?
忙将毛毡裹住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探出半个身子到舱外,值守的两个侍卫横倒在甲板上,一摸,竟然是套着铠甲的稻草人!怪不得面具男子会躲在这里不被发现,再仔细观察,邻近的两条船也都是如此,原来宇文恺用的是草木皆兵的战术。
风雨声不绝于耳,宇文恺大概是把我忘了,刚打了个喷嚏,船身向下一沉,船舱里竟然又渗进好多水,我看了看情况,想一步跨到旁边的船上,比划了好几次,终于下不了决心,我叫了声:“二公子?”没人应,又叫了声:“宇文恺?”,水中探出几颗脑袋,是刚跳下水搜人的铁骑卫,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忙大叫:“几位大哥——”他们没听见一般,又钻进水里去了。
我叹口气,铁骑卫只听铁骑令行事。船身越来越低,我扔掉毡帐,一狠心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刺骨的凉水侵入肌骨,冷得整个人瞬间清醒无比。游了没几步,突然感到背上被人一提,呛了一口水,然后整个人被狐裘大衣一裹,被搁在一个晃动的物体上,我感受到这应该是马背。马声疾驰,朝城中奔去。
☆、丁香结
到了一家客栈,被一只大手拎着,咯噔咯噔上楼,几乎是扔到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暖流又一次慢慢击退寒气,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就有两个侍女上来,帮我解开衣衫,又在浴桶里不住地加玫瑰花瓣,我经过这一番变故,又冷又累,已经耗尽了一半力气,只能任由她们折腾。
洗完澡,一间收拾妥当的厢房内,早已有点心备上,我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米粥,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
次日,侍女敲门道:“姑娘醒了么?伺候姑娘梳洗。”
我道:“稍等一等。”起床自己将被子叠好,理了下发丝,开门一看,一个丰神俊朗、眼神犀利男子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道:“没想到娇滴滴的,命还蛮大,风吹雨打了半个晚上,竟然没死?”
另一个侍女看我不解的神色,解释道:“这是我们王子殿下。”我一听,便明白他就便是面具男子了,又是惊奇又是生气“你就是昨天晚上,那个把船凿沉了,害得我差点淹死的人?”便说还瞪了他一眼,就要关门送客,侍女扑哧一笑,男子脸一黑,扬着手:“这么倔,你们别服侍了,让她自己梳洗!”说完,出门了。
侍女并不理会,还是笑着进来,服侍我在铜镜前坐下,帮我戴珠翠耳环和嵌金珠花,一个侍女忍不住夸赞,“姑娘长得真漂亮,肯定会成为最美丽的王妃。”我想着以后若嫁给五公子,当然就是王妃,便幸福一笑,另一个侍女带着酸酸的语气道:“不过草原上风大,比不得中原,还得注重保养呢。”我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