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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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独孤-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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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半空的手,投来一抹带着笑意的目光。他一身月白长衫,修长凤眼,眉间一点朱砂,笑意融融,如三月春风,目若点漆,如万古清潭。
  “那个不能吃,”男子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递到我手里,“这些糕点是从供桌上撤下的,放了好几天,已不新鲜了,你要是饿,我让厨房给你备饭。”
  我小抿一口茶,点点头。
  “你喜欢吃什么?”
  我放下茶杯,以手支颐,虽说爱好天下美食,也吃过不少奇珍异品,更访遍了长安城各大有名的菜馆,奈何价格不菲的玉盘珍馐,和家里的厨娘比起来,仍旧是索然无味。更要命的是,自从上次稻香楼一场闹剧,我终于悟出来,饭菜这东西,不管看着如何奇异,材料如何珍奇,价格如何昂贵,要是吃的人尝着不对味,便不是一道好菜好汤。
  男子见我抬头望天,一脸思索,便笑着说:“不如我替你点吧,也就是些我平常吃的,虽没什么花样,但因为用料得当,味道却很不错。”
  我点点头,没想到落魄之时,竟遇到一个饭食上的知己!
  男子一笑,拍了拍手,两个小厮便从门外进来,向男子行了一礼,便侯在一边。
  “弄一份红菱酥鸡,两碗粳米粥,一碟梅花饼,叫清谷去书房拿了紫砂茶具来,别忘了带上茶叶。”
  小厮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男子又补充道:“再弄点波斯青菜来,要快!”
  不多时,就有一个下人提了食盒,放到桌子上。又过了一会了,又有另外一个男子端了了茶具,仔仔细细地放到桌子旁边的小几上。
  我微微打量了一下,估摸着大概这就是清谷,正要问是不是。那男子微微一点头,清谷便退了出去。
  男子打开梨木饭盒,一股饭香加着幽香铺面而来,直撞到我心坎上,我听见自己全身都在笑。老天爷果然怜惜自己,用美食作为补偿,还有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陪着说话,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盯着食盒,咽了咽口水。男子取出菜碟摆在桌上,道:“看你的样子,必然知道你好久没吃东西,快点动手吧。”
  我也不管主人有没有先动筷子,自己挑了一个鸡腿便啃起来,鸡肉一滑,又掉回盘子里,我眼角上挑,瞅了一眼男子,见男子正低头夹菜,好似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便又重新去夹,这次很成功,我看着筷子中间的鸡腿,想着肯定是饿得不轻,我堂堂独孤府的大小姐,竟然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所谓富贵,只是仗着父亲的官位,假如有一天他解甲归田,我们身无长处,何以谋生?
  男子见我眉头上挑,停下手中的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你口味?”
  我摇摇头,笑得极其诡异,问的极其恳切:“待会儿我要是做出来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来,你不要介意吧?因为,因为我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说着,很苦涩地低下头。
  男子一怔,没有回答。
  我笑着,左手捉住鸡腿,右手轻轻地将筷子搁到一边,右手捏着鸡腿的另一边,凑到嘴边啃起来,“这样吃才带劲嘛,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要费力去做。”
  男子再一怔,随即淡淡一笑,我听男子这么一笑,明知道有点暗暗嘲讽自己的意思,不过面上依然很坦然。不多时,一只原本健硕的鸡腿只剩下一根骨头。
  我吃完,又瞅着另一根鸡腿,看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踌躇着又要挑起来吃,却听那男子道:“女孩子家要多吃菜,模样才会水灵。”说着,夹了一筷子波斯青菜放到我碗里,我极不情愿地挑挑拣拣,但看男子一直盯着自己,便挑了一根放到口里,入口爽滑,清淡细腻,遂又夹了几口吃了。男子看着,嘴角溢出淡淡一笑。
  我吃着青菜,喝了口粳米粥,又掰了块梅花饼来吃,各种美味交缠于唇齿之间,人生之乐,也大抵不过如此了。
  我捧着自己丰足的胃,满脸幸福。
  男子道:“你吃这么多,待会儿还有地方喝茶吗?”
  我便问:“那要看是什么茶了,普通的茶我可是不喝的。”
  男子放下筷子,侯在外面的两人进来,收拾了盘子,撤走了食盒。身怕惊扰了青衣男子似的,样子极为轻手轻脚,看在我眼里,便成了蹑手蹑脚。
  男子拉我坐到小几旁边,一边把倒扣着茶壶、茶碗、茶杯、茶托一一扳过来,一边介绍:“这是上好的玉露,茶叶是极普通的洞庭碧螺春,泡茶的水却是极为难得。”
  我显然来了兴致,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聚精会神的样子来,男子却一顿,朝门外唤了声:“清谷!”
  清谷走进来,男子便吩咐道:“去把地窖里把那坛玉露弄来。”
  “公子……这?”清谷瞅了一眼我,似有不满,但见公子神色清淡,便再没说什么,转身去了。不多时,边捧了一个酒罐来,对那男子道:“公子,元宵节刘官人要来,公子可别忘了。”男子安抚地一笑:“我自有分寸,去吧。”
  清谷临走还不忘再瞅瞅我,眼神中有懊恼和不屑。
  男子倒也很坦陈:“这玉露不是一般的水,乃是收集岭南云竹叶子上的露珠,放到精制的坛子里,在地窖里存上一个冬天,才能成为冲茶的引子。”
  我笑嘻嘻地问:“既然这么珍贵,你给我吃了,拿什么应付刘官人?”
  男子略微一惊,一抬头,正碰上我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男子犹自淡淡,好似全然不觉,我微微红了脸,幸亏屋里光线有点暗,料想男子未必看得分明。又想到自己刚才一番话委实不妥,人家煮茶,或许是自己想吃了,正赶上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便顺手招待了,哪能是特意给自己煮茶呢?
  我看着男子神色清闲地清洗茶具、放茶叶、拧开瓶塞、往茶壶里注入玉露水,再放到炭炉上煮着。两人都不说话,空气有点静默,不过却不凝固,而是满满的静谧,我看着男子熟练动作,恍不觉有些陶醉。
  屋外有人敲门,清谷叫了声“公子!”男子微微颔首,清谷打开门,大哥便一脸焦急地冲进来,我欣喜地叫了声“大哥!”便跑过去扑到他怀里,要不是有外人在,肯定要委屈地哇哇大哭,大哥看了眼男子,抱着我的手突然一僵 ,扑通一声跪下,“微臣寻妹心切,一时冒昧,请皇上恕罪!”
  

  ☆、并蒂莲

  我和他就此一别,三年后再无消息,他是皇帝,大周国的皇帝,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他忘记我,也是情理之中的。
  三年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长到十七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可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端坐在轮椅上,俯视着众生,俯视着我,曾经绿杨小院的相逢,梦幻一般消失,泡沫一般在阳光下破裂。
  在拒绝了无数达官显贵的求亲之后,我终于认清了现实:就当从来不曾遇见,便不会心痛。
  可是,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正当我将他尘封心底,却一直宣召,我只能按制盛装打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皇宫。
  紫极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想必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
  空旷的大殿龙椅上,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虚弱地厉害,几乎是斜着身子,半躺在龙椅里。
  我上前请安,心中针刺一般,宇文觉在内侍官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声音虚弱地仿佛耄耋老人,他艰难地一步步走下黄金御街,在我面前停住,微微地扬手,“抬起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我并无惧色,许是弱病缠身削减了他的威严,也许是心中还存着对他的眷恋,他见我深色淡淡地抬头,微微一笑,道:“果然是独孤将军家的女儿,你的胆色,令朕大开眼界,还记得朕吗?”
  我当然记得他,那个救我于花楼之中,还解我腹中饥渴,跟我探讨厨艺茶道的人,那个如花口中的西域商人,楚公子! 
  他曾经的笑容是暖暖的,说话轻声细语,三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陌生,连呼吸都是冷的。
  他轻咳了一声,用袖子捂着嘴,额角青筋挑起,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他用虚弱的声音道:“地上湿冷,起来吧。”
  我缓缓站起,在五步以内的地方,看着他艰难地一步步走向皇位,心中袭来一阵悲凉。
  是夜,月凉如水,有寥寥孤星挂在天际,御花园石桥上,宇文觉背对着我,依然是明黄皇袍,黑发高高地竖起,背影瘦削清冷,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桥下碧水里的袅袅荷花,大着胆子说:“皇上,我还能喊你楚大哥吗?”
  宇文觉点点头,哈哈一笑,笑声引发了咳嗽,良久,他喘着气,一只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自袖中滑出一卷书册,借着月光,我看清上面的是《诗经》。他随便翻了一页,递给我,问:“看得懂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不是看不懂,是不想懂。
  他又抿嘴一笑:“朕等不及了……”
  我不明所以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他的样子,恐怕是时日不多了吧,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我于他,终究只不过有一面之缘,品茗之谊而已,他怎能将信任,轻易托付。
  我在想,自己究竟是怎样好命,竟然得到上天垂怜,遇上这样一个风姿俊朗的人,他又几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正值花样年华的姑娘,总会将美好的邂逅归结为上天的恩赐,从不费心考量看似萍水相逢背后的微妙缘由,是以在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当初那个白衣青年楚公子,无非是父亲谋略中的冰山一角罢了,我那次离奇绑架,不过是木偶奇遇记,而牵线的那个人,便是父亲。
  宇文觉站在那里,身影单薄,三年未见便如此瘦削憔悴,必然患了沉疴,我尽量保持情绪不流露出半分心疼,因为帝王大多心高气傲。他见我不说话,望着天空,叹口气:“上次见你,也是十五月圆,那天晚上,我站在空殿外,心想,独孤家的六姑娘,竟然那么美,美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我低着头,再也不能将眼前的这个人与楚公子相提并论,穿上黄袍,他多了威严,却少了亲切,说实话我有点生气,难道他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吗?倔脾气上来,虽然心有顾虑,但依然走不择言:“皇上,美得像星星的姑娘,大周国有很多很多,独孤沁不是唯一。
  宇文觉又咳嗽一声,那痛苦皱眉的表情,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我掏出手绢递给他,本以为他会因为尊严推开,没想他却接过去,艰难地挤出一抹笑,轻轻地拭了试嘴角,指指我道:“站过来些。”
  虽不知道他此话何意,但依然挪动脚步,两人并排站在桥栏,宇文觉指着天空,声音似浅浅清泉:“茫茫苍穹,群星无数,但每个人心中,都有最亮的那颗。”我虽然猜不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是反驳道:“可是星星再美,也只能和月亮相伴,永远不会遇到太阳,并非星星无情,只因骄阳璀璨,普照天下,微星自知不能匹配。”
  他的笑容一僵硬,“星辰法则,乃是天定,但若天子一意孤行,众人也便无可奈何。”我垂眸看着池中波光,喃喃道:“并蒂莲花,应时而落,若一朵先枯了,剩下的那朵,岂不是很孤单么?”自觉失言,宇文觉苦笑一声,“罢了,生不逢时,能奈我何?沁儿,朕唯愿你日后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不能自抑地摆摆手,但依然强撑着喊远处的随身太监,不多时,就有人抬了两顶步撵,分别送我们回宫。
  大姐在偏殿等候,抬撵的太监一离开,她一把拉我到屋里,关好门窗,拎着我的身子转了个圈,周身大量了一遍,像是受了惊吓,道:“皇上他,怎么让你回来了?”我比较忧愁地回道:“他发病了,咳嗽得厉害,就让太监送我回来。”姐姐追问:“那皇上去了哪里?”我趴在桌子上,从袖口里扥出那本《诗经》,“回宫了把,这么晚了,他病得那样重,脸色那样苍白,还能去哪里呢?”姐姐拿起那本书,沉思半晌,猛然道:“沁儿,你为什么哭了?”
  我才发现嘴里有苦咸的味道,是眼泪。
  姐姐吹灭了灯,催我睡觉,但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她在挑灯夜读,姐姐一向喜欢读《列女传》之类的古籍,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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