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孩子……他也是个苦命孩子呢……”尹笑幽愣愣地盯着画中人，痴痴地呢喃。
“呀——”一个不注意，墨色染黑了男子半边腮，她慌神一个提笔，墨汁正巧不慎滴落直溅在画中人的左眼，形成一条细细的黑点线，变成垂于眼上的一道伤疤。
眼上的伤疤？……左眼……她不禁想起那日在后山百年松上，百里孤左眼的淡淡疤痕。
你进府前，我极少见他真心笑过，也就吃起那核桃粥能嘴角含含笑。
而百里孤对她，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甚至在他脸上出现最多的表情就属笑意。
偶遇她时，惊喜的笑。
与她对视时，温柔的笑。
挑逗她时，邪侫的笑。
并肩走路时，淡淡微笑。
唤她宠物时，宠溺的笑。
她渐渐失了神……
“作为一只宠物就该乖乖讨好主人，你好似一点儿不清闲呢，见了我也不投怀示好，让我瞧瞧你在忙些什么？”他已经很刻意踏重脚步靠近了，不料她迟钝得没有半点察觉。
自从将文房四宝挪到竹林凉亭，她就总爱在此逗留，百里孤若找不见人，便可来此处，远远方能看见那袭悠然倩影。
而她意外地发现，何时对他有了这么深的关注？在意到她绘风哥哥画像时失了神去？
“你向来是神出鬼没，竹林已是风声叶声，我顾不及那么多啦。”反正不是什么习武的料子，自然没有这样好的警觉。她收起慌张的举措，来不及看他此时的表情，一定也是那邪侫之笑吧？
她撵袖，将笔轻轻放置于笔搁，盖好砚台，扭头凝望他，“今儿又上后山？”
近日，她总缠着他，而主人也总爱带她到后山望景寻野，她是乐此不疲啦，却一丝一毫不像只乖巧萌宠，反倒百里孤成了被奴役的牲口，任由她差遣。她不希望用轻功在空中踩几下就轻易到目的地，反而情愿徒步慢旅上山。
有时候她在松下作画，他为她研墨；他在松树上小憩，静静地看她娴静地挑染着每一笔画墨，专注凝神，柔情淡然；有时候他在泉池旁练功，她在与小动物们嬉戏，画面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安宁的心灵就好似这蜿蜒的灵泉，清澈见底，就算天有不测风云，飞沙走石落入泉中，灵气亦能将其净化。然而尘世间，生命总有遇污秽、肮脏、恶浊之人事，何况是这一草一木，任何人任何物都避不嫌、躲不掉，若真能用此泉将灵魂洗涤，化解心结并忘却伤痛，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便是好了……
竖着长耳朵的小灰兔们一蹦一跳围着她裙摆转，兔妈妈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兔崽崽有何危险，她轻抚着它们柔软的身躯，微笑恬谧着给它们喂食青青芳草。
尾巴比身子还长的鸟儿停在树枝上，梳理它色彩斑斓的羽毛，欢快的歌声招揽来一群各种不凡的鸟类，它们在枝丫上跳跃，一来一往，绘制拼凑成最美最和谐的画卷。
山鸡“咯咯咯”地闻声而来，携带家眷毫不客气地加入林中“聚会”，就连吐着杏舌发出“嘶嘶”声响的花蛇也渐渐靠近，不禁摇摆扭动着它柔软的身姿，它可不敢做出伤人或伤物的举动，因为她旁边的“野兽”光用一只眼就能使它断气，待这两人走后自然能大饱口福一顿，它大可不必着急冒险。
“咦——盘子里的山鸡原来会跳舞耶，哈哈。”
“城里那些院落笼中的鸟儿在自由的蓝天下，竟是这般欢快。”
“看呐，树下草菇雨后亮晶晶的，再接受阳光普照后格外鲜嫩呢。还有这群蝴蝶，是我从未见过的颜色，翅膀还有透明的！”
“原来那就是松鼠呀，贪吃的家伙，两边腮帮都鼓出来了！”
……
可惜那只仙鹤，她始终未如愿见到，因为一入夜，主人就会把她“拎”回府。
天女之水、灵泉亦或仙鹤，究竟是个传说罢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开心得就像个孩子，不满足眼前看到的一切。这么片小小山林就让她欢呼雀跃，何况是偌大的世界？若她愿意，他便想带走她，一并也带走他支离破碎的灵魂，一起浪迹天涯。
如果，她愿意……
百里孤挑起石台上的画像，视线久久驻留在纸宣一角的五绝诗上。
他的长发微微撩动，眉间的蹙痕划破冷静，手背上青筋一条条冒突而出，却将其刻意别在身后，彰显着他耗费多大力气在压抑自己的冲动，好一个“情思何处归”。
当他看见尹笑幽唇畔一抹笑靥，再也按捺不住提问：“你爱慕他很久了？”他很清楚自己明知故问，可话从口出无法收回，已来不及将她两耳遮住，明智之举是遮住自己的双耳吧。
“嗯……”她仰首望着一颗颗直立的竹尖冲破天际，仿佛已然刺穿了她的心，“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十年前，若非他，我已成林中白骨了吧。大病之后，我忘了其中细枝末节，可我却能清楚得记住他那张脸，令我……”
他只想听见答案——“是”与“否”，却不想听她接下来的深情吐露，其中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很确定，她是爱慕那个人没错，何必自讨没趣的追问？
他脸色一沉，将她话语打断，手中画像已重重甩回石桌——
“如果我告诉你，我杀了你的风哥哥。你会如何？是否还会对他念念不忘？”他怒火中烧的炙热双眸死死扣住她的清澈丽瞳，仿佛要把她一并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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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意人
岚幽宫的杀手们通常是夜里行动，好比杀人放火，不选择光天化日之下自是聪明之举，对于做人头生意的杀手组织白日里更是诸多不便了，而专职接揽生意的百里孤可不同，他从不忌讳大摇大摆走在城街小巷，顶多既是乔装打扮一番，想必无人会刻意关注一个街头休息的乞丐吧？亦无人会在酒楼茶馆刁难一介书生呐！再者，更是无人会怀疑一名身着华贵的公子爷，放任生意不做反而去调查他的身份吧？
“这位爷，您方才看的那一间是古字画收藏阁，而这一间长廊内的作品都是出自当代名家。敢问爷是看中哪一幅画作呀？或者小的帮您推荐推荐？”一名伙计恭恭敬敬迎上前来。
百里孤眼神游移环顾一周，最后站定在一副清雅画作前，细看凝视，此图景令他有些眼熟，好似某个人的院内一角，他若没记错的话……再看落款：＇雨后芳柳图＇——尹笑幽。
他嘴角轻扬，依然瞅着眼前画幅，仿佛在欣赏一位佳丽，“这画我要了。”且毫无询价之意。
“嘿，爷真是好眼光，这图出自我们府上的尹大小姐，此画虽不为大篇幅，却是怡情怡景，柳叶刻画入微，秀逸脱俗，搁在书房卧室极其突显雅致呢！此画整好一百两。爷，请这边结账。”泠月斋果然不同凡响，区区一个小伙计，嘴上功夫都是这般麻溜。
“不忙结账，带我见见你们当家的。”他轻挥手，掏出腰间十两银子作为打赏小费。
“是是，爷这边请。”阔气呀。第一次光临本店就打赏小费之人，那是极少数的呢。
小伙计欢欢喜喜将他领进了中堂一侧贵客厅就坐，哈腰勾背奉上一盖碗上等的信阳毛峰，让他静候在此。
泠月斋伙计的月给为一百文，这在城内乃相当可观了，其它伙计们纷纷投来羡慕妒忌的眼神，那可是一整年的打拼数额呀！这家伙走了狗屎运不说，还有意挺胸扮起阔佬在中堂炫富，引来伙计们的愤愤不满。
“好好干活吧你！”管家王伯匆匆赶来，瞧见这沾沾自喜的小伙计，立马就在他脑壳响亮一敲。“若是大当家在，看他不敲破你的脑门！有几个钱就去俏茵楼找姑娘消遣消遣也无妨，别给我拿去赌，听到没有！”小伙计一溜烟跑得麻利，回头还不忘对他吐吐舌。
王伯恭敬走入贵客厅，褶子脸上满是笑意，“这位爷，我家主子这会儿抽不开身，我是尹家管事的，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跟老奴提，爷是想预购系列丛画抑或批量购买，我们都能满足。”呵呵，上来就打赏一小小伙计，他可不能错放这有钱的主呀。泠月斋内，个个都是爱财惜金之人呢！
“这当家之主放着生意不做，难不成有比赚银子还重要的事？”他还想会会家里那只宠物的兄长们呢。
“哎呀，实不相瞒，我们二当家在便好了，可偏偏这两月离京办事，而这大当家下月又要迎娶林员外的三千金，望爷能多多有担待。”
“那我改日再来吧，那幅雨后芳柳图结账。”他小饮一口香茗，起身准备离开。
“公子请留步，尹某有失远迎。”尹墨缘摇着手中象牙扇姗姗来迟，迎面拦截住贵客，抬手抱拳连表歉意。
见他回坐，尹墨缘命一旁擦汗的王伯再沏一壶茶来准备与客同饮。
“敢问是哪个府上的公子？”他笑笑打量起客人来。
“黄泉府。”他不苟言笑。
挑事儿！
听到这个回答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此吧，有谁给自己的府安这么个破名儿？这不咒自家人嘛？
尹墨缘突地笑出声来，忙接话道：“恕尹某失礼，公子好风趣，依我看，你不是汴京人。公子贵姓？”他不改客气语调，依旧笑脸迎人。
“复姓，百里。大当家并未传言长得一副尖酸刻薄像且待人如冰，反倒是谦和有礼。”百里孤轻哼，人言可畏。
“百里公子过奖了。”此人虽直言不讳，但是个坦率之人，不讨他厌恶。“公子是想预购系列丛画抑或批量购买？我们泠月斋应有尽有。”直奔主题，他忙着呢，没有太多时间唠嗑。
“应有尽有？那可否请大当家推介一物：能使人眼前一亮，后又爱不释手，得之弥足珍贵，失之望洋兴叹，教人馋涎欲滴又朝思暮想之宝？”他从旧识那儿打听到尹府有数不尽的宝贝，岚幽宫老妖怪想要的新鲜玩意东西，说不定尹墨缘可以找来。
王伯端来热茶，听见方才一席话，扭头惊看主子，眼神对他说着“此人不可大意啊”。
“瞧瞧这些大师佳作，泠月斋专业卖画已有十载，我们亦有古字画，百里公子喜欢哪些可随便询价。”尹墨缘抛出一个冷关子说应有尽有，这会儿又绕过话题装傻子。
百里孤一脸不屑满墙的各类名贵字画，他府上正有一位作画佳人，光看着她就心满意足了。还萌萌淘气又可爱，只是不方便告诉眼前人，那正是令妹。
“大当家无须顾虑，我对衙门检举一事了然无趣，宝物价钱不是问题。另外，我还要一件姑娘首饰，发簪步摇篦，色泽淡雅皆可。”他随手掏出一张万两银票往茶几一放，眼睑都不抬一下，不客气地给自己斟起茶来。
他自己都干着见不得人的生意勾当，厚——还不准许心仪女子的娘家人搞搞副业？那他也太不厚道了吧。他扬起唇角，低首一笑，一个做人头生意之人正在思考着人道主义呵。
尹墨缘眉心轻蹙，“好说好说。”呵呵，他真是掉进钱眼里了，认钱了就好商量嘛。“王伯，去，将百里公子想要的宝物取来。”他挥挥手，将万两银票钳在指尖转交与王伯。
王伯瞬间意会后点头，主子会心一笑，老东西，这些年没白跟他，深得他心呐。
尹墨缘摇摇扇，挑趣笑道：“方才听小伙计说百里公子还选了一幅画作？”竟然瞧不起他的泠月斋，又何须买画？还是出自他家小妹的小小幅柳叶图。
“那副雨后芳柳图，令我想起往事罢了。”令妹的画艺再如何他都是认可的。
“百里公子一表人才，请问是否已有婚配？”这城里，能轻松撂出万两银票之人，他尹墨缘没有不认识的，城外就难说咯。倒亦无妨，反正他小妹也不爱住城内。
“我并未娶妻。大当家自身家室都忙于不可开交，还有闲情关心客人婚配？”他话带嘲讽，将他归类为长舌之人。
“让百里公子见笑了，家中小妹初长成，我们正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对了！这雨后芳柳图正是小妹之作。”他自拍双掌，缘分，缘分呐！
真有意思，这人是多想把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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