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夜晚的冰凉吹得火焰摇晃,桌面的纸灰轻盈飞起,灰色充斥在空气里。
收水的人撤出去,月光走了,帐内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纸灰没有力托着,重新缓缓落回地上。
苏屿白也只看到满地纸灰,和那个信封最后没有被烧尽的一角被随意搁置在桌子上。
战事像是进入到了中场休息的阶段。
两边都不发兵,僵持住了一样。
听说敌方除了葛枭的事情外,朝上的政权再次更迭,陷入争执死局当中。
况且上次苏屿白闯入燕营,虽然没有办法挟持不知为何做好准备的燕太子,但是还是伤到了燕太子。昏迷了两三日,政权虽然明潮暗涌地整了个头破血流,但是战争总算是给了人一些调息的时间。
两方都要重新调整。
单般申请调回在玉关的驻地。
很快就跟着传报的人回到了玉关驻地。
重新被分配跟公主一起住。
虽然单般觉得这样安排不是很合理,但是不想多生事端,直接答应下来。
苏笒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见到单般还颔首行了个礼。跟之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丝毫没有相像的地方。
单般也不故作姿态,礼貌的回了一个礼,只是心情很差很差,挤不出笑容来。
回到这边几日,单般什么事都不干,只是无聊翻翻屋内的典籍。
阳光暖洋洋的,但是单般总感觉空气中充斥着血味,膝盖上的线装本,半天才翻动一页。
苏笒说苏屿白已经答应去劝说哥哥把她许配给容笙,见到单般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单般第一次踏过之前那层若有若无的界限,捏捏她的脸。
她不知道不远处的血流成河。
不知道尔虞我诈的攻心。
不知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真好。
正在单般和公主缓和了关系的时候。
玉关遭到了偷袭。
外面刚来人慌慌张张通报贼人闯入的时候,马蹄乱七八糟的声音便从大门涌入。
没有分散的。恰似苏屿白带领那一支军队直袭燕太子营中一样。直驱而入。
看着前来通报的人,单般心底传来彻骨的寒冷。
扯下苏笒的腰牌,把她塞到床底下叫她不要出声。
火速翻了一件眼色鲜红的外衫,带着那个前来通报的人各自骑上一匹马。
那人很是惧怕,“大人……”
单般眼色冰凉,直射到那人心里去,“噤声。”
驱马之时,身后一千精骑已然上来。
刚系好腰际绳子的外衫在风的鼓吹下飞起,火红刺眼。单般面色冷白,瞳仁里尽是冷漠。手中缰绳握紧,长鞭挥舞。
刻意解开的发丝在空中飞扬,衣衫裙裾鲜艳如仙子在马上凌舞,衬得面容素白,却莫名果断。长鞭落下扬起,马上英姿丝毫不输男儿。
单般左拐右拐,后面的人虽然不曾追上,不曾远离多远,单般脑子转了几转,刻意带他们到驻兵的关口,燕人很快就发现了,目光也凶狠了些,马鞭用力落下,差距又拉近了些。
单般转过去,对落后一点的那个身影吼了几句话。
“往关口跑,那里有驻兵。”
说完顿了一下,好像在让风把语句完整地带给他听。
接着声音弱了些,莫名有些颤抖。
“告诉苏屿白。”
“单般此生尚未愧对于谁。”
“既欲置我于此境地。”
语气一下子变得尖锐凌厉。
“现今不问悔否,只盼你所爱之人,皆万箭穿心而死。”
语气重新温柔起来,像是祝福一样。
单般想着,还是笑一下吧,表明自己的强大也好,跟现世告别也好,最后也不给他好过,告诉他你可抽身而去,我亦可全身而退。
说完,也不顾那人听见与否,只自顾自地一笑,红衣长发颇为潇洒,只不过面庞惨绝肃杀。
泪面滂沱。
那人愣了一愣,见身后追兵再次追赶上来之时,也狠了狠心,扯住缰绳偏离追捕大队。
身后带队那人见此情景,很快权衡作出决定。
“全力追捕那公主,旁的不要管他!”
浩浩荡荡三千铁骑,逐那一身红衣。
单般不知道前方何处,只知道后面的马蹄声因为她一次次的失误而慢慢靠近。
皱紧眉头,天色也是一副将暗未暗的样子,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现在还勉勉强强能够拉开着距离,等到天黑,最后一丝希望也将破灭。
猛地一提缰绳,堪堪避过横着的树干,继续往前狂奔。
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潇洒,进入了一片小树林一样的地方,时不时被树枝刮到,全身都是黏糊黏糊的汗液。各种飞虫咬的全身发痒。
真是不走运,要死的时候居然如此狼狈。
天色慢慢压下来。
单般不能被他们捉住。
单般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捉到了以她要挟,那自私自利的皇帝也会直接毫不留情地让燕人杀死她。若是她直接告诉那些人她不是公主。那更棒了,可能被久居军营的士兵虐待至死。
所以就算是死,都不要落在他们手里。
可是现在,现在该怎么做。
天黑的早就只能看见周围一点点的路程了,四周都是不可预测的树木。
像是进入了不可逆的怪圈,怎么转都转不出去。
缰绳松开又握紧。马儿明显已经快体力不支。前方什么都看不清。
求求你,前面出现个悬崖吧。
或者深谷。
什么都行。
单般再次甩起马鞭,让马儿不要停下来。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空白地域。那片空白地域随着单般驾马越来越近而显得越来越大。
是空地!
空地意味着将要走出树林。
是希望也可能是死亡。
如果是毫无障碍的空地。以马儿现在的体力来看必被捉无疑。
如果是悬崖,深谷,那便是死亡,跟希望长的一样的死亡。
单般悲怆地裂开唇角。
混了这一世。最后的名声,可不能太差啊。
直到冲出林子。
看到那半包围的空地,单般手瞬间冰凉。
尽了人事,可天意就是不想帮你。又能如何。
取出衣服里的簪子,想做最后一搏。
还未曾往马屁股刺去,耳边突然传来咻咻破空声。
是箭!
单般绝望地俯下身去,感叹天要亡我之时,却惊讶地发现没有一枚箭矢射到自己。
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稀疏,慌乱。
单般忙抖动缰绳拉开距离,往开口跑去。
一到开口,一声口哨传来,马儿居然循着口哨跑去。
缓缓停下。
那边树下隐隐站了一个身影,马儿也停在他身前。
单般脸上倒是没有多惊讶的表情。
下马摸摸那人的头,声音有些干哑有些苦涩地说,
“没想到最后是你救的我。”
“谢谢你,行之。”
霎时大石滚滚声音传来,那原本半包围的山谷开口突然有滚滚大石落下,堵住唯一出路。
不久里面火光四射。
有人上前同行之说了几句话。
单般脱下外衫和随身的玉佩。
狠狠心把左手的银镯子也硬生生地拔下来。交给那人。
那人取了便走了。
单般有些恍惚,笑着看行之。
“准备如何安置我?”
行之看着她,有种很难过的感觉,想了一会儿,“回去再说好不好。”
回去?
嗯,回去。
那地显然有点远。坐上了马车很久都没有到。
单般劳累一场,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就有些犯困。
头一歪一歪就睡着了。
真是好,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马车缓缓停下,单般却已经睡熟很久了,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行之正去推她,却发现单般面色红润得有些奇怪。
急急把手敷到单般额头,烫的心悸。
脑子突然响起很多个声音,梦魇一样,缠绕不散。
好像有些皱眉,
“实是喜爱。”
好像颇有笑意,
“单般是么?”
好像故作严肃,
“这话我可以拿走么”
好像纨绔风格,
“想不想去个好地方”
好像有点正经,
“你适合红色”
然后是诱导一样的,温柔得向一罐包裹糖霜的蜜浆果,“苏屿白”
一双美目像是神话里吸人魂魄的美妖精,似乎你学着念了他的名字,就会一直沉沦再也不醒。
行之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人,和刚被放在床上的单般。内心很郁结,隐隐地,感觉自己很生气。
然后看到单般面上突然滑落一滴眼泪。
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接了下来。
“阿清,莫怕。”他攥着单般的手,略有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心疼。
单般脑子里一直只是回荡着苏屿白最后那声名字,念着头疼,终是受不了,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最后一丝意识抽离之前,她好像看见苏屿白拿着刀,刺到了自己身上的图像。
可能是痛觉意识全部失去了吧,她一点痛觉都没有,反而有些笑意。
那个一直念叨你名字的妖怪,终究是被你杀死了。
是不是该说谢谢。
单般高烧三日。期间多种病症齐发。
肺病吐血不止,身上伤痕无端再次破裂,血流不止,屡次昏迷。
直到第四日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单般高烧才退。
行之挥挥手让医师退下,取了毛巾再次给单般擦了下脸。
这几日,只要不在单般这里呆着,他就总感觉她会离开。呆了三天,寝食难安。做的最多的事,便是擦脸。
是要把今生的泪水都流干一样,泪流不止。
行之就一遍遍地擦,一边擦自己一边念叨叫她不要再哭了。
念着念着自己心情也低落下来。
相对无言,单般也不能言,但是行之还是不离开。现在看来两个人憔悴的面容倒是差不多,但虽无言着三日,反倒安心不少。
最彻骨悲伤,也都挨过了。
现在醒来吧。
重新长成你原来最美的样子。愿你被岁月善待,愿你忘却所有悲伤。
☆、结局
一个清凉的早晨。终于悠悠转醒。
耳畔是不知名鸟儿啾啾的清脆鸣叫,微凉的空气钻进鼻子里,萦绕不散。虽然太阳还未出来,
但是白白的刺眼的晨曦已经充盈了整间屋子。
就是那白光,莫名照进了单般心里去。
眯眯着眼,等到瞳孔适应了这日光之后才稍稍睁开得大一些。
行之刚出去洗个脸醒神,一进来便发现单般居然一副悠然的样子在看景色,欣喜不已,好一会儿才抑制住心情。
“终于醒了,可有哪里还不舒服?”
单般转过来看着他,微微笑起来。
“你可要叫我一声姐姐的,莫要扯开话题。”
行之倒是没想到单般这一睡,居然把心情也睡回来了,看到久违的笑容,好想把前些日子的
泪水和乌云都驱散一样,莫名有些感叹,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姐姐。
单般笑容更甚,脸上久病不愈的苍白被这笑容带得有了一些血色。
总算是好起来了,行之心下松了口气,然后转身出去,一边走一边嘟囔
“我去找人给你做吃的,一直病着什么都没吃,都不知道风吹会不会倒……”
单般把头重新转回到看窗外风景的角度。
窗外绿意盎然,几枝新芽都伸到了窗口,鲜活的绿色,眼睛看了很舒服。
单般对于自己的身份和行之的身份都是猜测出来的。
那天送来那封信并没有明着讲什么。
只是说平观和大燕终是对立的,要单般小心防范靖清王。
单般一下子就猜到了,也一下子,想通了苏屿白的试探。
屡屡的试探。
单般阖上双眼,窗外的微风轻轻拂面,脑子里出现很多很多自己本该想到的但是却忽略的东西。自己和苏屿白那些现在看来是可笑的陷阱一类的东西。行之各种表情。然后是平观帝在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他说朕是帝王。
风吹开了单薄的单衣,锁骨下方半寸的伤疤有些痒。那时那次所谓的异邦人伤害事件留下的记号。
那些异邦人,不是异邦人吧。或者说是平观帝找来的异邦戏子,平观下了死手的,最后那个异邦人的刀,明晃晃的,有刚磨过的痕迹。单般当时就知道那把刀是最后用来刺进她心腹的。那为什么最后用的是鞭子呢,虽然鞭子再多几下就死了,但是总是没有刀快的。
想到平观帝在城墙台上,有些怅然无奈的口吻,重申他的身份,现在想来,倒是有点解释的意思。
怪不得他,真的怪不得他。
他首先是平观帝,其次才能做个善人。
况且平观帝最后还是没有下死手,便已经让单般心怀感激。
现在想来,最后的饶恕,可能是来自于她的一个弟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