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翠冷笑道:“我立誓要将你这恶贼碎尸万段,天报不爽,纳命来!”她“来”字出口,斩月刀已在手,黑暗中银链舞出一片森冷的银光,斩月刀如寒星冰火,锐呼着、震颤着、愤怒着奔向云抱朴。
云抱朴本来武功不弱,但那日被狂性大发的师父一顿痛殴,全身功力给拍得所剩无几,哪里招架得了林烟翠恨怒之际的犀利杀着,一声惨叫只来得及发出半截,昏暗中,便见隐约有手脚肢体四方飞出,厚重、新鲜的血腥气迅即浓雾般弥漫。
老道不愿足底沾血,纵身跃出老远。江浪握住了林烟翠左手,但觉她手上冰冷,微微颤抖,安慰道:“别再伤心了,妖道已死,王家姑娘泉下有知,也会欢喜感念。”
林烟翠含恨道:“这世道为什么总是女子受欺凌?”江浪道:“天道循环,总有一天,女子会骑在男子头上,虽然咱们未必活得到那时候,不过我已决心作个先锋,这一生一世甘愿受你欺凌。”
他说得一本正经,林烟翠忍不住笑出声来,心结却也开了,低声道:“谁要欺凌你了?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就好。”话方落音,不提防他凑过来“嗒”地一吻,又听他柔声蜜语道:“九九,出去以后就嫁给我吧。”
这句话说出来,黑暗阴湿的山洞顿时变成了光风霁月的华堂,她心中甜蜜,低声道:“好。”
炼丹处地势平整,居中立着一口人多高的巨大铜炉,炉角高耸,外面围着一圈矮石墙,石围中燃着两条枯枝,火苗低低闪动,距炉底尚有两尺许的距离,只是取些热度,使丹炉不致完全冷却,丹炉一侧角落里黑压压地堆着许多枯枝干柴,另一侧一排排的石几上陈放着看不清、叫不出的许多物事。
江浪忽觉头顶似有气息流动,抬头看去,丹炉上方的洞顶上有个不大的洞口,因离地极高,看去只如碗口大,也不知是天然生成还是后来穿凿而成,炼丹时产生的烟雾便由此流出。老道也抬头看那洞口,道:“等到洞口射进第一线天光,咱们就大干起来。”
其时约摸丑末时分,离天亮不到两个时辰,老道命二人看着炉火,自己在石几上那些物件中东翻西拣,想是在预备三宝合一时所需的物料。二人并肩坐在那丹炉前,一边看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那老道准备停当后,不住走来走去,显得十分不安,嘴里呢呢喃喃也不知念些什么,眼光偶然射到二人身上,便猛地冒出一串阴郁的火星。
对于江、林二人,对方便是整个世界,哪去留心老道行止,猛听他大喝一声:“天亮了!”抬头看去,果见洞口已由黑变灰、由暗变明。“先祭丹炉,再化三宝,四奇相辅,永享逍遥!”老道瞠目而喝,命江浪、林烟翠用柴枝将丹炉密密层层地围了半截,自己趴下身去,对着石围的灶门鼓腮吹气。他这一口气竟吹足了盏茶时间,眼见那火光顷刻红亮,火苗从层层柴枝间穿出,在他气息撩动下越燃越高,整个丹炉很快置身烈焰当中,大火映照得半个山洞通红透亮。
江浪和林烟翠向后退开,老道却呆呆站在大火前,须发烤得卷曲起来,给热气逼得不住拂动,脸上神色如醉如痴,忽然放声大哭道:“师父,弟子今日就要得享长生了,可叹你辛苦一世,终究化为一堆白骨啊!”他哭得既哀且癫,声音也是鬼哭狼嚎般惨不忍闻。
林烟翠苦笑着堵住了耳朵,江浪皱起了眉头,大声道:“道长,你不是要先祭丹炉么,这般大火,不多会儿丹炉也要化了!”
老道这才停了号哭,吸溜着鼻子,道:“咱们再添些柴,等丹炉烧得通红,咱们便开始祭炉。”江浪道:“这丹炉怎么个祭法?”老道盯着烈焰,慢吞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三人又往石围里添柴,火势熊熊,不多久,那丹炉便自下而上地由暗红而为通红。老道投进手中一条粗柴,转头瞧着林烟翠,道:“徒孙媳,你莫害羞,把衣服鞋袜都除了吧。”林烟翠既羞且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老道神情郑重,道:“老道让你杀了云抱朴,你也亲口答允了帮老道炼丹,老道现在要以你祭炉,你快快照我吩咐,否则一会儿丹炉烧裂,可就前功尽弃。”
江浪怒喝道:“难怪你留我们帮忙,原来一开始就包藏祸胎!没听说炼丹要以活人祭炉,行此邪术,你就是邪魔外道!”一边斥骂,早将林烟翠护在身后。
老道皱眉道:“处女祭炉,古已有之,怎么是邪术了?不享以处女血肉,丹炉积垢难消,质地生硬,灵气不蕴,仙丹难成。徒孙啊,你让开一边,师祖爷爷并不想伤你,炼完了丹,师祖爷爷帮你寻一个更漂亮的媳妇,又有何难?”
“九九快走!”江浪断喝一声,眼前光线一暗,老道已飞至头顶凌空抓下,当真是要多快有多快。他知道老道功力通神,想也不想,暴喝声中,双掌齐出,竭尽全力仰天挥出,只盼能将老道阻上一阻,九九能有机会逃出生天。老道不避不让,双掌齐中,只是一哼,势无稍阻,一手已将林烟翠发髻抓住,翻身后纵,带着她急速退开。
江浪如何肯舍,飞身急追,眼前蓦地里千万只爪影,如一道厚厚的屏障要将他挡住。他这时只怕有须臾耽搁,九九便会给投入丹炉,也不及拆架闪避,硬生生冲了过去。他全身真气充盈鼓荡,本来刀剑难伤,穿过爪影之墙时,却觉全身各处经脉均生出锐利的刺痛,却是老道千手千变之招已堪堪穿破他内层护体真气,只是他不惜受伤硬碰硬闯,老道一时也腾不出手来。
林烟翠被老道当头抓住,玄气由头顶而入,全身已难动弹。江浪见她轻飘飘有如草人,也不知死活,心中如焚,又怕出手伤及,危急间心念忽动,右掌拍出,内劲狂涌,却是朝向丹炉,霎时柴枝带着烈焰飞腾上半空,宛如一棚硕大焰火,丹炉则被掌力推得疾撞向石壁。
老道不意他竟然舍人攻炉,事发仓猝,不得不抛下林烟翠,全身化作箭矢疾射出去。他功力虽高,也不敢碰触丹炉,但他速度之快,竟能先丹炉而扑上石壁,反身挥袖一拂一带,那被江浪内力所附而重如山岳的丹炉去势顿消,凌空疾转起来。
江浪有了这片刻工夫,早扑过去抱起林烟翠,双足如轮,飞快冲上石壁,借着壁上突起之处,星跳丸掷般不断跃高。那洞顶斜向洞中,奔跃之间,已渐渐接近那三尺许的洞口。便在老道将丹炉推送回石围中时,江浪如穿云飞龙,呼地飞向了洞口。眼看不过丈许之遥便可脱困出洞,老道飞脚踢起一段柴枝直射他后心。
江浪去势快极,但仍没能躲过柴枝,背心剧痛,真气忽滞,直堕下来,后背着地,只跌得全身欲裂,经脉俱麻,动弹不得。林烟翠在他怀中,却是毫发未伤。
老道大喜过望,连声怪笑,飞跃过来,右手疾抓江浪头顶。林烟翠早知其人非己所能对抗,身子一踊,将江浪脑袋抱在怀中,厉声叫道:“不要伤他,拿我祭炉便是!”先前老道并未封她穴道,一脱其手,玄气消去,便即行动如常。
老道凝爪不发,嘻嬉笑道:“这便是了,徒孙媳注定要以身殉丹,这也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去,帮老道重新把火燃旺。”林烟翠也不抗拒,便同老道拾柴添火。炉火很快大旺,丹炉也迅速发红。
江浪本盼着鬼王林渊会出手相救女儿,哪知半晌没有动静,这才知道女儿的性命在林渊心中,却是远远不如仙丹要紧。他既极寒心,也极愤怒,正要开口喝骂,嘴上一暖,却是林烟翠伸手按住了他嘴巴。
她瞧着江浪,神色洞悉而凄凉,温柔一笑,低声道:“别忘了化蝶盅。”另一只手摸到他脑后点了他哑穴,却是怕他叫出父亲来,若因此而令其得不到仙丹,只怕他身上的化蝶盅不得化解。
她万语在心,一时也不知要说哪一句,老道厉声催道:“时候这就到了!”她身子一颤,忽然低头在他唇上一吻,轻轻道:“与君相识,平生之幸,若有来世,与君再聚。”站起身来,便向丹炉走去。
烈焰逼得她衣裙飞扬,凝望那红得渐成透明的丹炉,忽然热血如沸。林渊没有出手相救,她感到的难过甚至不如江浪强烈,她早知其父冷酷无情,他的儿女有数十个之多,牺牲她一个,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她总算比姐姐林霜红幸运,姐姐死时心已死,而自己的死却能救下丈夫一命。她亲口允了他的求亲,在她心里,他已是她的夫婿!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江浪,他眼中狂烈的痛苦、绝望的乞求令她胸口剧痛。她本来是想同这个人相伴一生的,可是没有法子,她必须得死,目睹她如此死去,他的痛苦也一定会胜过她的吧。
她心中一阵怜惜,闭上眼睛,眼皮下立即渗出两行热泪,长叹道:“江郎江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声音忽转凄厉,高声叫道:“仙丹既得,化蝶即去,若违此誓,神鬼共弃!”她此言自是说给其父,老道却是不明所以,也无心问询,只是催道:“快,快,快!”
林烟翠脱下衣裙,再不肯除去贴身小衣,一声厉呼,飞起身来,半空里折转,头下脚上,便朝那熊熊大火包裹下的丹炉俯冲下去。
江浪闷哼一声,目眦欲裂,但觉心跳如急鼓,两眼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就在他昏死过去之时,老道突然发掌,千钧一发之际,将林烟翠从炉口上推了开去,砰地跌落于地。但见他满脸惊地慌奔过去抓住她右臂,连声叫道:“守宫砂呢?守宫砂怎么不见了?你跟这小子不是还没成亲么,守宫砂怎地不见了?”
林烟翠决心赴死之际遭此变故,一时懵住,老道将她又摇又晃,她才惊醒过来,道:“守宫砂,什么守宫砂?”老道气急败坏,咆哮道:“老道亲手点在你右臂上的守宫砂不见了,小蹄子已经失身于人,还要装蒜!你不是处女还有何用?你胆敢祭炉,存心想毁了我的仙丹不是!”
他怒发如狂,一掌将她掴倒在地,看看丹炉,突然双手抱头,号哭道:“怎么办,怎么办,丹炉经此连番高热,若无处女血肉,丹炉再也难用,难道百余年的工夫就此功亏一篑?”忽然双手自击其面,骂道:“打死你这老糊涂!怎么不先验验她身子?一味心急,到如今却怎地?”他大痛之中下手极重,打得自己两边脸肿如馒头,眼睛越发小得不见。
“老神仙,我若即刻为你送上一名处女,你愿不愿分我一半仙丹、并且保我平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在远处黑暗中响起。老道又惊又喜,大叫道:“一半仙丹好过没有仙丹,老道答应你便是。快快快,丹炉就快裂了!”“多谢老神仙!”那声音从黑暗中响来,须臾近了,林烟翠一看,果然便是汤逸臣。他怀中抱着个动弹不得的女子,正是他表妹春雨。
原来那日他落在江浪之手,自知不敌,便不挣扎,只是潜运内力护住内腑,江浪虽将他打得吐血不止,却并没伤及性命,因春雨舍命相护,方自江浪脚底逃生。当时马太平领兵而至,押走江浪时留下顾氏兄弟抓捕汤家满门,其时春雨已带着表哥避入了地下密室。汤逸臣放不下仙丹,略加休养,便携春雨来到玄天洞外守候,直等了数日,才见江浪、林烟翠、林渊三人到来。他待三人进去一阵后,才同春雨悄悄进洞,初时他没找到炼丹所在,但丹谷与山洞相通,洞穴中声音极大,他听得争斗之声,便一路寻了过来。二人远远伏在暗中,老道虽然功力高绝,心情剧烈震荡之间,却也没有发觉。眼见老道跌足大恸,他便制住春雨,同老道做起了买卖。
春雨看看那通红的丹炉,面色苍白如纸,满脸惊恐骇惧。她说不出话,只是眼泪长流,瞧着表哥,眼光中无限乞怜。汤逸臣道:“表妹,你别怪表哥心狠,为了长生不死,无论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你放心去吧,表哥这一生心里总是记着你。”
他说话间动手解去春雨衣裙,露出她右臂一粒守宫砂,道:“老神仙请看,我表妹的确还是处子之身。”老道细细一瞧,赞道:“好极,好极,天无绝人之路,合该咱二人得成神仙。”
汤逸臣再不迟疑,振臂将春雨投入了丹炉。一时间,哧哧之声不绝,炉上青烟大冒,焦臭四溢,丹炉微微震动,想见炉中人正自痛苦挣扎。片刻过后,丹炉不再震动,焦臭之气越发浓烈,那老道和汤逸臣浑若不觉,都是满眼冒着无限期待的贪婪光芒,死死盯着渐渐暗沉下来的丹炉。待丹炉泛出一种锈迹般的暗绿后,老道飞身丹炉上空,右掌一提,吸出一具焦枯蜷曲的尸骸和许多残灰,一甩手,尸骸正好落在林烟翠身边,跌得粉碎。
林烟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