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诏只是一种说辞,想要服众很难。”沮授出身士人自然了解他们的想法,侧着头瞧着身旁几人,继续道:“虽然我们势必要同士人决裂,可除了河东、并州等地,大汉所有舆论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这就是他们最恐怖的利器。以大人的性格,可以不顾士人,但是百姓的呼声,民心所望大人却素来重视。”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当定下计策。”
戏志才点头。
程昱抬头问道:“背着大人,这样……”
华歆接过话题,道:“没有什么妥不妥的,只要事成,大人即便是一百个不愿意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更何况,为了我河东上下的利益,大人必须南下,我们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大人名正言顺,少埋怨我们几句。”戏志才扭头瞧见一直没有开口的贾诩,心中一紧,问道:“文和可有话说?”
闻言,贾诩开口道:“主意倒是没有,不过我观天子如今也正处进退两难之地,只要谋划得当,我想天子可能会重新启用大人!”
“刚刚下狱,是人心中就会有怨言。”程昱摇头道:“虽然大人心胸向来宽大,但……我觉得大人不会听从天子号令。”
“这个台阶很难下啊!”
沮授抬头沉思。两个人都身处高位,一个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天子刘宏,一个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在被诬陷、谋反之时,天子竟然没有任何劝解,反倒是借机铲除隐患。自此,君臣两心。当然身为皇甫岑的属臣,他们是乐意见到这样的场景,毕竟日后为了获得更高的利益,势必会推举皇甫岑等上最高点。但是……身为皇甫岑的幕僚,他们要做的可不仅仅只顾日后风光,他们也要学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做出部分牺牲。而现下这种复合便是一种自尊心的牺牲。
“史侯、董侯之争虽然看似势均力敌,而且天子也在大力提拔董侯一系,但是大将军何进自蛾贼之乱以来,执政四年,羽翼已成,非是董侯能够一朝一夕抗衡的。”贾诩重新说道:“正因为董侯实力不济,必定需要外力依靠。而四下藩镇数来数去,也只有董卓、皇甫嵩、丁原、大人四家,而另外三人因为年纪和阅历的关系,必定不会尽心辅佐。而且他们几人同何进也不是没有接触。而这中只有我们大人年纪轻,同何进不和,又曾是天子大力提拔的亲信。”
“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卢植的死使这场陷害的阴影无限放大。”
“不对。”贾诩反对道:“卢植是死了,但是卢植是死在袁绍和张婕儿的联手下,天子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
“呵呵……话是这个理儿,但你以为大人看不清楚?”
程昱抬头问道。
贾诩目光不变,却没有说话。
“可是因为正看得清楚,才更心寒!”
沮授寻常般地叹道。
突然戏志才和华歆猛然转头齐齐望向贾诩,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双眸突然无限倍的放大,瞳孔之中竟然满是震惊。戏志才一直咳嗽不止,而华歆手臂有些乱颤,望着贾诩,问道:“可是我不明白,天子为何如此断定,他时日不多?”
“这。”
质疑回问的是沮授和程昱,他二人此刻还没有明白面前这三人究竟明白了什么,竟然如此震惊。
贾诩摇摇头,然后若有似无的回应道:“不知是天子自知大限将至,还是大人同天子有什么秘密协议!”
说起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戏志才,一脸蜡黄的戏志才,表情满是凝重,轻声低吟道:“我记得当年我戏志才投靠大人之时,卢公、公孙瓒、刘备、程普等人询问大人究竟同天子谈了什么,大人只是笑着摇摇头不语,至于内容,大人却是只字未提。”
“你们是说同这个有关?”
沮授不了解那些过往,起身叉腰问道。
而旁的程昱一拍地毯,明白过来道:“你们是说,冀州信都城的叛乱,天子明知道大人是被冤枉,而偏偏又顺势而为,把大人下狱如此,就是为了今天?”
“确切的说就是为了看到今日有谁狼子野心。”
“——呦!”
几个人都深吸一口气,眼前这种种太不敢相信了,也太阴谋论了。可如果真是如同贾诩所讲,那么天子刘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一个大智若愚,甚至把所有的事情都预料到的妖孽,这等逆天的谋略又有几个人能想出?
“你能想出吗?”
闻听戏志才没头没脑的一问,贾诩摇摇头。
笑话,论阴毒他贾诩可以;论智谋他贾诩也可以;论明哲保身他贾诩依旧可以。但是他贾诩决然做不到天子刘宏这般疯狂的赌注,竟然拿整个大汉的运势,还有洛阳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所有家族的前程担保,这个赌注对贾诩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或许只有,身为帝王之人才有这种魄力。”
华歆嘴巴张在那里,许久才嘎出这几个字。
而旁的戏志才侧对着油灯,身影被拉长,脸庞亦是被无限拉长,轻声回道:“或许,天子已经意识到大汉已经到了不推陈出新的地步都不行了!所以……”
“所以……他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也是一个谎言。”
几个自认为是当今之世最顶级的谋士在这一切被彻底的颠覆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冀州、信都城的那一幕竟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而这个始作俑者正是堂堂的大汉天子刘宏。
静。
寂静。
仿佛空气的流动都已经显现出来。
许久过后,戏志才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的般,脸上闪现一股疲惫的忧虑色,问向贾诩道:“文和,那你说我们大人知道吗?还是……他也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而我们不过都被蒙在鼓里?”
“断定不了。”
贾诩摇摇头,他无法断定。如果说是两个人演的戏,那么这戏演的也太真实了!
而且卢植是真的死了。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以皇甫岑的为人是绝对不会舍弃身边的朋友、家人。
当日,天子也是真的要杀皇甫岑。
三百鸿都门生求情不允。
两家长公主求情不允。
朝廷三公求情不允。
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所有人。
“一场戏,没有必要演的这么真实。”华歆摇头,回应道:“如果不出所料,定然是当中出现了什么差错,让天子同大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甚至这种裂痕直接导致了二人决裂。而二人也将错就错的自此决裂。可能是卢植的死,也可能是两人没有如约履行本应该完成的事情。”
“既然是出现分歧,那么眼下又怎么还有可能重新复合?”
程昱抬头问道。
“这就要看两人的恩情有多大。”
“如今天子病重,大人当真能狠下心来不管不顾?”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不知道现在摆在洛阳明面上的这些人究竟都是不是全部敌人?如果还有隐藏更深的敌人。凭借大人的性格,他怎会不管不顾。还有,即便没有其他的敌人了,眼下这些牛头马面既是大人引出来的,他就总要为他自己负责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戏志才一抬手制止程昱的回问,扫视众人道:“现在我们清楚了缘由。在大人早年出洛阳之时,君臣二人就已经定下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约定,包括那三道空白血诏。而后天子支持大人东征西讨,建功立业,本该君臣一心。可是因为突然发现某个强大的敌人或是发现天命将至为了引出这些敌人。有可能是两人合力设下这个局,也很有可能是大人被天子当做诱饵引出这些黑手。结果两个人因此发生矛盾,将错就错。但大人在服丧期间,仍然放不下大汉,放不下天子,暗中相助。”
“不管他们君臣二人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大人到底想不想南下,我们都要替他们完成,既然君臣知遇之恩不行,那么咱们就使用其他手段。”
贾诩终于暴露他毒士的腹黑。
戏志才补充道:“时下,天子病危,无论是出于我们私人利益还是保汉的旗号,大人都要接过这杆旗帜。唯今之计,是要让君臣二人又台阶下,即便两人因为成见不肯复合,我们也要利用洛阳城百姓请求使大人名正言顺南下。记住,是名正言顺。”
“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散布谶语流言,能够支撑起大汉的只有大人。”
“我派人去观察阳安长公主的动静。”程昱点头道:“如果阳翟公主能够下嫁自是最好。”
“都各自准备去吧。”
众人散后,戏志才抬头望了眼面前的贾诩,叹道:“戏某去后,不必担心大人无商量之人,文和之才数倍与我啊!”
……
皇宫。
“皇甫岑,皇甫岑,朕自问没有你,也能定的了这些乱臣贼子。”单手支撑着自己身躯的天子刘宏,眼望亭前的寒梅傲雪,短短的胡须根根立起,倔强而又固执。不过说过这话的天子刘宏双眸之间泪痕点点,眼眶竟然有些微润,他依稀能记得那一夜皇甫岑同自己说过的话,也是那一夜,二人决定匡扶寰宇。可是……想着想着,天子刘宏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因为胸腔里的咳嗽带动,整个身子向前弯去,低声自语道:“可惜……可惜……老天不给我机会啊!”
感知天命,本应该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感觉。
而今年纪不过三十三岁的天子刘宏就已经仿佛觉得自己挺不过这个寒冬了。
年关将至,看起来更像是鬼门关将至。
关于自己的死,天子刘宏看的也没有那么紧张,一反以往皇帝的常态,他不求长生,不求仙丹。但是乐得享受人生,所以即便雄心壮志,他仍不忘修建西苑。可是当死亡突然要降临之时,天子刘宏竟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不对,不是不够用,而是所有事情发生的都太过突然了,都挤在了一起,让他抽不出身来解决这些问题。
而这些问题,也曾是当初夜半前席,皇甫岑同自己说过的。
“你说的都没错,都没错。他们都冒出来了,冒出来了!”天子刘宏更手臂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还是因为自身的愤怒,他振臂嘶吼,道:“何进,十常侍,袁隗,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家伙,他们眼中只有这个国家的权利,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国度,没有这个大汉!更没有朕!”
说着说着,拔出腰下佩剑,猛然斩断面前横栏,怒声道:“你皇甫岑也一样,目中无人,目中无朕啊!”
“——啊!”
一声长嘶,近乎是疯了一般的天子刘宏在御花园内的雪地上挥起长剑,对着飘落的雪花竟然挥舞了起来。
当然,在外人眼里看来更像是疯了一般。
但是没有一个小太监敢上前阻拦,只能远远地端详。
而远处走来的阳安长公主早就瞧到了这一幕,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天子刘宏的呢喃,虽然听得不是很全,但是她能感觉到,压抑在天子刘宏心中的那股怨恨。那是对皇甫岑的怨恨。君臣知遇之恩的怨恨。继而得出结论,原来,天子心中对皇甫岑的重视一丝都不曾减少。
“你以为朕就必须要用你吗?朕不用你,照样可以平定百年羌乱,照样!”
剑柄又要挥出,却被阳安长公主一把拦住,道:“皇弟,发泄完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天寒地冻,你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折腾。”
瞧见阳安长公主,天子刘宏扔掉手中长剑,负手站立雪中,什么话都不说。
“臣方才听陛下说皇甫岑目中无陛下,臣斗胆说一句。”
“哼!”
见天子刘宏并不理会自己,阳安长公主继续道:“前些时日改易刺史为州牧一事,皆是皇甫岑暗中通知十常侍,臣虽不知这中分寸,但也觉得皇甫岑此事做的还算……”
“早猜到了,朕只是不想说。”冷冷的天子刘宏终于回应了一句,然后接着道:“当年他就曾同朕谈及此事,只是朕一直没有想好这中利弊。数月前,封谞之死,朕已经猜到是他出手。只不过没有确定。”
“这么说,陛下不怪?”
“怪什么,反倒是少了些麻烦。这些人终究是有异志的。”
话里话外,天子刘宏所指的人很多。
倒是阳安长公主没有注意到天子刘宏所说的“当年”二字,明白过来地问道:“这么说眼下这局势是陛下有意为之?”
“大汉倾颓,早晚如此,晚一日不如早一日。”说完这话的天子刘宏重复的补充道:“这话也是他说的。”
他,指皇甫岑。
闻此,阳安长公主点点头。事实摆在眼前,并不是一朝一夕就有这样的倾颓光景。而天子刘宏不过只是一个加速过程罢了。
“呵呵。”苦笑声道:“只是没有想到,没有等到解决这些对手的时候,朕同他竟然决裂了!”
“卢子干?”
阳安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