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宫殿内,炭火烧的嗞嗞作响,偏偏只有两个人轻声细语。
声音不大,殿外伺候的宫娥婢女皆听不清里头谈的什么。
“兄长,天子这是何意?”
何后抬头凝视大将军何进,眉头不展,心思颇为凝重,脸色也是异常的难看,只有她自己清楚,天子这些看似无意识的举动,她自己要承受什么样的打击。自从毒死王美人后,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越渐日下,要不是有皇子辩的存在,她真摸不清自己还能有什么地位。
而近,天子北上巡视祖宅,却只带走皇子协,颇让何后难以为情。
何后担忧,大将军何进自知。
何进和何后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何苗却是正紧八百的同母兄弟,可是何苗没有长进,何后有什么事情也是单独来找何进商量,何进也颇为其尽心尽力。
凭借这些年何后在宫中的地位和势力,何进才从一屠夫而登上如此高位。这里的“屠夫”并不是指何进亲自杀猪宰狗,只是他祖上操此业,才让关中那些门阀大族而有此言。
“难测!”
沉吟许久的大将军何进低头回应了这两个字。
不过,样子却似乎像是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其实,何进怎能没有猜到妹妹的心思,只是他自有打算,这个时候绝不能轻易的说出。
瞧着何进此等神态,何后身子向后一坐,神情涣散的呢喃几声,双手拘谨的握紧自己的衣襟,目光望向未央宫外。
瞧见何后如此担忧,大将军何进反倒是心中一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家事,随即开口安慰道:“妹妹不必如此担忧。”
“这叫人怎能不担忧?”
何后突然勃然大怒道:“刚才小太监传过话来,天子曾与人耳语,废长立幼。这叫哀家如何不担忧,如何不担心?”
“天子可曾亲口与人语?”
闻听此言,大将军何进突然站起,脚下徘徊问道。
何后摇摇头。
见此,大将军何进才稍安心思,点点头回应道:“可是张让让人耳语?”
何后点点头,想了片刻后,又摇头道:“不是张让,而是赵忠!”
“赵忠?”
大将军何进抬头凝思,疑虑问道。
“恩。哀家也曾派人询问过,却没有人给哀家肯定的答复,不过哀家思来想去,总觉得天子这两年举动颇为异常,对辨儿也向来言辞训斥,却对王氏那子协多加呵护重视,竟然交与母后收养,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呢?”
何后很激动,现在她唯一不想听到的便是改立皇子之事。
何后所说,何进全部知晓,只是何进还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下决定,天子忧虑之事,他自己清楚的不得了,改换皇子一事,确实让人难以为继。
何进不仅知道何后所忧,更清楚天子忧虑。
天子忧虑的不过是外戚势大,威胁到其统治地位,偏偏只有皇子协无母,其内家颍川王氏也落败沉久。
想着想着大将军何进竟然脱口而出,道:“要怪就怪为兄这几年行事太过逾越,要怪就怪何苗不思……”话至此处,何进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胡言乱语,随即惊恐的抬头看向何后。
何后神色紧张,抬头望着何进,并不开口,问道:“兄长你是说?”
见此,何进点了点头。
“这。这。这。”何后一惊,她完全没有往这上面想,经兄长何进一提醒,彻底的醒悟,大汉建国以来,就从不缺少皇后垂帘听政,外戚掌权的理据,而光武之后,更是有五位太后垂帘听政,甚至最后权利都流落到外戚之手,桓帝之前,更是有外戚王莽篡位的例子在前,谁能不清楚,谁能不重视。
何后毕竟不是寻常女子,魄力也非同常人,惊慌过后,抬头凝望大将军何进,沉默不语。
大将军何进又道:“方才听人言,北军中军侯刘表进言,改编北军五校和三河骑士、羽林卫等,要组建西园八校尉,虽让为兄一力主办,可是……”
“可是什么?”
“天子言,由蹇硕担任上军校尉,统领各部校尉,就连为兄都要受此人节制。”
蹇硕是这几年才走进天子心腹的人。
比起张让、赵忠这些尾大不掉的宦官势力,蹇硕却只听从天子刘宏一人的,握住兵权,就意味着京师上下全部都掌握在天子刘宏的手中,如果天子刘宏想要强行改立太子,谁也没有办法。
“不行!”
何后勃然大怒,吼道:“谁也不能拿走辨儿的储君之位,蹇硕不可以,天子同样不可以。”
“嘘!”
何进疾走几步,竖起中指,示意何后慎言。
现在天子刘宏依旧掌握着朝廷上下诸事,两人这么说话,如果被人听去,定然要有死罪。
“兄长。”何后抬头瞧着天子刘宏道:“兄长,你可派人随行!哀家要知道天子所有行程。”
何进一怔,不明白何后为什么这么激进,却没有立刻回绝,点点头。昨日,袁隗的侄子袁绍就曾跟自己进言,北上随行护驾。不过,当时自己出于士人们另有想法便没有立刻答应,今番,妹妹有此之言,才让何进想起,正可以让袁绍随行,也好摸清士人们的意图。
“好,我这就安排。”
“兄长,组建西园八校尉一事,多加费心!”
并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何进。
何进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兄长。”
“呃。”
“如有意外,速速通知哀家。”
闻听此言,大将军何进心中一紧,回头瞧了眼何后,难道……自己的妹妹,也猜到了什么?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在自己没有掌握洛阳军权的时候。两手无措的擦了擦衣襟,手心的汗水都已经冰凉,这一席谈话当真是冰冷似水!
第58章 张让之忧
皇宫之内只有何后一如往常般行事,只有私下里才会同何进相聊几句。而皇宫之内尚有一人同何后一样的表情,便是宦官——张让。
张让虽为十常侍,但论目光长远却比其他几人强上许多,单论几年前反对赵忠插手辽东一事,再到天子整顿三河之时反对赵忠多事,两件事情看下来,张让的目光都是颇为长远的,偏偏赵忠为了一己私欲,扩大事态,导致众人争相凝望,扩大事态,直至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张让刻意让自己同往日无常,却处处留心此地事态,甚至连各处的去处都同往常无异。
偏偏皇宫之内,有些人同他不对付。
赵忠其人不仅不明政事,反而处处张扬,颇让张让有些难做,如果不是顾全大局,张让真想推到赵忠。
他冥想之际,却没注意到已经走到了十常侍经常聚会之地,赵忠正和封胥几人谈着什么。
瞧见张让,彼此神色不满,撇撇嘴扭头不语。
既然走到这里,张让倒是毫不在意的走到几人近前,然后坐在毯子上就像没有什么事情一样的坐着。
他这般淡定,确让身旁几人不明所以。
赵忠扭着头,沉闷不语。
倒是段圭开口询问道:“天子北巡,张公公没有什么意见?”
“碎!”赵忠撇撇嘴,不满道:“他能有什么好的建议,还不是让咱们听天子的建议,能忍则忍,能让便让!”
“有什么不对吗?”
张让转回头看着说着气话的赵忠,毫不在意他的举动,脸色如常的笑笑道。
“对。对。对。”
“呵。”张让一笑,这些人就是分不清形势,眼下这般情景,他们竟然还有心思跟自己计较以前的事情,要不是宦官同气连枝,张让真想坐视不管,可毕竟自己没有退路,早就被世人们定格为同党。而且说实话,张让也不想这么快就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利。
张让如此喜怒不动,到让其他几人沉不住气。
空气停滞了片刻。
封胥、段圭等人望向赵忠,示意赵忠同张让谈一谈。
赵忠毕竟同张让同为十常侍之首,二人又被天子刘宏称为“阿父”、“阿母”,十常侍什么事情都是两人那决定的,眼下,这等要事他们却在为各自利益制气,如此看来,对十常侍颇为不利。
当然,他们便不愿意让上两次的事情重演。
似乎也感应到他人的压力,赵忠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你说说,天子此行不带我等,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让一笑,问道:“我怎么能知道天子是怎么想的!”
“哼!”赵忠一哼,似乎对张让这等表现已经在预料之中了,终于忍不住的开口斥责道:“现在我们都为十常侍未来着想,你却在此一言不发。”
话未说完,便被封胥拉住。
这等模棱两可的话本不该挑明,赵忠今日说话做事颇像未经大脑一般,让人拉不下脸面来。
挑明话茬,便该反目成仇。
如果张让真要反目成仇,他们倒是不好办了。
不过好在张让没有他们想象中得那般模样,反倒是扬着笑脸,摇摇头,似乎对赵忠的表现意料之中。
张让一撩衣袖,伏地起身,转目瞧着身旁的几人,低声问道:“天子组建西园八校尉,诸位可曾听说。”
“呃。”
众人都是一惊,他们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后宫上下,却没有人注意此事。
“而且,还听人说皆有上军校尉蹇硕统领,我等……呵呵。”
说到这里,张让便不再开口,以下的话不用再说,都能察觉出这中意图。
天子如此,更勿论他人。
“可恶蹇硕!”
赵忠一怒,回身拍案而起,厉声吼道。
“骂蹇硕也无用,看来天子对咱们已经……”封胥一叹,自从上次诬陷卢植未成之后,自己这些人同天子的关系就越发的生疏。此番,有此举动,已经表明天子不再信任十常侍,也不想重用外戚势力。
“不可能的!”
赵忠似乎接受不了天子在位之时这样的反差,坚决的否定道。
“吵也无用。”
瞧见赵忠如此,张让便往外走去,嘴里不停地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挽回天子信任之心,全力支持天子北巡,我等要全力保障天子安危,或许还有机会。”
“如果不然呢?”
“呵呵……你说呢?”
“这。”
封胥一顿,似乎语塞。
不过赵忠一愣,似乎想起什么,道:“刚才小太监来报,何后频繁召见大将军何进,诸位……有什么看法?”
他这一顿,顿时彰显无遗。
众人彼此凝视,比之方才惊讶的表情难看许多。
闻此,已经离去的张让已经转回身瞧着赵忠道:“陛下,也曾让何进一人筹募西园八校尉。”
“糟矣!”
张让同赵忠同时一惊,他们都很清楚,这几年来,宦官同外戚争夺权力尤甚,士人屡被天子罢黜,转投外戚对抗宦官,如果天子移驾北巡,洛阳兵权遗落大将军何进之手,届时,自己等人便如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行,绝对不能让天子北巡。”
“这恐怕不行。”封胥摇摇头,道:“天子心意已决,朝廷上下已然同意,董太后已经动身,我等此时去绝无效果。”
“那该如何办?”
“不能同外戚死拼,两宫之争,有皇储君之位相争,我们此时寻找何后定然能够化解此事。”
“这。”
“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就这么办吧!”张让点头,道:“我去见何后。”
“好。”赵忠这一回出奇的没有同张让斗嘴,心思却不停的沉吟,拳头紧握,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嘀咕道:“如果能够挽回我十常侍地位最好不过,如果不成,那就不用回来了……”言辞,赵忠抬头凝望面前的张让离去的背影。
宦官们都很清楚一点,甭管谁为皇帝,只要有皇帝,就不会缺少他们。
谁都能少,就是不能少宦官来制衡外戚、豪强、士人。说起来,宦官才是那些幼帝的心腹。
第59章 狡狐张温
天子移驾北上河间旧宅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正在平定羌氐的各处将军府邸。
而,西凉各处军世家也都各自静待。
谁也没有半分异动。
却也各自思量琢磨。
韩遂这段时间颇为安静,自从李文侯、北宫伯玉等人被杀后,王国的部下羌胡将领马腾一跃而起,同韩遂并相称为统领,韩遂自己颇有捉襟见肘之难,战事也就不那么频繁。
而朝廷前来平定叛乱的大军中也没有一鼓作气,再三而下。
羌氐乱军虽然示弱,却不气馁,破难对付。
行车骑将军张温本想靠着征调乌丸铁骑对抗湟中义从,却没有想到三郡乌丸竟然反了,要不是皇甫岑、公孙瓒、刘备等人平定叛乱,张温还真怕因此事引起连锁反应。
关于皇甫岑募兵只身入辽东一事,张温并不关心,倒是颇为在意天子北巡的消息。
天子北巡,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