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连几日,皇甫岑都留在闻喜县,一步未动。
第三日,王沈急忙走到皇甫岑近前,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靠在他的耳边说道:“大人,他们开始耍滑了。”
“在哪?”皇甫岑急道。
王沈指着远处那零星的几个老河工,那里是边缘地带,皇甫岑和那孩子都不在身旁,无人监管。
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可不是嘛,那里是格堤,也是最后一道堤坝,为的是一旦主堤溃堤,起到减缓洪水的作用,根本用不着那么多石料。想到这里,皇甫岑问道:“你给那些河工讲过没?”
王沈说道:“开工之前。就拿着图纸给他们讲了一遍,挨个地段的用石多少都说的很清楚!还给每个棚画了图的!”
“走!咱们去瞧瞧!”
三人一路蹒跚地穿过工地,不一刻便来到格堤上。有个头目正摇着牙旗在那里吆喝:“石头多倒,越多越好,要建的结实啊!”
戏志才一把夺下他的牙旗,厉声喝道:“谁让你倒这么多石料的?这石料不花钱吗?”
那堡长愣了一下,看到太守大人在旁边,赶紧一个躬身道:“甲字二堡堡长雷石见过大人,其实是这样的,咱们修堤的,都想把堤修的结实,所以倒起石料来就没了轻重,呵呵,可能是倒多了,我这就让他们别倒了!”
看这人还挺懂事,皇甫岑点了点头也不想多纠缠什么,知道不能因小失大,叫上王沈、戏志才就往回走。
还没走两步,王沈又站住了,抬脚使劲跺了跺地面,忽然对雷石说道:“给我一把铁铲!”
雷石脸色一白,赶紧递过一把铁铲。
只见王沈一把抓起铁铲,使劲向地上一插,铲尖顿时没入土中约有七、八寸,他又提起铁铲,换了几个地方插,结果都是没入样子。皇甫岑和戏志才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雷石却是满脸苍白。
王沈猛然扔掉铁铲走到皇甫岑面前低语几声。
只见皇甫岑脸色骤变,疾步走至近前,一把抓起雷石地衣襟大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堤一泡尿就能给他冲垮了,它能挡住什么洪水?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雷石虽然有些蛮勇,却知道面前的太守大人武将出身,在辽东打的十二万鲜卑哭爹喊娘,简直就是上天派下来的杀神,他瞪一瞪眼睛就能要人性命,自然不敢反抗,急忙冲着自己身旁的河工使眼色。
不一会的工夫,有人告知那孩子,便赶过近前,冲着雷石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戏志才掐腰指着地下的坑,骂道:“这都是你带来的河工,你来跟我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眼尖,一下子便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心中一颤,早就嘱咐他们眼下不要偷工减料,没想到他们没有听自己的话,让人发现了。寻常时候是给那些太监办事,可眼下却给大名鼎鼎的白马都尉修堤,白马都尉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眼下偷工减料那不是自找死罪吗?愧疚道:“这事我们拆了重建!”
“拆了重建?”王沈孱弱的身子连咳两声,指着天,又指着河水,呵斥道:“你们也是老河工了,一拆一建要花多少时间,你们不是不知道吧?这天、这河水,你们都熟悉吧,你们给我说说,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情况!”
“那还能怎么办?”雷石语气生硬地回道。
“怎么办,杀了你都不为过!”王沈怒道。
“来呀,你杀了我!”雷石也不服软。
关羽把手架在雷石的肩膀上,轻轻往下压,示意他不要过分举动。
那孩子挺身而出,拦住关羽,站在雷石的面前,担当道:“什么事情我一人承担。”
“承担?呵呵。”王沈苦笑两声道:“你承担的起吗,这河东要降大雨,这涑水河还有那汾河要发洪水,你来承担责任,行啊,你把河东几十万口人的命都偿还了吧!”
王沈也是急火攻心,怒不择言。
此时,一旁运土干活的百姓纷纷围在一起看着面前的事故,似乎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纷纷低头指责着那孩子和那群河工。
那孩子恍然明白的看向河水,又瞧了瞧这天,问道:“此话当真!”
第56章 死命抗洪
“真他妈个屁!”王沈一甩衣袖,神情极度崩溃,这几日的活计算是白干了,眼见时日不多,这一来一回又要浪费许多时间,眼下闻喜县的工程完工似乎遥不可及。骂道:“你问问你的河工是不是都这么弄的?我估摸着这铁铲要是挖下去,这大半的工程都要重做,这护堤算是废了!”
那孩子猛然转回身看着自己身旁众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都这么弄的?”
几个为首的老河工面面相觑,羞愧的不开口,事情一下子便明了许多。主要是往常他们给那群宦官治水的时候也是这么弄的,大家都默认成为一种共识,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此事,却不想今日闯了大祸。
围观的百姓多是本地的老百姓,经过王沈这么一说,也彻底的明悟的看着天色,又瞧着忽清忽浊的河水,便开始熙熙攘攘的惊慌起来。
“大家都安静,不要慌张。”戏志才此时异常冷静,知道不能在这么继续下去,急忙安抚一旁的群众,唯恐发生大规模的逃灾,到那时才是不可抵挡的巨洪。
“呃。”孩子的脸色几度变换,已经不知所言。
雷石似乎也明白的跪倒在皇甫岑的近前,开口道:“大人,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大人要怎么罚就找小人一人吧!不管他的事。”
“雷石。”孩子同时跪倒近前,叩头道:“此事都是晃教导无方,导致如此,晃甘愿受罚!”
“罚有个屁用。”王沈怒道。
“那怎么办?”雷石双腿打颤,他在贪恋钱财,也不可能视河东数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他也想补救。
“大不了,晃一死以谢天下!”说着那孩子拾起一旁的铁刀便要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呯!呯!”
两声滑落,手疾眼快的关羽出手很快,立刻打落那孩子手中的铁刀,递交到皇甫岑的近前,低声提醒道:“大人。”
那孩子也是怔神的看着皇甫岑。
谁都没有想起站在面前的皇甫岑。
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有一人却迟迟没有说话,那就是河东太守——皇甫岑。他现在的神情极度沮丧,这半日时光就这么浪费了,而且一会要强拆的话,估计还会耽误更长的时间,这闻喜县的工程估计在洪水到来前也不能修整完。
千事万事都已经预料到,却没有想到出了这么个岔子。
“诸位安静一下,都听我说。”皇甫岑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搏,既然事已至此,自己在追究责任,或者愧疚也没有什么用途,莫不如带领这些人创造一个奇迹。顶住丹田,提起中气,吼道:“诸位,河东的父老乡亲们,河东的军民河工们,你们都听我说,这涑水河乃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是养育咱们的地方,今天它发脾气了,它不欢喜了,咱们怎们办?咱们能怎们办?咱们要修堤。今天出了这事不怪别人,只怪我皇甫岑不查天时,才有这迟来的举动,可是你们听听这水声,扪心自问咱们都是从黄河水养育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容易的被它抛弃。你们信命,我皇甫岑不信命。当初在辽东,我昌黎城的守军不过两千人,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我们撑住了,我们等到了我们的援军,我们打退了他们大军,斩了他们大单于檀石槐,也砍了他们的王旗,诸位,我想问一问,面对那样的困难,我皇甫岑都有信心挺过来,你们就没有吗?”
每个人的脸都绷着紧紧地,瞧着眼前的皇甫岑。
就连那些犯错的河工,还有拔刀自刎的孩子,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皇甫岑的身上。
“是。如果今天我们把这里拆了重新来过,可能时间不够用,可是我们要是不拆,这洪水依旧还是要来,我们能逃得了吗?而且我相信老天会给咱们机会,这雨来的一定迟。”
“一定迟。一定迟。一定迟。”戏志才举手学着皇甫岑的嗓音高高举起,然后是王沈、关羽,接着是河东闻喜县的百姓,接着连那些河工们也纷纷举手随声附和着。
皇甫岑见此,一转身又爬的更高一些,再次提高的嗓门,大声喊道:“所以,咱们这次筑堤,就是要筑成一条百年不坏之堤,一条保住大伙田地的大堤,一条保住大伙饭碗的大堤,一条保住大伙性命的大堤,从今往后,这条堤就叫保命堤。保命堤,有了它大家就不用在担惊受怕,有了它咱们闻喜,咱们河东就不会被洪水淹没。”
“大人说的好,俺这就去修堤,今晚上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这堤补上!”
“对。”那犯错的雷石,胸膛一股,眼泪落下,道:“大人说的对,死算不了什么,俺雷石知错就改,这次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这堤补上。绝不给河东河工丢脸,如果这水治不好,我们也没有脸再见江东父老。”
“对!对!对!”
身旁那群河工本就是老河工之后,他们也不过就是因为生活所迫才逼不得已,眼下,如此情景,他们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要干什么,又是来自哪里。
“好。”皇甫岑一拍雷石的肩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你们都是好样的,这涑水河就靠你们了。我皇甫岑许诺,只要你们能把这工程在大水来前弄好,你们的工钱一分不会少,而且我要在这护堤河岸旁,开拓新地,你们这些护堤河工的后人没有土地,我就分给你们,我皇甫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河东百姓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你们有过过错,那都是生活所逼,我想河东的父老乡亲也会原谅你们,支持我的决定!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
依旧是响声如云,以雷石为首,近二百老河工跪倒在皇甫岑的近前,低声诉苦道:“大人……呜呜!”
“放心,不仅这些,在之前同你们这小统领说过的条件,我皇甫岑一件都不会反悔,河工、矿工、盐工、匠工、衙役、士兵,只要是你们能干的,我皇甫岑就如你们所愿。”
“大人。”雷石起身擦了擦眼泪,回身看着自己的河工弟兄们,吼道:“兄弟们,咱们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官了,以前咱们贪,那是生活所迫,那是无路可走,那是贪官污吏横行,可是今天,大人这样说,咱们还有什么反悔的,俺这就去把家人叫来,一起上工。”
“对,一起上工。”
“对,一起上工。”
“对,一起上工。”
……
喊声过后,所有人都开始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直看得身旁的王沈忍不住叹道:“有大人在这河东的洪水就不是猛兽!”
“当然不是猛兽,再强的猛兽见到白马,他也只能膜拜称臣!”戏志才得意洋洋的拍着皇甫岑的马屁,并朝着愣在那里的孩子,笑道:“怎么了,小家伙,就这点事就生生死死的,值得吗?”
“谁要死?”那孩子虎目一瞪,吼道:“要死也要死在抗洪的第一线,兄弟们,咱们走!”
第57章 天子亲临
“天子来了。天子来了。”与此同时,安邑城外同样响起了这样的呼喊声。
是的,天子刘宏就这么北上了,就在悄无声息中,没有任何通告的情况下抵达了河东,甚至都刨除了许多过往的繁文缛节。当然河东府上下也都不知道天子刘宏亲临河东的消息。毫无前兆的情况下,天子刘宏就在这无声无息中来到了安邑城下。
在前开路的羽林卫以为必定会造成安邑城的慌乱,却不想,这一路走来什么动静都没有,连半点人影都没有看到。
不仅他们诧异,随行的文武百官也很诧异,各自暗想,河东郡乃是大汉最为富庶的郡县,怎么会没有人呢?郡府州县的县吏不在,总要有些百姓吧,这一个人影都没有,简直就是太荒唐了一点!虽然天子没有事先下诏令,也不会出现这种冷清的场面啊。
“停下。”天子刘宏坐在龙撵之上,喝令大队停下,走下来龙撵,问向身旁的司隶校尉阳球,道:“河东郡府的人都哪里去了?”
“这。”阳球语怔,眼珠急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却不开口解释,只是摇头回道。
“还不快派人入城通知河东太守皇甫岑,快让他出来面圣。”司徒袁隗装作慌忙的冲着阳球使眼色。
“好。”阳球点头,开口道:“我这就派人去。”
立刻便有人快马入城。
此时,从后面轿子上走下来的阳安长公主和阳翟公主也走到了天子刘宏的近前,问道:“陛下,出了何事?”
“皇姐,你看这河东府上下竟然见不到一人。”说着天子刘宏手指面前来往的官道,真见不到一丝人影。
“还真是。”阳安长公主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