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闻言,手下登时一停,眼睛开处,面色一庄,冷道:“阿弥陀佛,你说这等妄语,却不怕佛爷爷起怒?锦山便算日里有恶,我这做母亲的一日三斋,早晚诵经,每月城外严华寺的香油钱都是双倍,却都是替他赎了的。”
陈母这话说的正气庄严,倒令许泉的那些手下一顿,这来的百多人,不过都是些平民百姓,偶尔一二官军,也都是些小兵,出身低的很。本来陈锦山囤粮,且往日里也没少做些恶事,这些人都是暗恨,可他们却也大多心善,一听这陈母之言,竟都觉得陈母与那陈锦山不同,良善的很,自己要真对她动手,可是差了。
不过唐逸在旁,却毫无动容,更是冷笑两声。倒非是唐逸寡情,实在是他当年逃难,此等人见的多了。
便见唐逸冷道:“自家子孙做恶事得了利,家中老母便去念佛乞福,这等人我可见过许多。就好似把那佛经念上几念,吃两顿斋饭,到寺里捐几个香油钱,这罪便就算过去。旁人见来,还要再称一句好善的老太太!”
可说到这里,唐逸一指陈母道:“实则你身上的锦罗,身后的丫鬟婆子,家里金铸的佛龛,这些钱财,又哪个是来路正的?你所布施之财货本也不见得就应属了你!”
唐逸的口里冷的好似冰狱,实是他心恶这等样人,如今陈家出了事,将佛珠一捻,又要去求那佛祖保佑,倒好似唐逸自己做了恶人,欺负他家也似。
所以唐逸半分同情都无,不屑道:“身为陈锦山之母,你往日里不尽本分,不说去多加规劝教化,反眼看他做恶,自己却只管去念佛求神?莫非求满天神佛保佑你那儿子做恶?保佑他放了倭寇进城屠戮?”
唐逸说到这里,众人都是醒悟过来,方才都只道这陈锦山的老母确实是个善人,如今想想,却是自己错了,用那些不义之财来求佛保佑,便似慷他人之慨,着实可笑!
陈锦山既然能引倭寇进城,里勾外连,又在这危急时囤积粮食,甚至还迫的其他米商就范,这等样人,往日里可会诚善?所以唐逸根本就不担心自己说的错了。
也正有唐逸这一番话,此来百多人登时轰然一声,便是要打!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唐逸却又一伸手,沛然之气登时一展,将众人阻住。这些人也才省起,眼前这农汉可便是传说中一人一剑,杀了两个倭寇好手的大侠!
如此,众人登时便是停下手脚,转头望向唐逸。
第329章 铭记此恨。(二)
对陈母这等样人,唐逸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他也不会放任众人上前围攻,所以一伸手,将众人拦了下来,随即朝陈母道:“你且放心,我等不会滥杀。陈锦山做恶,你们虽然亦算帮凶,可其罪是否该死,却非我等可判。我杀陈锦山,不过是因为形势危急,过些日子,一等将那倭寇剿尽,江阴重归秩序,你们何去何从,自有官府来定夺。”
说罢,唐逸再不管眼前这些陈家人的面色如何,只朝许泉一拱手道:“许兄且分些人手,将他们照看住,莫要放跑生出什么事端来。至于陈家的那些粮食,也务必在天亮之前清点完毕,好让城里百姓早上便有饭吃,也可减些怨言。至于在下,这便去寻那秘道。”
许泉闻言,自然一并应下。
唐逸一拱手,随即带着之前那个陈锦山的心腹,朝里走去。许泉见状,怕唐逸的人手不够,便又着自己的几个族里的兄弟陪将上去,这几人正是之前和许泉一起朝陈锦山动手的三人。
这三人可是被唐逸救过性命,且唐逸此来除内奸,救百姓,可也大受他们的敬仰,自是欣然的跟了上去。
“秘道在哪里?”
唐逸对那陈锦山的心腹问道,口里没有半分客气,陈锦山虽然恶了,可这出卖主人家秘密的,也非是什么好人。
陈锦山的心腹闻言,忙是哈着腰,一路小跑,在前引路,不多时,几人来到陈锦山的书房,那人跑到书架前,用手一阵的拨弄,机簧声响处,那书架横移了开,下面则是一处暗门。
打开暗门,陈锦山的心腹指了地道,卑声道:“这就是地道入口,不过虽然陈家离城墙不远,但要挖这么一条地道也不容易,所以地道只有半人来高,真要出去,需要躬着身走,有些地方,可是、可是要爬的。”
说到这里,陈锦山的心腹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唐逸,实是怕这杀星闻听到有些地方还需要爬,一怒之下可不把自己斩了?唐逸方才的果狠,可是深深印在这人的心里。
不过唐逸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却是让陈锦山的心腹暗里松了口气,心里稍微塌实了些。
唐逸打量了那地道一眼,心下稍微计算,便朝身后几人道:“还要麻烦几位帮忙守护一下,在下先探一探这地道的情况。”
那许家三人忙道不用如此客气。只不过看着那地道黑沉沉的,这些人暗里又有些担心唐逸,实是怕那地道里有什么不妥。
唐逸转眼看了出来,微笑道:“几位放心,在下自会谨慎。”
闻言,那三人念起唐逸的惊人身手,却也真的放心不少,更何况唐逸一看陈锦山的心腹,便着他先行在头里,自己跟在其身后,那三人再不多言。
下了地道,走不几步,便就变的又矮又窄,人在地道里,确实只能躬着身子。似这等粗陋地道,实不能供四千倭寇进城之用,比起唐门在平凉城里的那份地道,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地道潮湿昏暗,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地头,非是这地道有多长,而是人在其中,行的太慢。
这一路上没什么机关,想来却也释然,陈家又非多么豪富,能掘出条小小地道出城便已惊人,哪还可能有心思钱财在地道里设下什么机关防备?这不过是他们万一时逃跑之用。
“地道的尽头在林后的乱石缝中,不怕被倭寇发现,大侠可要出去看看?”
陈锦山的心腹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唐逸问道,手里的火折子上,火光摇曳,照的唐逸脸色似乎阴暗不定,这陈锦山的心腹生怕一个不对,惹得这杀星怒起,自己这条小命可便没了。
前面已经没了去路,唐逸闻言,看了看头上,大概两人多高的直洞垂下,壁上安置了些攀缘的架子,果真是个出口。
唐逸估摸了下时间,如今怕也就在子时,自己出去也是无用,且这地形也不需勘查,毕竟他并不是要避开那些倭寇的耳目,反是要迎将上去。
一念及此,唐逸再不耽搁,便又带了那人回转陈家。
许家三人在地道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正有些焦虑间,就听一阵悉唆声响,三人忙是上前,便见唐逸从地道里出来,除去身上脏了些外,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这许家三人虽然明知远比不得唐逸厉害,但心下却也在担心,他们可不想唐逸遇上什么危险,不仅是因为唐逸救过他们性命,更是因为如今这江阴之围,满城的百姓,可还都指望着他来相助。
所以见到唐逸无恙,这三人同出了口气,至于之后爬出来的那陈锦山的心腹,却没有一个人拿正眼去瞧。
地道已经勘察完了,唐逸也不再去寻许泉,便要许家三人将那陈锦山的心腹带走,和其他陈家家人看在一起,自己则依在书房的软榻上,闭目休息,好养足精神,明日去诓那倭寇首领。
便如此,一夜过去,等到天方亮,江阴城里城外都是一阵的轰动。城里的百姓因为开仓放粮而欣喜万分,更有那十口大锅里熬的米粥,粘稠浓香,已经饿的久了的百姓,哪不为之振奋?口里也自不停的念着好来。
除此之外,那城门上悬着的三颗人头却也是醒目的很,其中陈锦山的人头,百姓大多认识,这些日里有倭寇围城,城里人都在忍饥挨饿,可陈锦山反是囤积居奇,要非是他家里招了不少护院,早便被愤怒的人们杀了。
至于其他两名倭寇,虽然无人认得,但经许泉等人的宣布,闻听这两个倭寇竟然是陈锦山引来,还要杀如今江阴的擎天巨柱许蓉,这不是要自己的命么?关乎自己和家人性命,满城百姓自然毫不余力的咒骂开来。
而此刻的城外,三颗人头挂将出去,倭寇也是恨的咬牙切齿,对他们来说,陈锦山死不死,根本不算什么,可那另外的两人却是他们中鼎鼎有名的高手,如今只留了头颅随风而荡,哪不愤恨?毕竟往日里惟有倭寇屠戮他人,哪有反被杀了,还被如此羞辱的?
虽然昨天晚上,这些倭寇已经得了消息,但终归不如亲眼看见,来的真实震撼!所以,这四千倭寇登时便乱将起来,尤其那些真倭,便纷纷取了兵刃乱叫。
“大人可千万小心,如今军心可是不稳!”
堀川一夜未睡,这帐外又是喧嚣忽起,当下便步了出去,那一旁的护卫登时上来,劝其暂避。
堀川闻言,把眉一立,一把推开护卫,喝道:“我乃大将,岂会怕了那些贱民?”
倭寇中虽然有些落魄武士,可终究还是以无家无业的平民居多,堀川哪里会看的起?当下便见他一把推开身旁的护卫,大步走了出去,直寻到自己的马,翻身而上,手里倭刀出鞘高举,连声喝道:“堀川直行在此!谁敢再做喧哗?”
说罢,便见那堀川策马朝前急驰,手中倭刀左右疾挥,竟然转眼间,斩得数颗倭寇的人头落地,血箭四下里直射!更有倭寇来不及躲闪,便被那马一撞而倒,随即踏上,肠穿肚烂。
虽然倭寇残虐,可那是对别人残虐,如今堀川这血腥手段却也将这些倭寇震住!而堀川的手下护卫这时也自急奔上来,团团将堀川护住,手中倭刀朝周围直指,更增堀川直行的威势。
堀川不会武功,自然不可能以内力逼迫声音,但这人在倭寇之中,也算雄壮,嗓音也大的很,那“堀川直行在此!谁敢再做喧哗?”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出,再有他往日里的威风和如今连杀数人的残酷手段,不多时,以堀川为中心,喧哗之声越来越小,终至完全安静下来。
堀川坐在马上,冷眼一扫,那近处的倭寇竟然觉得心下一虚,忙是低了头去,全不敢与他对视,这四千倭寇之中,也惟有一人昂着头,却是昨天晚上进了堀川帐中的那个森见。
这森见看着堀川直行横冲直撞,以这雷霆手段弹压着群倭,心头不免有些失望,更有些看之不起,暗道:“他这不过是莽夫赌博,如今杀人立威,虽然胜了,可也不过是一时运气。方才他若要反激起军中不满,死的就是他了。”
堀川直行也是注意到森见,只不过如今自己虽然震住场面,却也不过一时,等雷霆手段的震撼过去,这些手下必然仍会不满,所以一切都要快,要赶在这些人恢复过神志之前,将一切平息下来。
所以,堀川也不会在这时与森见计较什么,当下只朝四周冷道:“明国人挂出栗田和梁川大人的人头,为的便是要我们混乱,你们在此如何喧哗,也攻不进江阴城里,反乱了自家阵脚,徒令明国人耻笑!”
说到这里,见这些人眼中的不满和狂热都消散了些,堀川再道:“今日明国人如此做,实是心虚至极,他们不过是想要我们自乱阵脚,好让我们自败,原因不过是他们自知不能战胜我们!”
四千倭寇本是心下愤恨,不过闻听堀川此言,怨气渐渐散去。
堀川直行见了,便道这一次算是过去了。可他刚是想到这里,便听一把阴冷的声音问道:“堀川大人,如今我们也围了半个多月,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围下去,便算明国人心下虚了,可有那高墙相护,他们又新得了粮食,就此龟缩,我们又待如何?”
方才被自己压制下来,这些倭寇才刚刚安静些许,这阴冷的声音一起,登时听的众人恍然,便又要喧哗。
这阴冷的声音,自然是那森见,堀川不用去看,就知道是他。虽然对他在这个关头发难,堀川只恨的牙根直痒,可面对人心又要不稳的危局,堀川直行却也无奈,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言语,给这些手下一个盼头才行。毕竟森见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如今已经围在江阴城外太多天了,再没个结果,不论是主公那里,还是这些手下都无法交代。
“更何况还有个森见在我的身旁虎视耽耽!”
堀川直行,心念及此,当下只得将手中倭刀高举,高声道:“十日!我堀川直行在此起誓,十日之内,必然拿下江阴!”
见堀川直行立下大誓,登时再无人异议,堀川更是沉了脸,再不多言,一驳马头,朝那江阴城望了眼,随即策马而回。至于那森见更是冷笑一声,暗道了声:“十日?”当下也回了帐中。
这倭寇混乱,唐逸可都看的清楚,本来昨天他就休息了一个下午,再有一夜的休整,唐逸只觉得自己一路奔驰的疲惫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