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皇耐心听着,没有多言。
随即就见唐逸再道:“月姐身为女子,虽然自幼便被唐门全力培养,可唐门却也矛盾,实是因为月姐这女子身份所限。而这二十余年的辛苦过后,月姐若是连门主都未做过,却又如何对的起她的付出?我要是不知内情也还罢了,可机缘巧合下,却是得知月姐心事,晚辈又怎可坐视?”
德皇听到这里,稍是一讶道:“唐公子可是想助唐家女娃做唐门的门主?”
唐逸见了,心下暗赞道:“果然不愧是德皇,便连如此惊人之事,听了亦不过微微一讶而已,要是换做旁人,早便惊起!”
点了点头,唐逸坦然道:“晚辈知道这很难做到,但和月姐予我的恩情相比,却又不算什么。”说着,唐逸又看了看德皇,微笑道:“以前辈如今所为,邀来的那些名门翘楚,细数起来,可都是名门未来之长,如此说来,前辈怕是早便想到月姐做唐门门主的可能了吧?”
德皇亦是笑道:“公子睿智,不过且恕老朽卖个关子,先听听公子,如今又有什么打算。”
唐逸知道德皇是在考较自己,当下便道:“唐门以氏族立派,门主一向便是族长,要女子做唐门门主,实是难比登天,而晚辈又想将月姐娶来,而非是入赘唐门。这迎娶唐门门主,更是不可思议,难上添难。”
德皇点头道:“确实如此,便是老朽,亦想不出什么善策。这女子做了门主,又与他人婚姻,甚至生子,唐门未来却是属谁?似这等动摇唐门根基之事,就算老朽拉下颜面相求,亦不可能做到。”
唐逸微笑道:“前辈所言极是,且正与晚辈不想入赘一样,唐门如此刻板的招人入赘,亦有其原因,除非他们遇到极难决断之境况。”顿了一顿,唐逸继续道:“就如这江湖大乱,唐门便需人手,尤其是似月姐这般的高手,又有我在旁相助,或出而击敌,或退而守成,只要唐门于这大乱中坚持过来,等江湖乱后,月姐于年轻一辈中的声望必定如日中天。”
德皇闻言笑道:“可这也非就一定能让唐门将门主之位交与那女娃,而公子执意要娶,更是其中的大碍。”
德皇之言却是明白,那便是说,唐月的功勋再是彪炳,唐门年轻一辈再是无人可堪此大任,就算如此,唐门无奈之下也有推许之意,但知道唐逸下定决心要娶唐月,而唐月也要嫁与唐逸之时,也定会打消这个念头。
所以这时,唐逸的坚持,反成了唐月的阻碍。
不过唐逸却似胸有成竹,当下微微一笑道:“前辈说的正是,这其中难处,晚辈也自想了到,所以晚辈根本便不打算硬来。毕竟这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晚辈可是深有体会,所以变通之道,还是懂得的。”顿了一顿,唐逸继续道:“唐门门主之位,月姐可只做一时,长不过一年,短则一月足矣,便当唐门以显其劳苦,既可令月姐二十余载不至平白辛苦,亦不至晚辈娶了唐门的现任门主。至于其后……”
唐逸的笑容一敛,再道:“前辈没有去过唐门,对外大事或可凭智慧推测,可那门中的琐屑小事,却终是难知。但往往一些小事,却可以小窥大,反能令人心生警惕。”
德皇闻言,奇道:“却有什么小事,竟可令唐门松了嫁娶这个口?”
唐逸笑道:“晚辈当年得唐门在崆峒的眼线相助,这才得以逃出平凉,而这位眼线便是入赘到唐门的外姓男子,是名神医。这位神医是当真极通医术,甚至似唐门这般医毒称绝的名门,亦没有人能言在医术上稳胜于他。可就是如此能人,年岁大把,却始终未得一个子嗣,前辈不觉与常理有悖么?”
看着德皇,唐逸沉声道:“虽有常言,所谓善医者难自医,可那终归极少,更何况月姐的姑姑亦无子嗣,听说那位神医与月姐的姑父关系可是相当不错,那又为什么如此难医?”
德皇听到这里,心有所悟,当下叹道:“公子当真是有心人,观察的仔细。唐门招人入赘,等闲男子绝不可能如此背祖弃宗,便是无奈进去,亦是心有所抗。那两位男子,怕是服食了什么药物,以减心中愧疚。”
唐逸点头道:“晚辈便是如此做想。当然,入赘唐门的男子并非都无子嗣,可有子嗣的却多不是顶尖人物。如此一来,便就大有可疑,于唐门也大有损失。入赘本是为令唐门增些实力,又能得到更佳的后代,这后代亦可为唐门尽力。可实际上,这么多年,唐门真正的高手,却都是本族中人。所以唐门这入赘一法看似在拉拢外人,实是侮辱,又有哪个真有本领的来前来受辱?便看月姐年已三十,却仍能成婚,便是明证。而且就算真是无可奈何,那心志刚硬之辈,亦要断绝这子嗣后路,不让其生而再受此耻。”
说到这里,唐逸神色平静的道:“当然,唐门只进不出,我亦不会去说服唐门要将女外嫁。所以就要有所变通。这变通之法,就在一个变字,正所谓变则通,名义上的入赘去掉便可。男子娶了唐门女子,但人却要在唐门客居,为唐门尽力,其子亦是如此。这样一来,虽然约束颇多,可颜面上却得保全。就如武当,本都是出家人,却亦能网开一面,收得俗家弟子,甚至两大年轻高手都是出自俗家。相比之下,唐门收些客卿,又有何妨?依晚辈来看,这非是全无可能。而且晚辈既然要娶月姐,自也不能让她太过为难,唐门好歹也救过我之性命,便是客居也还能勉强。正是变通之后,双方各让一步。”
德皇闻言暗点了点头,这变通之道实是难以想象,能自一个未冠少年的口中道出,除去智慧,这分进退忍让,更是令人佩服。
便在这时,就见唐逸再是微笑道:“月姐做得几月门主,与门中长辈将着规矩改了,便即退位,另由唐门男子去做门主便可。其实前辈心下也是有数,唐门门主虽是风光,可亦不能全然做主。如今唐冷的身后还有唐怀,那未来,月姐退下位来,亦未尝不可垂帘。也正因此,前辈这才邀得月姐前来,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德皇闻言笑道:“公子睿智,老朽本还想卖个关子,如今看来,却又小觑公子了。”
唐逸摇头道:“晚辈不过是在唐门住过些许时日,这才知晓细节。论起智慧,前辈实是远胜晚辈,只不过不知内情罢了。”
唐逸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直到方才,唐逸才是忽然省道,自入草庐开始,自己便一直被德皇引了话头来说!想少年与旁人说话,只要愿意,便总能掌握主动,木莲子便非常人,可亦被唐逸所掌握。就算武帝,唐逸也没觉得自己落于下风。只有在这德皇面前,却是许久才觉察出来,这不能不令唐逸心下敬佩:“便连说话都能掌握由心,这莫非与他那大道正法也有关联不成?”
不过唐逸终究还是扳回一城,这唐门一事也终于随了自己心思来谈,可如此一来,唐逸的心下不安更重!
“我是借在唐门中的琐碎,才令德皇前辈失去的主动,可见大道正法仍有极限,并非什么都能掌握!最少,未知的,或者太过出人意料的,就有可能脱出掌握。如此说来,武帝那份意外……”
唐逸想到这里,眉头随即紧皱,不过转瞬却又松了开来。因为自己此刻已经与德皇全盘托出,只要德皇应下自己,那这警示,自己又怎不说出来?
唐逸并不担心德皇闻知内情之后,会弃自己于不顾,既然德皇能如此大张旗鼓的请自己来,又有这一番的深谈,可说自己对他必是重。
利同则道合,唐逸一念及此,抬起头来,便听德皇的答复。
第219章 护中原、本我所望。(三)
与德皇谈了许久,直至天色将黑,唐逸这才告辞,退出草庐后自有飘渺天宫门下在半山相候,随即安排少年入住。
飘渺天宫的房舍不多,以那勒和许南清那一门代表的身份尚是一派一派的合住一起,可唐逸却独身一人就分得了间小小的院子,这可就又是令人侧目了。再看那院子虽小,可却靠在山旁,十分的清幽,位置大好,显然出自德皇的关心。
等到得院子里,飘渺天宫门下稍做介绍院中的摆设物事,随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唐逸一人休息。
“利同则道合。”
唐逸一人坐定,心下则是默念。
虽然唐逸尊敬德皇,虽然少年不愿相信行云当年所言,可这利之一字,却是愈加的印证。亲笔的请柬,半日的深谈,还有这间小小的院子,无一不透着德皇对自己的礼遇。可这也因为自己合了德皇之利,若自己一心帮助武帝来祸乱江湖,今日便有死无生。
至于将内情和盘托出,唐逸半点不担心,德皇以武林第一人的身份折节,又如此坦然以告,将其所图所想都说了个通透,这便是示之以诚,如此一来,自己自然也定要投桃报李一番。更何况若不将这内情剖析清楚,德皇又如何帮助自己?
“彼以诚待我,我亦以诚待之,且这结果确也令人满意。”
想到德皇最终应下自己,必以全力相助,唐逸心下便是一定。
“是,我终将武帝的阴谋告知了德皇前辈,所以这江湖便难乱起。可相较之下,外侮仍在!西域,倭寇,这都是建功之地,更何况如今唐门因为暗器而遭人暗贬,若我能在德皇前辈的助下帮其提高地位,月姐的愿望,我的愿望,亦不是没有实现之可能。说将起来,德皇前辈虽言不插手各派事物,但如今相邀各派的翘楚,却已是破戒了。”
唐逸想到这里,又念起德皇,当这老人闻及武帝阴谋之时,却也只是一惊,随后所虑的,也只是如何禁制武帝这通天级的高手,而非是担心他自己一战的胜负。只这一点,实是令唐逸佩服。
正想到这里,院外来人,提了好大食盒,却是将晚饭送上。食盒层层,来人一一将其打开,新熟的饭菜登被取出,鲜香扑鼻。这饭菜荤素皆全,更有些剑竹岛特产海味,丰盛的很。
只不过唐逸的心思却不在其上,当下只是道了声谢,随即匆匆食过,等来人将碗筷收拾去,唐逸随即再度静思起来。
今日与德皇一谈,大解心中矛盾,既为自己和唐月寻了条出路,又不用坐视中原武林被外人屠戮,可说称心的很。不过相比之下,更令唐逸感慨的则是德皇本人。
“盛名之下,虽难免有令人失望之辈,可德皇前辈却绝不在其列!德皇前辈之非凡,更在其名之上!”
唐逸心下暗道:“世人只知德皇前辈所念所想之皮毛,只道他要保这江湖平衡,可却难探其中究竟。想来名门大派之长倒有可能知晓些许,但或被眼前名利所蒙,或身不由己,却总难齐心同力。”
念起德皇方才与自己的一番言谈,唐逸暗自敬佩道:“与他这一谈,我当真是眼界大开,获益良多。智慧虽是重要,可若无眼界,终究限于一处,也只有至今,才方知江湖大势究竟如何。与这千年轮回比较起来,我以前所见所想之争杀,不过沧海一粟罢了。那些在我看来的大乱,于德皇前辈眼中,却是举重若轻。”
唐逸再度念起德皇并不如何震惊于武帝的通天修为,甚至反是与自己笑道:“那胡人此番布置打算,却是令人刮目,可却没想到公子终是我中原俊彦,又怎会当真卖身投敌?至于那通天之能,他竟有秘法压制,这确是出人意料,若是临敌而变,倒也棘手。不过与人对敌,便要多做打算,必要高估对手,而不可轻信所见,被外象所惑。所以那胡人便是想出老朽之不意,却也捞不到什么好去!更何况如今有唐公子示警,他自然更无胜算。”
唐逸想到这里,除了暗道德皇谨慎外,那份谈笑自若的自信,亦是令唐逸深羡。
唐逸虽从不自卑,可若说起自信,却也不尽然。智慧上的自信,唐逸是有的,便是今日这番深谈,被德皇占了先手,亦可以唐门内情的这支奇兵挽回主动,更何况唐逸心知自己与德皇差在眼界经验之上,而非是头脑。
不过于武功一道上,唐逸却从没有自信过。
毕竟自信不是凭空得来,除非狂妄,否则便必然要有自信的资本。唐逸的武功到了眼下,也只勉强算是武林中的好手,与真正的高手比起来,还差上不少,又哪会有什么自信?
不过如今和德皇这一番言语,唐逸却有了些许的领悟。
“那大道正法究竟如何修炼,我虽不知,可却也能看的出,这门功法极重心境。正所谓信人不如信己,人若自信,才可发挥全部实力。否则未战先怯,只能徒增困扰,倒不如不战!”
直起身来,唐逸自屋里踱出院外,心下却是不停,暗道:“只是与人争杀,并非想避便能避,有些争杀乃是自寻上门,又或不得不战,此刻,我的心境又该如何?又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