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见楚云卿心情沉郁,估摸着今夜定是睡不下了,便让素扇去请了几位今日为宴席而从乐坊请来的琴师到灼华院外。
楚云卿听到红笺如此吩咐,勉强扯出一抹笑,道:“还是你了解我,去帮我准备舞衣吧。”
楚云卿曾经向红笺提过,从前她心情不好之时,便在无人之处跳舞,跳到心情好些为止。
看来今夜,这丝竹之声是停不下了。
灼华院内不许外人进入,故而琴师皆在围墙外起弦。
弄弦之余,偶有琴师抬头看,瞥见围墙内的树梢之上,有一白衣女子,轻盈曼妙。玉腕在月光下娆转如绸,恍若广寒仙子趁夜下凡轻舞。
今夜,竹箐院红烛帐暖,灼华院曲舞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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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殒香消此情休
? 翌日,何箐循矩到灼华院给主母敬茶,被拦在了院外。
红笺向何箐行了一礼,道:“王爷有命,灼华院外人不得进。”何箐也听院里的嬷嬷说过这个规矩,但是不知该在哪里向楚云卿奉茶,故来询问。红笺见何箐不像是多事的人,也没有言语刻薄,礼数周到地回答:“昨夜王妃听曲睡得晚了些,现下还没起身。王妃嘱咐,您明日到涵雾院奉茶即可。”
何箐听此一言,顿生怒意。在百姓之中,妾若不给主母奉茶便不算是夫家的人。楚云卿明知她今日要来奉茶,今日还不早起,必定是不想承认她这个侧妃。
何箐正要强推灼华院的院门,却被突然从背后袭来的一股强力扫到一边,撞上了围墙。何箐抬头一看,正是她的夫君,南景乾。何箐出嫁前,何肃曾嘱咐过她,南景乾最好女色。故而何箐顺势将摔得不太齐整的衣物往下拉些,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膀,上面布满了惹人羞的痕迹。
南景乾见她此番作态,心中甚为她不齿。他自小风流之名在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妄图吹他的枕边风,那才是真的白日做梦。南景乾不理会何箐,直接问红笺道:“你方才说卿儿昨夜睡得晚了些?怕是醋着了,本王去瞧瞧她。”说罢,便和红笺进了院子。
何箐一个人摔倒在一边,心中甚是难过。王妃只是睡得晚了些,王爷便一大清早地过来探望。自己摔在地上,王爷却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南景乾踏入内室,楚云卿还在熟睡着。红笺遣退了丫鬟,自己也带上门出去了。
南景乾脱下外袍,掀起被角,躺在楚云卿身侧。如此大的动静,都未将楚云卿惊醒,可见她确实累极。昨日璟王府办喜事,皇上特许他们夫妻两三日免朝,故而南景乾并未叫醒楚云卿,只是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
楚云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南景乾在她身边,慵懒地道:“王爷您怎么在这?”南景乾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责怪道:“不是说过要换称呼?”楚云卿在半梦半醒中,丝毫不会如平日一般三思而出言,直接翻身背对南景乾,道:“王爷并非妾身真正的夫君,妾身觉得还是称呼您为王爷好些。”
南景乾看楚云卿此时娇嗔的模样,觉得这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应有的样子。想必她此时不小心道出的这些话,才是她的真心话。她嘴上虽说着只是借王妃之名便宜行事,心里头还是惦记着洞房花烛夜的事。南景乾觉得当日确实是对她不住,思虑片刻,决定补偿一二。
南景乾解开楚云卿的衣带,放低声音道:“本王欠卿儿一个洞房花烛夜,今日补上如何?”不料,却被楚云卿一把推开。听到楚云卿道了一句:“王爷的身子不知道被多少女人碰了去,妾身不稀罕。”南景乾顿时怒火中烧,拂袖离去。
楚云卿醒来之时,红笺本想问问王爷生气的原因,却被一个更紧急的消息打断。
兵部尚书沐绍贤的夫人病逝了,尸体面目全非,满身伤痕。尸检的结果是常年积病、挨打、受寒而引起的暴毙。
原本这样的府内秘闻是传不到市井里的,不巧那验尸官是个长舌的人,不过半天时间,沐绍贤宠妾灭妻,虐待妻子致死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楚云卿听闻消息已然传遍,就命陆峥去暗中取了那验尸官的命,她可不想给有心人留下她买通验尸官的把柄。反正,验尸官被暗杀,谁都会想到是沐国公府的人为了沐绍贤的名誉而灭了口。
其实楚云卿出入苏筱院子的那段时日,除了与她叙话之外,还替她策划了此次金蝉脱壳。以一个毁去面容的身材相仿的女子偷梁换柱,让苏筱得以从沐绍贤的魔爪中脱离。
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对楚云卿没有半分益处,办坏了还可能惹一身麻烦,而且苏筱对沐绍贤用情至深,一直不太愿意离开。即便如此,楚云卿还是将苏筱换了出来,派人将她送往清州。
万般辛劳,只是因为当年她的父亲险遭杀身之祸,苏筱因与沐文君的昔日情谊也曾拼死求过情。虽然苏筱当时被旁人拦下,但即便是一点一滴的恩惠,楚云卿都会报以江海。
楚云卿看到苏筱对沐绍贤的情深不悔之时也曾动摇过,但是苏筱的身子已然再经不起打骂。即便情深似海,也还是保命为上。
于是便有了今日苏筱假死一事。?
☆、众里寻他千百度
? “戏演完了,不去看看观众的反应怎么行?红笺,帮本妃更衣,去沐国公府祭拜舅母。”
楚云卿步至府门外,见府门口放着两顶轿撵,正要开口询问,便见南景乾缓步而来。是了,出了这样的事,南景乾也当去祭拜一二的。
南景乾走近,楚云卿行礼道:“妾身给王爷请安。”南景乾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上了轿撵。楚云卿直起身子,觉得南景乾的行为甚是奇怪。细细回思,这才猛地想起清晨半梦半醒之间的事,确是开罪了南景乾。
一时间,楚云卿也不好意思与南景乾共乘一轿,抬步迈向另一个轿撵。
管家见状,上前拦住楚云卿的去路,道:“王妃,王爷方才上的是那副轿撵。”王爷和王妃夫妻之间有些吵闹很正常,但是此处乃是大街,若是让百姓看到王爷和王妃不和,那才真是出了大事。
楚云卿被管家拦下,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此举不合适,笑了笑,道:“舅母突然西去,本妃伤心糊涂了。让管家操心了。”随后深深地看了管家一眼,表示歉意和感谢。
管家走到轿撵前掀开轿帘,道:“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请王妃上轿。”
楚云卿扶着管家的手踏进轿撵,在离南景乾最远的门边的位置坐下。红笺站在轿杆外,掀起轿帘的一角,将一个暖袋递给楚云卿。楚云卿这才想起今日已经大约是月事来的日子,为防失仪,还是接过来放在小腹上。
正值盛夏,南景乾见此觉得有些奇怪,却碍于刚与楚云卿闹了别扭,没有出言询问。
马车行至半途,楚云卿突然腹痛,将暖袋拥得更紧了些,靠在壁上闭目休息。
南景乾见楚云卿皱着眉头,似是不舒服,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坐到了楚云卿的身边,将她揽进怀里,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让他们改去医馆。”楚云卿靠在南景乾的胸膛上,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不用,我没病,一会就好。”
南景乾突然反应过来,她大约是月事已至。以前被他宠着的那些姑娘,凡月事之时都自觉地不出现在他面前,就连他的妾室在月事的时候也会回避见他。因为她们都担心他情动之时自己无法侍奉,反而便宜了别人。
故而,他并不知如此情形之下,他能做些什么,只好抱着楚云卿,给她一些支撑。风流皇子南景乾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手足无措。
“王爷,王妃,沐国公府到了。”
轿撵停了下来,可是楚云卿的腹痛还未缓解。南景乾欲开口询问她是否要留在轿撵上休息,却被楚云卿抢了先。
楚云卿掀开轿帘一角,对着一旁吩咐道:“红笺,上来扶我。”红笺应声来扶楚云卿。南景乾想起今早楚云卿的那句话,还是有些生气,也没有阻拦。
楚云卿一下轿撵,立刻留下两行清泪,带着哭腔道:“舅母——,舅母——”巧妙地将腹痛伪装成了悲伤过度。楚云卿曾多次来沐国公府与苏筱叙话,所以没有人怀疑她并不是真情流露。
南景乾下轿之后,瞥了一眼楚云卿,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我都忘了,你是个什么事都可以利用起来达到目的的人。”他接替红笺的位置扶起楚云卿,道:“你还顺便制造了在百姓面前展示夫妻恩爱假象的机会,真是一举多得啊。”
楚云卿突然觉得很委屈。老天不会理会她身体是否适宜,不会理会她心情是否适宜,也不会理会她是否辛苦。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每一件事。而楚云卿自己,只能按照老天给的契机,用尽气力,达到自己的目标。
楚云卿想起了幼年的那些委屈、那些白眼,还有那些不曾为外人所见的恐惧、焦虑、担忧,那些睡梦中想起都会惊醒的痛苦。趁一个老天赐给她的可以放心哭泣的机会,把眼泪流干净。然后擦干眼泪,走好下一步。
南景乾扶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楚云卿,走到灵堂。楚云卿直接跪倒在灵堂中,一言不发,只是哭,悲伤至极。在场来吊唁的人,无不被楚云卿的哭声感染,变得哀伤。南景乾用红笺递给他的手帕提楚云卿拭泪,心念:她能把悲伤伪装得如此真挚,那她对自己的忠诚,是否也可以伪装呢?
灵堂中,若说还有谁人如楚云卿一般哭天抢地,那便是亡者的夫君,沐绍贤了。
苏筱初嫁时,他一直把她当做苏老和自己父亲的联姻工具,当做一个束缚,占领他心爱之人的狠毒女人。虽然他当时并非心有所属,但是他依然讨厌这个被父辈安排的妻子,正如他讨厌被父辈安排的人生一样。
但是苏筱并未像他想象中一样争风吃醋,也从未阻挠他纳妾,就连他提出休妻一事之时,她也未反驳他半句。他打她,骂她,羞辱她,让她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
刚开始,她会在他不在的时候默默流泪,后来,无论他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带着微笑凝视着他。
他以为自己从来不在意,恨不得她早点死。
可是她真的死了之后,他发现自己很伤心,伤心到控制不了眼泪的流动。
楚云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南景乾一直在帮自己擦眼泪,红笺也一直在劝她爱惜身体。楚云卿低声告诉自己:“不可以,我不能这样。松懈就是死亡,我要打起精神,我要打起精神。”
原本楚云卿只是说给自己听,却恰好落入了南景乾和红笺的耳朵里,也幸好只落入了南景乾和红笺的耳朵里。
红笺听到楚云卿此言,不顾越矩之错推开南景乾,借着拭眼泪捂住楚云卿的嘴,小声道:“王妃!王妃!这里不是灼华院,这里是沐国公府,请您注意言行。”红笺不断地掐着楚云卿的右手,重复提醒楚云卿不能乱讲话。
南景乾看着红笺试图将楚云卿的思绪拉回现实,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她哭得这样伤心,是为了自己而哭。她心里一直藏着这么多伤心事吗?可以哭到失了魂。
楚云卿终于在右手的疼痛中回了神,想到之前自己的言语,低声问红笺:“刚才有外人听到我讲话吗?”红笺摇摇头,转头向南景乾磕了个头,道:“奴婢失礼了,请王爷责罚。”南景乾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扶起楚云卿道:“云卿,我们回去吧。”
楚云卿哭了很久,有些脱力,只能靠在南景乾身上往外走。
路过沐国公府的前院时,楚云卿的香囊掉了。楚云卿回头命红笺捡香囊的时候,看到侧院里楚茉瑶和祁王南景朝站在一起,似乎是在谈话。楚云卿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究。?
☆、人生自是有情痴
? 楚茉瑶在重修过的楚相府中绣花时,接到了兵部尚书夫人去世的消息。虽然她是养女,但也要称呼苏筱一声舅母,所以即刻前往沐国公府吊唁。
走下马车时,楚茉瑶因自己原本是乡下姑娘有些自卑,一直未敢抬头走路,生怕有什么规矩错了,被别人指责楚相府的大小姐不懂规矩。
见灵堂里吊唁的人甚多,她出于天生的自卑心理不想进去,便吩咐丫鬟陪她去别处走走。丫鬟扶着她往无人处闲逛,突然看到池塘旁有一个大约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脱了鞋子,正要往水里走。
“小心!”一向低头低声的楚茉瑶难得大声讲了一次话。她冲到池塘边,将那孩子拉回岸上,用手帕帮那孩子擦干了脚,重新穿上鞋子。那孩子似是被吓到一般,挣脱楚茉瑶的手,跪下连忙磕头道:“奴才不敢污了小姐的手帕,奴才自己来。”说罢自己穿好鞋子给楚茉瑶磕头。
楚茉瑶很少外出,故而认识她的人不多,就算出门,旁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