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南景乾正在失神,便掀帘子出去,向府医欠了欠身,道:“胡大夫,奴婢随您去拿药吧。”
府医还没走出二门,便有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到红笺也顾不上行礼,匆匆忙忙地道:“红笺姐姐,王府被官兵包围了。顺天府尹郑大人正在府门外,还说让王爷速去接旨。”
“王室宗亲领恩旨一向都在府内,郑大人既然请王爷出府接旨,怕是有大事。”红笺知晓事关重大,不敢假手他人,即刻命素扇去取药,自己则连忙回到内室。
南景乾听完红笺禀报,无喜无怒,帮楚云卿掖了掖被角,吩咐红笺道:“好好照顾王妃,本王去随郑大人走一趟。”说罢,拂袖出门。
“璟王爷,微臣奉旨请您到天牢委屈几日。您主理的一切事务都将先交由其他皇子打理。”顺天府尹郑中深客客气气地向南景乾行了一礼,虽然这个璟王私调禁军,但是皇上正值壮年,一切都还很难说,还是谁都不得罪得好。
南景乾也没有为难他,回头看了一眼灼华院的方向,便随郑中深走了。
守门的府兵见顺天府尹带走了王爷,连忙嘱咐了多位小厮去通知管家。
小厮嘴碎,一时间,王爷入天牢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璟王府。
其他人倒还好,也只是替王爷哭一哭。陌汝院的春风、夏雨、秋叶、冬雪四个人倒是闹得狠。尤其是冬雪,竟直接跪到了灼华院外大喊:“王妃,王爷私调禁军,进了天牢。如此大罪,必定株连,贱妾从未侍奉过王爷,请王妃发发慈悲,放我出府罢!”
红笺刚服侍楚云卿喝了药,就听到冬雪在院外大吵大闹,吩咐一旁的素扇:“去把她撵走,别扰了王妃休息。任何事情,都等王妃醒了再说。”
素扇刚打开门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咳!红笺,给本妃端杯茶来。”楚云卿捂着胸口起身,吩咐道。
红笺连忙倒了杯茶,递给楚云卿,问道:“王妃怎么咳嗽了?可是还有其他病症胡大夫并未诊出?”
楚云卿顺了顺气,将茶杯递给红笺,轻笑道:“我只是外伤,是你喂药时呛着我了。”
冬雪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进了楚云卿的耳朵里:“王爷就算要死也不能拉着贱妾一起啊!贱妾从未侍奉过王爷啊!”
素扇连忙去关门,可是已经晚了,楚云卿面色刹那便变得严肃,以不可抗拒的语气命令道:“红笺,素扇,取那件被劫匪划破几处的朝服来,服侍本妃更衣梳妆。”
红笺迟迟未动,道:“王爷只是关入天牢候审,王妃可以与王爷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大臣商议后再决定如何救王爷,万不可冲动啊!”
楚云卿冷笑了一声,道:“指望那些大臣?他们若是指望的上,如今太子之位上坐的便是景乾,不是南景弘!况且,景乾一向思维缜密,不可能如此冲动带禁军出城,他必有自己的打算,我必须去问清楚才能配合他行动。”?
☆、血染皇城绕指柔
? 一个时辰后,楚云卿一身刚返京时的朝服,策马行至宫门口,掀袍下跪,将冠帽取下置于身前,三叩首后,高声道:“微臣楚云卿看管不力,以致国资受损,特来请罪。臣之夫君,闻臣遇袭,护妻心切,犯下大错,不敢恳求皇上原谅,但求皇上开恩,允臣与夫君一见。”
语罢,又三叩首,可守宫禁军无一人向宫内禀报楚云卿落冠请罪的消息。
楚云卿早已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高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再三叩首,如此反复。
京城之内,一向不允高声喧哗,故而百姓听到楚云卿的声音都赶来宫门口凑个热闹。
“这姑娘是谁啊?怎么穿着官人的衣服?”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位是当朝唯一的女钦差,璟王爷的正妃。”
“那怎么穿着破破烂烂地跪在这里啊?”
“听说,是押送那些银子回京之时,在城门外遇袭了。璟王爷心疼妻子,带着禁军去救,被关进了大牢。”
“原来是来求情的啊!”
“楚大人真可怜,一个弱女子稳定了南边的战乱、疫病和洪涝,一回来还遭这样的罪。”
“这楚大人都跪了多久了,怎么也没见有人去禀报圣上啊?”
楚云卿跪得越久,替她抱屈的百姓就越多,指责宫门禁军无情的人也越多。
皇宫里的消息从来就不需要人传,皇上在御书房早就听过了暗探的禀报,知晓了宫门楚云卿请罪之事。
从皇上下令关押璟王开始,求见皇上的重臣、后妃就一下子多了起来。皇上知道他们都想说什么,所以一个也没见。只是,楚云卿并未上折子请见,直接在宫门落冠待罪,况且她也是有功之臣,让皇上想不理睬都不成。
楚云卿喊得嗓子都哑了,终于等来了一个小太监。
“奴才给楚大人请安。”小太监敷衍了一个礼,道:“皇上命奴才告诉楚大人一声,楚大人此去南境劳苦功高,又受了伤,回府歇着吧,改日等大人身子好了,皇上会召见您的。”
楚云卿拱手行了个低礼,哑着嗓子道:“皇上可允本官与王爷一见?”
小太监顿时觉得好笑,道:“楚大人莫不是伤到了脑子?天牢一向只有宫里正经的主子,皇上皇后可以进去,楚大人您充其量也只是个奴才罢了。竟然妄想进天牢探视?哈哈哈哈!”
楚云卿心念:这个小太监言语顶撞,行为乖张,便知这绝不是大太监姜海□□出来的,怕是哪位娘娘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想到这里,便细细记住了这个小太监的模样。
这小太监见楚云卿一言不发,便当她是个软柿子,道:“不过若是楚大人您绕着这宫城,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说不定皇上心软,特许您进天牢呢?”说罢便大笑着回去了。
楚云卿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心中道:“虽不知你是哪宫娘娘的手下,但是我却有法子让你不要这么得意。”
在百姓们都以为楚云卿会回府时,她却向着宫门叩拜,道:“多谢皇上给微臣与夫君相见的机会。”
语毕,便沿着城墙,三步一叩,五步一拜,缓慢前行。
百姓更是一阵唏嘘,多半都是在感叹璟王妃对璟王用情之深。一时间,璟王妃在百姓中的声誉渐渐高了起来。
天牢地处皇宫西北角,离和顺门不远。
傍晚时分,看守南景乾的一个狱卒听到了和顺门外百姓哄闹的声音,便问另一个狱卒:“外面什么事?用不用出去看看?”
这时,送饭的狱卒提着食盒进来,解释道:“还不是这个璟王爷的王妃惹出来的事情。”
南景乾受了几个时辰的鞭刑,原本已在半昏迷状态,听到狱卒此言突然问道:“王妃怎么了?”
狱卒将食盒放在牢房内的桌子上,道:“还担心别人?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上头吩咐了,你的一应餐食不可少,但是不许将你从刑架上放下来。”
南景乾却并不关心这些,急切地追问道:“我问王妃怎么了?”
狱卒叹了口气,道:“在这天牢里面,我见多了亲足相残的事,却难得有你们这么夫妻情深的。听说,璟王妃跪绕宫城,请求皇上准许她见你一面。”
看守的狱卒问道:“那百姓怎么会哄闹?”
送食狱卒道:“因为璟王妃跪了大半个宫城,膝盖流血,头也磕破了,所以现在宫城一周全是血迹。百姓看着觉得惨烈,在替璟王妃鸣不平。”
看守的狱卒感叹:“璟王妃真是……让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才好。”
自从听到那句“跪绕皇城”,南景乾的思绪便飞到了和顺门外。
以前,他为了韬光养晦,自小便混迹于风月场所。未及弱冠,对他所喜欢或者需要利用的女子关心照顾,便成了他的习惯。他对楚云卿的种种体贴,只是出于习惯,真心有几分,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这些年真真假假,他早已不知自己的真心为何物。
他一直以为,楚云卿也曾混迹秦楼楚馆,对他的誓言,情谊也都带着几分习惯。可是,有人会习惯到拖着病体跪行宫城,只为见他一面?
以她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自己并不是毫无防备,但是却仍然执意相见,是不知他的计划故而无法从旁协助?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若是旁的女子如此做,他必定会感念一生。但是,她是楚云卿,是楚氏人。他不能心软,他不能让母妃寒心。?
☆、同心丝网千千结
? 暗探原本想向皇上报告楚云卿之事,奈何皇上正与众大臣议事,只好候着。
议事结束,已是深夜。皇上回到寝宫才听说楚云卿奉圣命跪行皇城,已然跪行一整圈了,大怒:“把那个假传圣旨的狗奴才拉出去杖毙!”
姜海连忙上去劝:“皇上莫动气,龙体要紧啊。”
皇上叹了口气:“楚云卿在南境立了大功,却在百姓面前受如此委屈。看来,乾儿是重罚不得了,这楚云卿,也是不能不赏了。传令,派朕的御撵,送楚大人去天牢与乾儿相见。你亲自去办,万不可再出差错。”
姜海应下来,退出去准备御撵。
姜海带着御撵出宫门,亲自将楚云卿扶起来时,小声道:“大人受委屈了,奴才早觉得皇上身边有细作,多亏大人相助得以除去。”楚云卿笑了笑,道:“今日偶然察觉,本官也只是为了见到夫君。姜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姜海向楚云卿行了一礼,道:“皇上感念楚大人与璟王爷伉俪情深,特赐御撵迎楚大人进宫。”
楚云卿早已双膝无力,无法站立,便也没有推脱,扶着宫女的手上了御撵。
御撵行至天牢门口,不待宫女来扶,楚云卿便跌跌撞撞下了撵。姜海连忙吩咐两个宫女扶着楚云卿,然后命令守门的狱卒带路。
遍布血腥,寒气逼人的天牢让楚云卿心中阵阵发怵,她无法想象南景乾还要在天牢里待一阵子,那日子该如何过?
“楚大人,前面再走几步就是璟王爷的牢房了。奴才已经肃清里面的人,大人可以放心叙话,奴才在这里候着您。”姜海的话让思绪万重的楚云卿突然推开宫女的手,扶着墙走过去。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个人,□□着上身被绑在刑架上。
楚云卿顾不得膝上疼痛,打开牢门一路奔过去,摔倒在南景乾的面前,抬头入眼便是南景乾满是鞭痕的上身。
“云卿!”南景乾看到楚云卿摔倒惊呼一声。
楚云卿扶着刑架站起来,玉手轻轻抚过南景乾的伤口,顿时泪盈眼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南景乾很想帮她擦去眼泪,可惜手脚被缚,只能微笑着安慰她:“太子这样对我,是在害他自己。倒是云卿你,受苦了,膝盖伤得必定很严重吧。”
楚云卿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什么人之后,小声道:“我不管你这次是什么计划,我不允许你拿性命冒险。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为你拿到手,别这样让我心疼。”
南景乾抿着唇,回答:“我需要借这次机会探清太子的暗桩,所以这几日我必须待在这里,但是我绝对没有性命之忧。”
楚云卿看着他的眼睛,那种坚定的眼神让她知道她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道:“这是我清州的一位懂医的朋友送给我的止痛丹,效果奇好,仅此一粒,可保你在这里的日子不那么难过。”然后将盒子里的唯一一颗药丸给南景乾喂了下去。
南景乾将药丸吞下后,顿时神清气爽,似乎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痛感全无。他正要惊叹真是奇药,低头却发现楚云卿突然跌坐在地上。
南景乾急切问道:“云卿,你怎么了?”楚云卿缓了一会,扶着刑架更加艰难地站起来,温柔地笑道:“无事,突然膝痛,回去上了药便好了。”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留下来:“妾身自诩南楚第一女诸葛,却难替七爷承受着囹圄之困,实在有负当日誓言。若有来世,愿生为男儿,习得一身武艺,位列朝堂,替七爷守住这万里江山。”
“皇上驾到!”姜海的尖嗓子打断了南景乾和楚云卿的对话。
楚云卿看到一抹明黄走近,连忙退到一边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看到楚云卿双膝处的血迹,吩咐姜海:“将楚卿扶起来。”一转头看到南景乾身上的鞭痕,怒道:“朕还没发话,谁允许你们上刑的?!还不快将璟王爷放下来?!”
狱卒少见天子之怒,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得给南景乾松绑。
南景乾虽无痛感,却依旧装虚弱跪倒在地上,一叩首,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躬身亲手扶起南景乾,道:“乾儿受委屈了。”
南景乾如惊弓之鸟一般退开一步,低头拘着礼,道:“父皇漏夜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