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清绥所言,真的就没有半分真凭实据,只是我嫉妒他,才无中生有的吗?”
苏清绥正气凛然,侃侃而谈,面对老太公却分毫不让,而且真像是句句说到了重点上,整个宗祠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
是啊,他们确实没有得到过苏牧任何的好处,可他们却不会去想,苏牧给他们好处,他们却觉得苏牧是痴人说梦,不愿意跟着苏牧干,如今又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苏牧的身上,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心安理得将苏牧逐出家门的借口罢了!
当时苏牧要北迁生意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一起迁出去,苏牧要囤积粗粮和物资的时候,他们也同样可以一起干,苏牧要推出月饼,他们没有一起做也就罢了,还嘲笑苏牧,一个小小的饼,能赚什么钱?
就算那个被石宝的手下砍杀的小妾,若不是他跟苏清绥有乱天伦,半夜留着灯,又怎么可能被杀?又不见别个关门闭户的被杀?
所有的这些,只能说他们自己作死罢了,可为了心安,为了将苏牧逐出家门,他们竟然就这样被苏清绥说服了!
苏牧其实一直就站在宗祠外面,回到家中彩儿丫头就告诉他,让他来找苏瑜,他也知道宗族大会从来不会讲他什么好话,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说实话,他真的心寒了。
他们想将长房分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只是要分的不是长房,因为长房在北面的生意已经打开局面,开始大把大把赚钱了,他们只要将苏牧剔除出去就好。
这样一来,哪怕苏家离开杭州,也能够在北面快速扎根,稳定下来,壮大发展,这才是最大的赢面!
苏牧的双手笼在袖筒里,不离手的洞箫便插在腰带上,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走进了安安静静的宗祠。
“苏家啊苏家。。。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罢。。。”他心里如是想着。
第七十七章 父子三人饮,十年酒一杯
人说哀大莫过于心死,那是在一个特定的前提之下才成立的,如果你对一样事物没有半分在意,死心了也便死心了,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
苏家对于苏牧而言,便是这样了。
并非苏牧冷血无情,而是这个家族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未曾给过苏牧,而苏牧数次三番给了他们机会,并希望能够提供一些帮助,可惜这些目光短浅之人并未看到其中的价值。
他们非但拒绝了苏牧的好意,还嘲笑苏牧的创意,质疑苏牧的眼光。
苏牧无法告诉他们这其中的秘密,也不能跟他们坦白,说自己来自于千年以后的另一个时空世界,但以苏牧在南方铁打一般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说服你们吗?
再次走进宗祠,扫了一眼宗祠之内供奉着的神位,苏牧突然觉得,这香火缭绕的宗祠,竟然比外面的大雪天,还要让人感觉寒冷。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苏牧的脚步,因为没有人敢正视他的目光,哪怕苏牧有着再多的不是和错误,他终究是苏家的子孙,在这个家国天下的古老朝代,抛弃子孙来求存,始终是让人唾弃的一件事情。
哪怕老太公,也只是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至于苏瑜,他没有反驳苏清绥,因为他知晓苏牧的底细,这个弟弟去过南方,经历过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才得以脱胎换骨,真正成长起来,如今的苏牧,成熟,稳重,值得信赖和依靠,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纨绔子弟的姿态?
他也很清楚苏牧的脾性,若对此事没有定议,苏牧是不会主动走进来的。
苏牧站定下来,朝苏家祖宗的神主牌位拜了一轮,而后给老太公行礼,并没有再看诸位叔伯公,给父亲苏常宗行了礼之后,朝兄长苏瑜点了点头。
这就是苏牧对这个家族仅剩下的一些情分了。
在苏牧做这一切的时候,在场之人思绪各异,有人欢欣,有人陈默,有人惋惜,有人松了口气,但老太公却只有一个感受,那便是愧疚。
苏常宗看着这个次子,心头没有愧疚,只有欣慰。
他是个极其低调之人,说得不好听便是懦弱,可除了老太公,谁还记得他曾经也是差点考取了功名的苏家才子?谁还记得苏家如今巨大的生意版图之中,也有那么极其重要的一块,是他苏常宗打下来的?谁还记得他之所以低迷失落,是因为最深爱的妻子撒手人寰?
宗祠之中的长辈们里头,他的话最少,但观察却是最多,从苏牧游学归来,他便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这个次子,甚至故意让他遭受各种各样的猜忌,让他独自去面对各种挫折。
他之所以欣慰,不是因为苏牧取得了何等样的成就,而是欣慰于苏牧终于敢主动走进来,甚至主动提出要离开这个家族!
这是苏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方,也同样是他为苏牧感到骄傲和欣慰的地方!
哪怕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碌碌无为,可苏牧还是对他发自内心的恭恭敬敬,并非单纯因为他是苏牧的父亲,而是他感受得到,苏牧是真正明白了他的隐忍和这一切的动机。
他看着想要开口的苏牧,而后慢慢站了起来,走到苏牧的身前,伸手按在儿子的肩头,而后转过身去,敛起袍子,拜倒在老太公的面前。
“父亲大人在上,儿子不孝,今日便与诸位族亲分而居之,族里的生意也会交割清楚,待措置完毕,我长房便搬离出去。”
在苏常宗跪下之时,所有人便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结果,对于苏清绥和苏常源父子,以及那些族老们而言,这样的结果,是无法让他们满意的。
如果只将苏牧逐出家门,那么长房的生意还是能够拉动整个家族的运作,毕竟他们长房在北方的生意已经稳固了下来,而且还能够将苏牧的粮仓掌控在家族的手中,用以跟宋知晋交换离开杭州。
可苏常宗此时低声下气地出来,不是要将苏牧逐出家门,而是他长房要分家!
在苏牧接管长房生意之后,二房三房以及诸多叔伯族老们的支脉,早已将家族产业给瓜分得一干二净,可以说如今长房的生意,都是苏常宗和苏瑜一手打拼得来的,是真正归属于长房的产业,是他们动不得的那一部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北方的生意和苏牧手中的粮仓。
所以看似愚钝懦弱的苏常宗,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手,隔断的只是长房与家族的情感,在生意上,他们则取回了主动权,保护住了本就属于长房的那一部分产业,这是极为漂亮的一手以退为进!
在他们有机会将长房分出去的时候,由于觊觎苏牧第一才子的名头能够带来的一点点利益,他们没有狠下心做决断,眼下不想分家的时候,长房却主动分了出去。
可苏清绥已经抛出了那样的长篇大论,从未插手家族事务的苏常宗开口保护儿子,谁能再说什么?
老太公苦笑了几声,只是勉励了长房三人几句,红着眼眶,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已经难以开口,眼睁睁看着苏常宗起身,带着苏牧和苏瑜,离开了宗祠。
在家族观念极其深重森严的这个朝代,分家之后虽然还是苏家的子弟,但今后长房一脉的家主就是苏常宗,无论是产业还是规矩,都自立一方,又如何让老太公不伤心难过?
这是苏牧第一次用一个儿子该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若说之前他为苏家,为苏常宗所作的事情,只是为了感谢这个身体的主人,那么未来,他会将苏常宗,真正当成自己的父亲!
这是一个来得很迟的转变,但却合情合理,这是一个适应和接受的过程,一个漫长的认可的过程,不像小说里那种,一穿越就喊爹喊妈,苏牧是个极为理智的人,这段时间虽然漫长,却必不可少。
苏常宗很欣慰地看着两个儿子,而后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身,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宗祠里的每个人都能够清楚地听到。
“我的儿子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父子三人离开了很久,宗祠里仍旧寂静无声,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但事实已经如此,他们也只能选择接受。
没有苏牧的粮仓,或许只能动用家族的资源来跟宋知晋讨价还价,虽然会被狮子大开口,损失会很大,但如果苏牧还在,那便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了。
苏府的格局变化,除了宋赵两家以及杭州城中与苏家有利益关联的一些大户知晓,寻常百姓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这些。
简单的交割了一番之后,苏常宗的长房,彻底搬出了苏家的大府邸,彩儿丫头和平日里照料苏牧的一干小厮和厨娘马夫,自然要跟着长房离开。
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是,追随了老太公数十年的老掌柜张昭和,也选择留在了杭州,留在长房。
也不知为何,苏瑜竟然有些微微的欢喜,在一个小雪纷纷扬扬的傍晚,父子三人终于有机会坐在温暖的饭厅里,红泥小炉温着陈酿的米酒,已经十几年滴酒不沾的苏常宗喝了个微醺,脸色红润,话虽不多,却一直带着笑容,摇曳的灯火下,父子三人,碰了个杯。
回到房中之后,苏常宗独自缩在被窝里,取出怀里带着体温的一块玉来,握在手心,醉醺迷糊地喃喃着:“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这个被丧妻之痛折磨了这许多年的老儒生,眼角挂着泪,嘴角挂着笑,睡了十三年来的第一次美觉。
苏瑜回到房里,妻子挺着大肚子,亲自给他洗脚,这些本该由通房丫头做的事情,向来都是妻子在做。
他将妻子抱在腿上,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拥她入怀,似乎通过她的胸膛,听到了两个心跳。
长房已经搬离了府邸,苏家诸人只觉得空出了一块,心里也空出了一块,只是不知该值得庆幸,还是觉得叹息。
家族的主要成员还在聚会,等待苏清绥带回来的消息,好在夜色阑珊的时候,苏清绥终于回来,也将宋知晋的条件带了回来。
不出所料,将苏牧分出去之后,宋知晋果然同意谈交易,他也完全可以将苏家送离杭州,但代价自然要大一些,因为没能得到苏牧的粮仓,绝对是一笔巨大的损失,而这些损失,就要摊在苏家的头上了。
不过还好,起码能够离开这个即将被战火燎烧起来的城市,对于苏家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而宋知晋的府上,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下一步将如何把苏牧拉下战争的泥潭,因为有人找上了门来。
赵文裴虽然从睦州逃了回来,可当宋知晋想替他在杭州府走动一个官职的时候,他却拒绝了,或许睦州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心理创伤吧。
从回到杭州之后便将自己锁在房中的赵文裴,第一次出门便来到了宋府,宋知晋和赵鸾儿连忙到客厅来见面。
可赵文裴的一番话,却让宋知晋和赵鸾儿这对夫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想求一条船。”
“这是自然,不过就算战火烧起,也烧不到我宋赵两家,兄长又何必离开杭州?”宋知晋有些不解。
“不是我,愚兄…愚兄想…如果有可能,我想替苏瑜安排一条船…”
第七十八章 割袍不断义
十二月中,雪停了,挂着冰枝的树木时不时簌簌落下积雪,街道上都是泥泞脏污的雪渣子,闲来无事,苏瑜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写了一会儿字。
赋闲在家,想起以往自己纵横商场的光景,苏瑜突然来了兴致,披了件袍子,便来到了帐房。
有老人张昭和在操持生意,苏牧也乐得当了甩手掌柜,此时张昭和出门办事,帐房里的小掌柜们见得苏瑜来了,也都纷纷打起招呼。
分家出来之后,生意上少了很多掣肘和阻力,这些帐房和掌柜也能够放开手脚来施展本事,心情上也是极为舒畅的。
寒暄了一番之后,苏瑜便走进了张昭和的帐房,开始粗略的浏览一下这几个月来的流水。
可他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而后推开窗户,让光线照进来,也不管寒风吹得帐房里的簿子哗啦啦直响,视线就仿佛钉在那账本上了一般。
他有些慌乱地又取出其他账本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页面上不断滑动,快速地浏览着一条条账目,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回了椅子上。
张昭和回来之后,便连忙关起了窗户,抱怨道:“大少爷也真是,这么冷的天,恁地不关窗户,受凉了可如何是好!”
可他却发现苏瑜面色严肃,沉默不语,待得看见苏牧桌上的账本,脸色顿时也难看了起来。
“大少爷…二少吩咐过,这事儿你不问,就不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