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对苏牧的追查越来越细致,关于苏牧的情报档案也愈来愈厚实,但他们却越来越看不透苏牧这个人。
他就像一团迷雾,越想要深入,就越陷越深,越深入就越迷惑,身处其中,更加无法看清这团迷雾有多么的大,多么的深。
他理解元泰的心情,便是他刚开始苏醒之时,也犹豫了很久才睁开眼睛来。
但他跟元泰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不会逃避,他会选择勇敢的面对,会想方设法来解决问题。
很显然,元泰的状况并不比他好多少,否则元泰会第一时间醒来,将他沈青囊杀死,因为这是隐宗的规矩,宁死也不要泄露隐宗的秘密,因为泄露隐宗的秘密,会比死更让人难受。
“可惜了。。。”元泰终究打破了沉默。
沈青囊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是啊。。。”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门外的声音响起,房间之中的死寂才被打破。
苏牧本来就大伤未愈,在乱战之中又拼命了一场,此时的状况也并不好。
他简单地向老婆子问了些话,而后才将老婆子打发下去,临走时还嘱托老婆子注意身体。
当他打开房门之时,湿润的水汽和雨丝随着冷风飘了进来,使得房内空气为之清新。
沈青囊有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助水汽来解渴一般。
苏牧本想随手关上门,但似乎看到了这一幕,便松了手,只是走进来,给沈青囊倒了一杯水。
“喝水?”
苏牧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他知道沈青囊根本就不会喝,要喝的话早就招呼那个老婆子了。
可沈青囊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一次连元泰都感觉有些意外,因为他很清楚沈青囊对苏牧有多么的怨恨。
苏牧将沈青囊的头抬起来,给他垫了个枕头,这才将茶盏贴在了他的下唇。
沈青囊喝水很慢,仿佛在品尝白水的味道。
他并不是在品尝,而是希望自己能够记住,最后一次喝水的感觉!
其实他并不想喝水,但他需要喝水来麻痹苏牧,需要这一点水来恢复一些力气。
当他喝下半杯水之后,力气恢复了一些,于是他猛然将茶杯咬了一个缺口,而后就要将咬下的瓷片吞入腹中!
这是他的机会!
锋利的瓷片割破他的舌头,割破他的咽喉,却卡住在嗓子眼上,因为苏牧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
就仿佛从一个破烂的布偶里头寻找掉落其中的纽扣,苏牧掰开沈青囊的嘴巴,修长的食中二指肆无忌惮地搜索那块瓷片,而后稳稳地将之夹了出来。
“别急,还没到时候呢。。。”
苏牧将瓷片轻轻放在缺了口的茶盏之中,又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满是鲜血和口涎的手指便在沈青囊的衣服上擦了擦。
他缓缓站起来,目光并不凶厉,甚至没有半点强势,仿佛跟探望老友一般,而后朝沈青囊和元泰说道。
“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谁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给他一个痛快。”
苏牧只留下这一句,而后便离开了。
他们自然知道苏牧想要什么,无非就是想知道始可汗和黑白子的计划,甚至于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这也是沈青囊一定要选择自尽的原因,因为他和元泰都很清楚,苏牧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苏牧跟他们有着无法弥合的对立,苏牧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特别是沈青囊对苏瑜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暗中唆使培植张迪等人,发动起义,还得十数万叛军和禁军死在这惨烈的一战之中。
无论是苏瑜的受伤,还是十数万人的死伤,都是苏牧最为珍视的东西,也是苏牧无法触碰的逆鳞。
所以对苏牧有着足够了解的沈青囊和元泰,都很清楚自己的下场。
如果有得选择,他们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成为苏牧的俘虏,但可惜的是,他们已经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只能是等待,希望隐宗的人能够尽快发现这一点,派人来杀掉他和元泰。
想要从苏牧的手底下将他们援救回去,难度实在太大,但想要杀死他们,却并非没有可能,或许这也是隐宗对他们最后的慈悲和恩惠。
但又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苏牧不会这么快对他们下手,否则隐宗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动手,他们就不得不吐露苏牧想要的情报了。
只是大战刚刚落幕,各方都还在统计清算,侍卫司的人马还在追剿张迪等人,隐宗的势力或许还在尽可能保护这些叛军。
毕竟河北的局势好不容易搅乱,就这么让侍卫司的人收拾了残局,实在有些可惜,张迪等人虽然贪生怕死,但义军之名仍旧可以利用。
也只有继续在南朝内部搅风搅雨,才能够给北方的始可汗和黑白子争取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筹谋接下来的终极大计划。
隐宗的重点本来就转移到了北方,在南方的力量已经严重不足,又需要在关键时刻保护张迪等人,即便有人及时发现他和元泰落入苏牧之手,想要凑足了人手来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沈青囊是这次计划的主要筹划者,所以对这些情况他再了解不过,也正是因为了解到隐宗的难处,他才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苏牧是绝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
他从来没有受过严刑拷打,虽然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反倒是元泰显得淡定许多,想必当年他保护北汉皇族逃亡之时,并没少受这样的罪。
房间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死寂得吓人。
沈青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便朝元泰问道:“我记得早先的请报上说,先前苏牧给杨云帆等人动用了水刑。。。这法子真的很。。。很厉害吗。。。”
元泰终于睁开眼睛,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过得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他曾经照着请报上所描述的那样,亲身体验过水刑的可怕之处,别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毛巾和一桶水不断浇下来,但那种压迫感比被人将头按在水里,还要恐怖。
即便以他的坚韧不屈,也熬不过水刑,更别提像沈青囊这般没受过刑的人了。
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沉思了片刻,才迟疑地说了一句:“你适才所为,是对的。。。”
他知道这句话只能让沈青囊更加的不安,但也只有让他不安,才能够让他更加坚决地求死,只有这样,当他面对苏牧的刑讯逼供之时,才会更加的坚定死志。
他们并不怕死,经历了大战之后,他们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身为隐宗的高手与核心,他们比谁都清楚地意识到,有时候死去反而是一件最容易最轻松的事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实在太多太多,便是隐宗掌握的,就不下百种。
只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们的一心求死,早已暴露了他们的怯懦。
看似最大无畏的求死,才是最大的怯懦,听起来有些拗口和矛盾,但综上所述,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牧并没有走远,本不想变成残酷之人,但为了大局,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去做。
因为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隐宗在南朝兴风作浪,怕是为了给北方拖延时间和转移视线。
也就是说,南方这边忙着救灾,水深火热焦头烂额,如果隐宗想要在北方有所动作,只怕这段时间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的视线穿越细雨和乌云,遥望着北方,仿佛要穿越时空的阻碍,看一看始可汗和黑白子到底在做些什么一样。
第六百五十章 敢炽军的去留
虽然苏瑜和李纲双双受伤,大名府又是一片狼藉,但因为叛军大败,侍卫司又在不断追捕,是故整个河北路也算是“河清海晏”,没有了叛军从中作梗,朝廷的赈济物资终于能够切实落入灾民手中。
再加上朝廷平叛军大获全胜,朝廷的声威也是达到了顶点,苏瑜和李纲守卫大名府的事迹传遍整个河北和京东,百姓信心大增。
而王黼也知晓苏瑜和李纲已经成了气候,自己已经没有了太多机会,又得了梁师成暗中指点,便提前调运了大批过冬的物资,使得河北和京东的灾区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这样的结果毕竟还是让人感到欣喜的,只是梁师成却如何都兴奋不起来。
苏牧从沈青囊那处走出来之后,便来到了他梁师成这头来,两人没有太激烈的争论,但已经僵持了一个时辰。
在今次平叛之中,苏牧简直变身梁师成的守护神,也不知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多少次。
但一直公私不分的梁师成,今次却要公私分明一回,而且态度很坚决。
因为他们眼下讨论的重点只有一个,敢炽军!
无论张迪高托山杨天王,还是后来出现的李太子徐进和刘大郎,经历了大名府一场大败之后,这些人早已不成气候。
辛兴宗和刘光世的部队经过休整之后,也加入了侍卫司的追剿围杀行列之中,整个河北和京东士气大增,各地都掀起了清剿贼匪的剿匪运动,这些叛军的残部根本就无处可藏。
如果说现在还有大规模的叛军,仍旧拥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便是敢炽军!
如今敢炽军就驻扎在大名府城外,协防大名府,此事也让梁师成头疼了许久。
敢炽军毕竟还未正式接受朝廷的招安,让他们来协防大名府,又生怕他们监守自盗,可如果放他们出去追剿叛军,梁师成又怕放虎归山,最终只能让他们在大名府城外驻扎了下来。
敢炽军的存在太过敏感,在别人看来,敢炽军在此战之中作用极大,已经足以向朝廷表明忠心,而且老百姓们已经知晓敢炽军先前不过是遭其他叛军抹黑而已,从未伤害过无辜百姓,他们的民间声誉口碑都不错。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招安敢炽军都是最和适宜,也是最妥当的决定。
但梁师成却心知肚明,敢炽军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苏牧。
如果没有苏牧,敢炽军能否如此驯服还是两说,而在他们进入福寿县之前,苏牧就已经跟敢炽军搭上了线。
更深层更隐秘的意义在于,敢炽军参与了清洗侍卫司这样的绝密任务,对于官家而言,真的能放心招安敢炽军?
凭梁师成多年以来伴君如伴虎的经历,以他对官家赵劼的认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官家会招安敢炽军。
敢炽军只是外围叛军,苏牧却如此莽撞,利用敢炽军来完成了清洗侍卫司这等秘密任务,这又让官家如何安心?
所以对于敢炽军,到底是招安还是镇压,连梁师成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当奏表递上去之后,他就一直在忐忑不安。
敢炽军的力量不可小觑,如果镇压敢炽军,刚刚安定下来的局势必将再度动荡,而敢炽军已经获得了苏牧的认可,镇压敢炽军,苏牧又怎会袖手旁观?
如果是以往的梁师成,他一定极力促成镇压敢炽军,就等着苏牧与官家反目,将苏牧从官家身边彻底踢开。
但现在他却看到了苏牧的忠贞,甚至在密奏之中极其罕见地替苏牧说话,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再针对苏牧。
可梁师成对大焱皇帝太过了解,不仅仅是对赵劼的了解,而是对大焱皇帝这个职业太过了解,很多时候事态的走向根本就不是皇帝所能够左右的。
仁宗朝被认为是大焱整整三百年间最引人注目的一段时期,在这期间,朝廷涌现出了大焱三百年第一人的范仲淹,以及欧阳修、韩琦、富弼、司马光、包拯、文彦博等等等等,无数在历史长河之中闪耀璀璨到极点的名字。
仁宗皇帝在承受着外敌侵扰的情况下,还要遭受朝臣的各种约束,但这位公认最为仁厚容忍的皇帝,却匪夷所思地将民生和文化等各种成就推上了巅峰,堪称大焱史上最为巅峰的一段时期之一,真正向世人阐释了无为而治的真正哲学智慧。
按说仁宗皇帝算是个好皇帝,馆阁和东西两府的宰执们走马观花一般出出进进,不断轮换,无论大臣如何得罪他,处罚都轻得令人发指。
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同样被誉为大焱军界第一人的狄青,出身卑微下贱,却成为平民英雄,无论在人品还是战功亦或是忠诚度都无可挑剔,成为大焱历史上以武人的身份登顶官场,担任宰相(枢密使)的第一人,即便到了如今,西夏人仍旧流传着鬼面将军的传说。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担任枢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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