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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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 第4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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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碟子里的小菜,以及那小半碗温热的小米粥,种师道又轻轻闭上眼睛,手里摩挲着一个军牌,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他的身前坐着一个常人无法见到的英灵,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一般。

    又过了一阵,缺牙的门子领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脸膛黝黑,骨架子很高大,穿着普通的袍子,就像串门的老头子,只是见惯了世面的门子,早就从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就是新受封的广阳郡王,童贯。

    这是童贯第二次出门,第一次出门是为了上朝,为了接受官家的册封。

    他没有打扰种师道,当门子想要通禀之时,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老门子安静地离开,而后自己则放轻了脚步,走到了种师道的身后。

    见得种师道昏昏欲睡的模样,童贯也是轻叹了一声,他自己也不年轻了。

    他童贯也有着自知之明,在西北,他野心勃勃,总想着从党项人的身上捞军功,但打仗的事情从来都是种师道顶在前面。

    北伐也是如此,种师道以六十几岁高龄死守幽州之时,他童贯只是坐镇中军,并没有亲身上阵。

    平方腊是借助了梁山军死绝的功劳以及苏牧等人在敌营之中的内应,北伐也是借助了苏牧和岳飞韩世忠等青壮一派的先锋作用。

    他对自己知根知底,当他穿上郡王的蟒袍之时,心里也替自己感到害臊。

    曾几何时,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可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剥开心里一层又一层的防备,直面自己的内心,他只是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他童贯仍旧是个男人。

    被册封之后,他并没有感到狂喜,反而有些失落,他没有捧着册书睡觉,反而在床上辗转反侧。

    别人都觉得他名副其实,觉得他受之有愧,但从踏入军伍的第一天起,他童贯就跟寻常军士同吃同住,他渴望并享受成为最为阳刚的军人。

    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童贯踏入大焱官场之时,已经四十五岁,他算是真正的大器晚成,为了这个目标,他同样经历过别人无法想象的各种屈辱和磨难。

    当一切达成之后,他没有任何享受的感觉,心里只有一种要命的空虚,让他再也看不到目标和希望,在心里,他与种师道的状况又有什么差别?

    种师道得了个安慰奖一般的少保头衔,他童贯何尝不是一个安慰奖,只不过这个安慰奖比较大一些罢了。

    从此之后,他跟种师道一样,都只剩下混吃等死,他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上去了。

    他还记得那一夜辗转反侧,他想到的不是历史上那么多个唯一,想到的不是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太监能做到的巅峰和极限。

    他唯一想着的,只是未净身之前,自己在最便宜的半掩门窑子里,与那身材已经臃肿的半老徐娘翻云覆雨的画面。

    如果可以,他甚至舍得用郡王的头衔,换回到那段落魄的时光,如果可以,他宁愿舍弃着一切,从新回到街头,过着浑浑噩噩却完整的男人生活。

    这就是新受封的广阳郡王,心里头最真实的想法,他跟种师道的下场,其实并没有相差很多。

    即便眼下他享受着这一切,可百年之后,甚至数百年之后,那些史书又该如何描写这一段故事?

    种师道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他的身子已经老朽,但却对气味越发的敏感,或许是手脚变得迟钝了,鼻子却越来越灵。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够闻到童贯身上那股香料的气味。

    宦官没有命根子,下身总是禁不住渗出尿液,所以宦官总会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但有身份地位的宦官,却总喜欢掩盖这股气味,于是便在身上佩戴香囊,香囊里头装着的都是名贵的香料,只是这样做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虽然先前已经跟童贯有过和解,而后又帮着童贯祭出了先帝遗训的杀招,让童贯成功封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种师道就能够与童贯成为谈天说地的好友。

    种师道端起小米粥,慢悠悠地吃起午饭来,并没有理会童贯的意思,后者也没介怀,驱散了脑中的回忆,便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种师道旁边的地上。

    他没有因为种师道的伙食而惊诧,因为他平时吃的也差不多。

    很多宦官因为失去了人道的能力,便将欲望发泄到其他方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住着豪宅,无所不用其极地去享受,甚至用一些让人不齿的手段来羞辱女子 ,以满足内心空缺的那部分欲望。

    但童贯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条件奢侈挥霍,但他却保持着军人的克制和清简,在这一点上,他又找到了自己与种师道的共同点。

    当他看到种师道的伙食之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若自己还留着那话儿,或许自己也能够纵横沙场,成为现在的种师道吧。

    许多人将他与种师道对比,将他当成了朝堂对种师道的嘲讽,或是种师道对朝堂的嘲讽。

    但在他看来,他宁可与种师道互换一下人生。

    阳光静好,大焱朝堂上两极分化开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院子里头,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个是奸佞的极致,一个是忠臣的极致,两个人的下场看似天差地别,细细想来又没想象之中差那么多。

    他们的背影显得那么的佝偻和苍老,仿佛卸下了所有光环,他们只是一对渐渐老去甚至慢慢死去的老哥儿们。

    “先前。。。说过的话还作数么?”童贯没来由问了一句,种师道自然知晓他所说的事情。

    苏牧在侍卫司的事情已经愈演愈烈,他们也知道苏牧正在疯狂地铲除一些让人错愕的军中精锐,而河北方面,王黼越发的放肆,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暴乱,传闻说苏牧主政侍卫司,改革军制之后,会北上平乱,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对于苏牧,无论是童贯还是种师道,都怀着特别的情感,他们既然决定要用最后一把之力气来扶苏牧,自然是作数的。

    虽然他们即将或者已经远离了权力的核心,但他们仍旧有着自己的人脉,想要给苏牧提供帮助其实并不难。

    但问题是这个帮助的底限在哪里,这个底限不是他们的底限,而是赵劼的底限。

    他们到底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在赵劼狠心杀死他们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帮助苏牧。

    种师道的动作虽然慢,但食物的分量并不多,而且他在军中养出了好胃口,很快就将午饭给吃光,还将碗里最后一粒米粥给舔进了嘴里,这才放下了碗筷,用浓茶漱了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童贯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过头来,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当王爷的感觉如何?”

    童贯微微一愕,而后便笑了,因为种师道竟然在跟他说玩笑话,这是不是说明种师道已经将他当成可以开玩笑的朋友了?

    “你又没能当王爷,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哼,我没当王爷,但我至少还有鸟。。。”

    “鸟也是老鸟,最终还不得跟我一样,靠手。。。”

    “好想再逛一次窑子啊。。。”

    “可不是么。。。”

    或许这就是男人吧,哪怕即将走到尽头,也渴望着活得像个真男人,不仅仅只是身体上。


第六百零七章 三老一少

    苏牧感到有些头疼。

    侍卫司的事情虽然大体决策已经定了下来,但具体实施起来却极具难度,虽然赵劼默许了他调动皇城司的人手,但高慕侠不在,苏牧对皇城司的实际掌控程度,并不足以让他安心地去使用这些人。

    因为皇城司同样遭遇到敌人势力的渗透,没有高慕侠来把关,苏牧也不敢动用这些人,用脏水来洗脏东西,只能越洗越脏。

    而为了筛选可用的正将人选,他除了要阅览大部头一般的侍卫司官员名册档案,还要利用极其有限的人力,对这些人做最细致的排查。

    这些正将人选就是骨架,丝毫马虎不得,虽然赵劼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对可靠的名单,但人数上仍旧有着巨大的差距,而且苏牧也留了一手,并不想全部都用赵劼的人。

    侍卫司的改革并没有达到预定的效果,苏牧甚至连回家洗个澡,与雅绾儿扈三娘相处几天都无法做到。

    河北那边也不断传来苏瑜的密信,那些暴动起事的流民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出现另一个方腊,许多武林势力也趁着大光明教蛰伏的空当,在河北地界疯狂发展势力。

    虽然童贯封王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可朝堂上就改革和赈灾治河的事情,再度掀起了各种争论,也是一天都不得安生,大部分人的矛头也都指向了苏牧。

    他可没敢指望赵劼给自己当保护伞,虽然那黄衣老僧接着见了他几次,他也说服了老僧关于改革的种种利弊,但赵劼对苏牧仍旧保持着警惕和猜忌,苏牧也不可能次次都让赵劼帮他打掩护。

    可就在忙得焦头烂额之时,童贯和种师道却找上门来了。

    这两位都是北伐军曾经的领军人物,与苏牧算是老交情,特别是种师道,那可是实打实地获得了苏牧最高敬意的一位老人。

    本以为这两位退隐的大佬是过来给自己支招的,结果却是两个老不正经,竟然想让苏牧带着两位去逛窑子!

    苏牧也是彻底无语,这人老如小孩,说得真没错,这两位一个封王却连那话儿都没有,一个已经正派了数十年,守着老妻,连个小妾都没纳过,否则也不会孤独终老。

    可临了两个人竟然双双“晚节不保”,还说苏牧曾经也算是风月班头,那是个顶个的风流人物,对秦楼楚馆熟门熟路,由苏牧领着,他们放心!

    苏牧也是哭笑不得,本以为这两位是为了避嫌,但想了想,两个最不可能上青楼的老头子,来找你去青楼,这算哪门子的避嫌,谁相信你们是真的为了嫖?

    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位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说不得还真是为了提点自己一番,可最后苏牧更加惊愕,因为这两位并没有提点什么,而是真的去嫖了!

    苏牧感激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他已经很久没上青楼,而且每次上青楼其实都不是为了上青楼,也并未真的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连逢场作戏都少。

    眼下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将雅绾儿和扈三娘丢在家里头已经足足半个月,丢着怀孕的女人不看,竟然陪两个老不修上青楼,这说出去还是个男人么?

    结果种师道和童贯就像看傻子一般盯了苏牧很久,而后才鄙夷地提起,你不知道有头有脸的人逛窑子都需要乔装改扮吗?难道你觉得要打着童郡王的旗号,让天下人都知道童郡王其实还能上青楼?

    苏牧也是忙得脑子满是浆糊,竟然把这茬也给忘记了,被这番嘲讽也很是尴尬,最后用了生根面皮,三人改扮了之后,便来到了汴京最大的梦神楼。

    李师师便在这梦神楼之中,这处青楼也是汴京才子们最热衷的一个好去处,种师道和童贯虽然老了,但眼光还是有的。

    本来听得二人说要来梦神楼,苏牧还迟疑了一下,但想着反正已经易容了,心里也就没了顾忌。

    这不出门也是不知道,出了门才吓一跳,这市井坊间早已将他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童贯封王的事情曾经占据了好长时间的头条,而后热度也随着童贯卸下实权而快速冷却了下来。

    接下来又是王黼在河北的所作所为,河北的贼乱以及流民和赈灾治河的问题。

    这些热门话题之外,人们讨论最多的也就是苏牧的事情,而在梦神楼,关于苏牧的一切一直都是抹不开的热门话题,甚至童贯封王那段时间,这些才子佳人们讨论最多的仍旧还是他苏牧。

    然而让苏牧感到委屈的是,所有的话题,似乎都不是那么的美好,这些才子们,甚至给他取了个新外号:“第七贼”。

    是的,他们将苏牧与蔡京王黼童贯等“六贼”同列,成为了新鲜出炉的第七贼!

    这些士子和文人们,在青楼界不断地宣扬,列数苏牧的十大罪状,宣称苏牧在北地并无寸功,却靠着奉承童贯等人,班师之后忝居高位,祸乱禁军。

    而兄长苏瑜能够在短短两三年间平步青云,甚至一步登天,以新晋进士之身,入主市舶司,而后更是连跨十几级,以微末的官身,担任河北东路副转运使,同样是攀结了王黼的原因。

    而王黼就是大焱朝连升级数最高的记录保持着,苏瑜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瑜上任之后,与王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河北百姓水深火热,都得益于王黼和苏瑜两人的毫无作为,那些暴乱起事的乱民,也都因为苏瑜无才无德,才造就了今时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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