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士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其中难度很高,王道士烧的纸人,带了他的一部分元气,而且孙陈敏的‘小阎罗殿’哪有那么好进,肯定还用了度阴。
“多谢!”我抱拳感谢,身上却一阵无力。
在孙陈敏的‘小阎罗殿’当中,我咬破‘舌尖’、‘中指’出来的血,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血,而是魂魄中的元气,这点是无论你到哪,身上都会附带着的。
元气大伤,附带着身体自然会虚弱。
和王道士又聊一阵,眼皮子已睁不开。
“你先睡吧,我过阵子来找你。”王道士说。
李杰对我表达了强烈的感谢之后,也随王道士出去了。
在医院休养几天,公司的事情李杰帮我请了假,他是房地产老板,说话面子大的很,我上司怎么可能不答应。王道士则每天过来,自己煲一点中药,帮我恢复。
魂魄被伤,不是一会半会就能好的,需要养极长时间。
“你也是命大,我办完事回去,竟然正好看到你撞车。”王道士给我盛了碗中药,中药很苦,但都是补阳气的玩意。
我咕噜咕噜喝完,他又拿聚阳符点燃,放在木罐里,给我拔了几个火罐。
我疼的直咧嘴。
“你怎么在广州?”我问他。
“正好在这附近捉鬼。”他回答的倒坦白,“被天师点拨之后,我四处游荡,沉淀了两年,觉得差不多了,才再次出山。”
王道士一笔带过,但我听得出,他沉淀的那两年经历了多少苦难。
我问他:“那你现在捉鬼还收钱?”
王道士哈哈一笑:“当然了,各取所需!”
我也笑,王道士虽然爱财,但这钱是他应得的,除了少数人之外,谁没事冒着生命危险去捉鬼还一分不取?
王道士一身铜臭,但是他耿直的性子让人十分有好感。突然想到了和王道士见面那年的事情,想到了师傅,不禁有些黯然。
也不知道王道士知道没,轻声告诉他:“我师傅走了。”
王道士敛了笑容,说:“我早就知道了。”
“早知道?”我记得王道士这几年从未回过叶家村的。
“先前长江流域发大水的时候,我见过天师,那时候我们有过一次很深的交谈。天师告诉我,其实他时日无多,最多几年内就会走,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王道士低声说,“很清楚的记得天师给我说过这样一番话:‘原先相字派的师傅给那瓜娃子算过命,他一生多难。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你也不用刻意回叶家村帮忙,总之,以后看到他,能帮的就尽量帮一下把’。”
我眼眶瞬间湿润,说到师傅的时候,心中总会涌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你是怎样碰到师傅的?”我问,其实对于师傅到底怎样中了蛊虫,我还是有些好奇。
王道士点点头:“我被人拜托去捉个鬼,结果去了发现天师正在那儿,他说偶然路过就顺手解决了。”
我哦了一声,没说啥,而是专心养伤起来。
我撞车受了点轻伤,再加上魂魄又受伤,所以身子特别虚。
完全恢复,已是一个月后。
和王道士打了个商量,我们准备了大量的驱邪物品,孙陈敏被埋在公墓,我们不敢大肆声张,准备速战速决。
取了李杰的一滴血、头发、指甲还有生辰八字,连夜用柳条扎了个纸人,然后把李杰的血、头发、指甲扎入了纸人当中。
这纸人就可以看做是李杰的替身。
到时候勾引孙陈敏的鬼魂出来就靠它了——孙陈敏的墓底下有类似‘小阎罗殿’的空间,我肯定不会傻到冲进去找她单挑,只能勾引它出来。
以防万一,王道士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却被我挥手制止:“有我在!”
我体内有十世鬼胎,明着来,这鬼还真害不了我。
王道士一愣,我也不解释什么,他还不知道我体内有十世鬼胎,而且王道士这几年虽然走南闯北,但见识显然没有我师傅多,能不能认出我体内的十世鬼胎还是个问题。
我决定当晚就去找孙陈敏,王道士要跟来,我按住他:“待会你保护李杰。”
李杰有钱,我让他买通墓园的人,给我晚上进去的机会,然后把护身符取下,让他带上。
他们俩守在外面,吩咐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来,我这才到了孙陈敏的墓前。
这里晚上十分阴森,取下护身符之后,灵觉没法压制,全身发冷,尤以孙陈敏墓前的最为难受。
定了定神,把纸人搁在墓前,随后取了一碗黑狗血,在纸人附近泼成一个圈,圈上留个口,这叫‘引君入瓮’。
等孙陈敏按捺不住,上来找‘小杰’的时候,再把圈上这个口给堵住,孙陈敏就插翅难逃。
果然不一会,视线一花,一个扭曲的鬼影子从墓穴中爬起来,嘴巴张张合合,看口型可以看出,她喊的是:“小杰……小杰……”
叹口气,孙陈敏的执念是她能成为一个女强人的原因,但也是这个执念,让她化作了可怕恶鬼,死死缠着李杰,舍不得离去。
按理说,孙陈敏生前也未做过恶,她要是肯安心离去,下辈子定然能投个好胎,可最终还是变成这样。
我开了阴阳眼,在阴阳眼中,看到孙陈敏抱着那个纸人不断哀嚎,表情痛苦,却又满足。
到底是人鬼殊途,变成鬼之后,思维完全调转,根本难以沟通。
用黑狗血把圈上的那个缺口堵上,防止孙陈敏逃脱,然后在纸人上打了两张聚阳符,点燃。
随着纸人熊熊燃烧,孙陈敏表情越来越痛苦,可偏偏她就是不愿意撒手。
看的我也有些心疼。
出人意料的是,纸人完全烧光之后,孙姐竟然没有魂飞魄散。
我眉头一皱,看来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纸人烧完,孙陈敏身上也被烧的焦黑一片,她本来就血肉模糊,这下子更加血肉模糊。她转头看到我,眼瞳中徒现悲痛神色,疯狂朝我扑来,可每一次想要过来,都被黑狗血拦住,烫的往后一缩。
黑狗血画成的圈竟然隐隐困不住她。
我打出两道聚阳符,点燃,既然没法速战速决,那就这样耗着吧,孙陈敏再厉害都只是一个阴气、怨气很重的鬼魂,大不了耗到白天,太阳初升,这一瞬间的大量阳气,它绝对受不了。
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孙陈敏疯狂的冲击起黑狗血画的圈,我一愣神,最后还真被她冲了出去。
猛伸手扣住她,她回头对扑又咬,可我体内有十世鬼胎,她伤的到我?没一会,就被十世鬼胎的煞气弄的元气大伤。
我一直扣她到了早上——说是扣其实也不是扣,因为鬼魂是没有实体的,但手中沾黑狗血后,配合特殊手法,做出扣的样子,这鬼就能被‘拿’住。
太阳初升那一瞬间的阳气非常巨大,孙陈敏的身体也瞬间虚弱下来,一会儿奄奄一息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摸出聚阳符,往她身上一打,然后烧了,她这才完全消散在了天地当中。
孙陈敏魂飞魄散,墓穴底下的‘小阎罗殿’没了怨气、执念的支撑自然也消散。
在她魂飞魄散之前,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只是嘴巴微微张着,似乎在喊:“小杰……”
收拾一下,我出了墓园,李杰和王道士在外面等我。
李杰拉着我问:“我妈怎么了?”他满脸关切,声音有些沙哑,这个汉子仿佛随时能够哭出来。
我笑了笑,说:“投胎去了。”没有告诉她事实,像孙陈敏这种怨气、执念很重的鬼,再厉害的高僧都没法超度,只能将他打散在天地之间,否则她还会出来作恶。
李杰听到,开心笑了起来:“我现在能进去看下……我妈吗?”
“下次吧。”我有些心酸,其实是不愿意在这里逗留,对李杰的每一句欺骗,都让我于心不忍。
李杰虽然和孙陈敏有过争执,但是母子两的感情非常好。
回去之后,李杰说按照当初所说的,要和我们公司签一份合同。
我说不必。
“其实早就看上了你们公司的瓷砖。”李杰说。
我没法判断这话真假,王道士在边上帮腔:“蒋娃子,别想那么多。”
合同签了后,我得到了大概十万的提成,对在广州打拼的人们来说,这些钱不算多,可对我来说,数目不小。
想了想,存了起来。
王道士问:“要不要一起帮那些贵人捉鬼?”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小师傅就教我捉鬼并不应该收取报酬,不要让一点点的功利心,污染了自己。
犹豫了片刻,我拒绝:“我不太适合那种生活。”
王道士哈哈笑了笑:“人各有志。”
我点头,对王道士这人也不算太讨厌,别人的生活方式我也不好说什么。就像是有人喜欢吃苦瓜,有人不喜欢,谁都没法指责谁。
送走王道士,我在公寓中发呆,拿着两张存折比来比去。一张存折是师傅留给我的,上面那一万块钱始终没动用过。
另一张则是刚刚拿到的提成,预计情况下,每个月差不多应该还会有一万多进账。
拿着这些钱,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想了想,决定偷偷回武汉一趟。
毕竟有两年没看到叶老头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给上司请了假,反正现在我有了固定客户,不用每天都去公司报道。
买了回武汉的火车票,然后带了好些补品,到武汉后,直接拦的士去叶家村。
可等到了叶家村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进去。
一直等到了深夜,才鼓起勇气进去。
趁着夜色,偷偷敲响了叶老头家的院门,一如我当年被师傅带到叶家村的时候一样。
突然百感交集,不禁想到了《武状元苏乞儿》里头的一个片段。将军之子苏灿落魄成了一个乞丐之后,要饭要到了当年喜欢的一个姑娘如霜门前,苏灿埋头狂吃馊饭装不认识人,如霜也笑着装作不认识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竟然有种苏灿一样的心情。
可我明明是赚了大钱归来的啊?这事儿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很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这些钱玷污了师傅对我的教导。
染了铜臭的我,无颜面对故人。
开门的是叶老头,他看到我,先一愣,附而瞪大眼睛:“蒋娃子?!”
我点头,想报以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爷爷!”
和叶老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早把他当做自己亲爷爷了。
叶老头激动笑着说:“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迎我进屋。
进了屋,我突然发现不对劲,问:“奶奶呢?”
叶老头叹口气,指着一处给我看,我转头,看到一张遗像。
我眼眶湿润,喉头中有些东西梗着说不出,犹豫了半天,问:“什么时候走的?”
叶老头叹了口气:“就你走那年冬天,人老了,始终跑不过时间啊。”
我鼻子一酸,岁月不饶人,师傅是,叶老太太也是,我不知道哪天是不是我一转头,叶老头也没了?
“准备呆多久?你突然跑了,二狗他们满世界找你。”叶老头转移话题。
我揉了揉鼻子:“就几天吧。”
“你师傅的忌日快到了,多呆两天吧。”叶老头给我倒了杯茶,又问:“肚子饿了没?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刚准备说不比,叶老头就自顾自走了:“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面。”
说着自顾自去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一碗盖着厚厚腊肉的面。
腊肉很多,比面还要多出一些,我边吃,边忍泪,师傅带我来那天,叶老头也是下了一碗面,里面铺满腊肉。
最后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腊肉很咸,也不知道是本身就这样咸,还是眼泪的味道。
吃完,叶老头给我整理好床铺,嘱咐我早点睡,我却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大早,鸡刚叫,就听到叶老头起床的声音,他起床生火劈柴,偶尔有两个早起放牛的乡亲路过,和他打招呼:“老头儿,起这么早?”
“哈哈,是啊,蒋娃子回来了咧!”叶老头在外面爽朗笑着,我坐在屋里听的真切。
“啊呀,是蒋娃子?我可得好好看看。”那人想进来,却被叶老头拦住,“还在睡觉!别打扰人!”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没敢立刻起来,整理好了情绪之后,才爬起来。
叶老头一惊一乍指着种:“才六点,再去睡会!”
我抢过叶老头手上的斧头帮他劈柴:“起早惯了。”他不再说什么。
我们爷俩边干活边聊,随着日头越挂越高,路过的乡亲也越来越多,见到我全凑上来:“这不是蒋娃子吗!”
我一一回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