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一听,又望着已经端好黑乎乎冒着热腾腾白烟的黑色药水,老远就闻到那股子酸臭味,当即觉得事不宜迟,现在就得站起来!
她挣开了身后男人的手,跌跌撞撞的倒也真的能稳当的立在洛无言面前,一张脸笑魇如花,“你瞧,我可以不用喝药……”话还没说完,双腿忽的一软,没力一般直直的倒在身后那人的怀里,她暗暗的较劲,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力气再表现一次。
“苏陌,不着急。”他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一双眼睛因为她又一次能站在地上而高兴的弯成月牙,抱着她在床边半躺着,顺手从侍女端着的托盘里接过白玉药碗,柔声道:“我喂你。”
他这话说的温柔却又不送抗拒,苏陌眼瞅着白玉勺里的黑色药水在他唇边吹散了热气又要递到她嘴边,她心里因为周身痛而烦躁无比,本就不想喝这让人反胃的苦药,所以一伸手就推开了他,液体的药水禁不住突如其来的外力,直直的全撒在地上,“嘶嘶”的往外冒着热气。
洛无言原本打算走了,现在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望着苏陌紧皱着的眉头,忙开口劝道:“苏陌,秋尽这不是关心你嘛。再说,这凤鸣草长在洞庭峭壁之处,他找了许久,统共就得这么几棵,你别这么……”他努力的寻着词语想要替换掉“不懂事”这三个字,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没提剑杀了秋尽,都已经是一往情深了,他实在是想不出词语来,便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秋尽没说什么,他只是从白玉小碗里又舀出一小勺,轻轻的吹散了热气,递到她的嘴边,“来,张嘴。”
她发过火了,又听了洛无言这番话,这下在他柔声的命令中,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一口又一口,直到咽下最后一点药渣。
她嚼着酸甜的山楂糕,昏昏沉沉的半阖起眼睛,脑子里晃晃悠悠的幻想自己好起来之后的美好生活——终日沉溺于钟鸣鼎食再无法自拔,所以在听到秋尽那句“嫁给我”时,下意识的就回了一句“想得美!”
☆、无言
苏陌这厢直接了当的拒绝了秋尽的求婚,当事人还没说什么,那边洛无言已经惊的合不拢嘴了。
他拥有一颗八卦的心,又得到一个如此惊天的八卦大消息,奈何秋尽眸底的乌黑已经蔓延到稍一触碰就要人万劫不复的地步,他只能为了保命忍痛不言。
他眼瞅着秋尽即将关不住奔腾而来的怒气,正想着要不要把苏陌扛起来跑掉时,秋尽闭上了眼睛,他胸口的起伏相较平日里有些大,随后便再次睁开眼睛,乌黑的瞳仁里已经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你好好休息。”
秋尽撂下这么一句话便站起来想走,走了两步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好,于是又回过头来。
他冰冷的目光在空气中与在一旁无辜看热闹的洛无言对接时,把小大夫的一颗小心脏都吓得停跳了一个节拍,他逼视的目光叫说不出话的洛无言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可他想见的人却专心致志的拣着盘子里的山楂糕吃。
他停下看了她一会,她却吃上瘾似的硬不抬头,所以更没机会看到他眼中各种乱七八糟翻滚着的或关心或愤怒或疑惑的情绪。
秋尽带着失望与恼怒头也不回的走了,末了听见苏陌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吃急了呛着了,总之就是咳嗽了一声,心中一叹,又回过头把门给关了。
屋里头的苏陌接过洛无言贴心的递过来的热茶,捧在手里觉得不烫,于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那药真是苦死我了!”苏陌对着看起来友善一些的洛无言就开始抱怨,“那药就几颗,煮完没有?”
洛无言嘴角一抽,从她手里接过茶具,顺便摇了摇头:“没有。”
苏陌回味一番那苦到反胃的药,叫苦不迭:“你不是大夫嘛,你去跟他说说,那药再把我苦的两眼一翻,可不就白忙活了!”
洛无言“呵呵”干笑了一声,表示不想跟她争执药的事情,可苏陌不依不饶,他从没见过她除了对秋尽之外的人还费这么多口舌,一时也有一些受宠若惊,只是这受宠若惊里,苏陌傲娇撒泼的模样叫他“惊”字多上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要把秋尽威胁他不准说的话放到嘴边,谁知道苏陌早就对方才的话题失了兴趣,自个到一边自怜自艾怨天尤人去了。
他有话说不出,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发了,憋的实在慌,可人家不想听了他也没法硬逼着人家洗耳恭听,看来这种讨论八卦的机会稍瞬即逝,他在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下一次一定要抓紧。
就在洛无言鞭挞自己不会抓住好时机时,苏陌又偏过头来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答应他的求婚啊?”
苏陌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丝皎洁的光芒闪烁而过,唇边的微笑适时化作苦笑,一切都显得正好——一个小姑娘后悔拒绝了心上人的求婚。
洛无言一瞧,方才所有憋在胸口不得而出的闲言碎语可以就这个问题深刻的探讨下去,心中大喜,急忙忙的抓住了机会,“这事啊,说来话长……”
他故作高深的模样正好遂了苏陌的心意,她用还能动的左手抓过床头柜上放着的花花绿绿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听一边“嗯嗯”的给他点回应。
洛无言说书的技巧估计是从天桥下说书人聚集地学来的,把事情分成八章十六回,听得苏陌直打瞌睡,末了,有侍女敲门进来换银炭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而苏陌早已经在一旁点起了豆子,他只好悻悻的把下面的七章十四回留待下回分解。
其实就苏陌而言,洛无言说了十几万字的废话里头,挑挑拣拣的就几十个字能用,左不过自己生前权势很大,为了个心上人秋尽鞠躬尽瘁,死后他才知道后悔……
这巴掌点事情愣是叫他掰成了长篇小说,而且还是他自己在脑子里无限意淫的结果。
苏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身体的原主真傻,追男人也不是她这么个追法,白白的送了性命,换一点对方的愧疚,这也太不划算了!怎么也要他守孝三年,烧上无数金银珠宝,然后再下去陪葬吧!
洛无言走后,屋子里又冷清了下来,苏陌望着外头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想着晚上秋尽必定会来陪她,一整个人都不舒服。
按理说秋尽这个人一张脸生的魅惑,特别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他愿意给一个女人温柔,对方若是不肯接受,那在其他人眼里这女人就是作的代表。可苏陌觉得他这么个人一进屋子,连点十个碳盆都暖不了他阴冷的气质,更况论他殷勤的示好。
点心吃完了,空盘子在苏陌打盹的时候又换上了新的,还是花花绿绿的,而且味道不怎么样。
说起来,这几天的伙食味道都不怎么样……
这秋尽看起来挺有钱的,怎么家里的厨子做菜仅限于能入口的水平?她严重怀疑这厨子是走后门进来的,看来是有必要跟他好好说说,要他仔细考虑更换厨子这件当务之急的事情了。
奈何这秋尽在她眼里是属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类型里头,于是苏陌眼珠子一转,决定先想想怎么再穿回去比较实在。
正当她准备以假寐撵走秋尽的时候,云彩端了一碗熬的细细的肉粥过来了,她望着苏陌佯装沉下去的脸,怯生生的说道:“阁主,楼主说,今晚上有事,不能来看您了。”
苏陌嗅着空气里飘过来的肉香,细细密密的叫人忍不住垂涎,她忙睁开了眼睛,哪管这小丫头莫名其妙的吓成什么样,留给秋尽冷漠的表情也就懒得收回来,略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他去哪了?”
云彩本就怕她,现在更是被她皮笑肉不笑的急切模样吓得直接就跪下了,她一边哭一边道:“阁主,奴婢实在不知楼主为何突然生气,奴婢不知啊!求阁主饶命,求阁主饶命……”
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磕头,如果不是这屋子里铺了毛毯,她现在已经头破血流了。
苏陌眼瞅着这小姑娘无缘无故的就快被吓晕了,赶忙出言安抚她:“好了好了,本阁主~本阁主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她的肚子适时的“咕叽咕叽”的叫唤了几声表示对她长篇大论的抗议,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甚是无奈的说道:“小妹妹啊,我真的好饿,你能不能先别哭了,起来喂我吃个饭先?”
云彩一听,忙停下眼泪,一下一下的抽噎着,坐在床边,颤抖着小手,小心翼翼的喂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在她心中无限放大的恶魔喝着肉粥。
这恶魔喝了一碗仿佛心情大好,并要求再来一碗,还指名以后让做肉羹的厨子包下她的一日三餐,之前的给她做菜的那个破厨子,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云彩惊恐万状的跪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口中却打呼着“阁主饶命”……
苏陌无言以对,这小丫头的被迫害妄想症也太严重了吧!她听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实在烦躁,便挥了挥手,“到外头去哭,哭够了把事给办了。”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快点,本阁主不耐烦等你。”
云彩听了这番没有丝毫人情味的话,倒还真不哭了,苏陌以为自己的话奏了效,正欲闭目养神等肉粥时,底下的人全无动静,再一看,可怜的小云彩已经吓得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是厨子太可怕还是任务太艰巨?
苏陌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身上去,只觉得秋尽身边的人怎么这么窝囊,难不成他家厨子心情不好还会吃人?
莫不是真会吃人?
那刚才的肉粥——人肉?
苏陌回味了一番方才唇齿流香的好滋味,觉得还得再吃几碗才能下结论。
吃了点热的东西,双腿仿佛可以感知主人此刻喝粥吃肉的急迫心情,于是它们充满了力量。
她避让开地上躺着的云彩,扯了床上的被子给她盖好,然后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
凉气嗖嗖的透过门缝往里钻,苏陌来这三天,三天都在床上度过了,根本就没机会出过这道门,外头是个什么光景她还真不知道。
门“咿呀”的被拉开,风雪迎面扑来,苏陌冷的直接打了个寒战,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大雪铺地。
院子挺大,奈何无人,安静清幽的很!
原来这几天一直在外头迎接、端茶倒水的侍女只有云彩一个……
苏陌冷的也想两眼翻白的晕过去,然而这是万万不能的,因为她确实没吃饱,而且难得吃到味道这么好的东西,必须想办法把厨子留下来,即便自己不一定能在这地方再待上几天,但天性使然,她这个人无论处在何地都绝不能亏待自己的胃,侍女靠不住,秋尽又没来,于是她打算亲自去办这桩挽留厨子的大事。
☆、清绝
秋尽家只有一个侍女所以并不富裕的观念先入为主,可他家大的出奇!
临近傍晚时分,又是这样大的风雪,如果不是闲的没事干,是没有人愿意出来踏这场暴风雪的。
苏陌一边发抖一边暗骂着秋尽,有钱就直说啊!一会整个难吃的厨子,一会出现个胆小鬼侍女,家里还大的惊人,这人一定有病!
她嗅了嗅已经冻的通红的鼻子,鼻涕止不住的暗涌,想用手擦一擦才发现手早就没有知觉了。
一路上的光景可以用奢华糜烂来形容,因为她发现除了她住的地方低调奢华之外,这里每一处建筑都巍峨华丽,飞檐上的巨龙,金鳞金甲,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即便是在冬日里,白雪纬纱掩盖不了它丝毫高贵威严的气质,琉璃瓦顶处,奢华的琉璃灯盏照亮每一处的角落,冬日里依旧青绿的奇花异草凌雪而开。
苏陌望着朦胧起来的陌生香榭亭台,她的一颗心震撼到无以复加,她突然有些明白那个侍女胆小的原因了。
这大概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而且越往前走,冰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愈加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无处可躲。
她走的有些久了,终于见到了人,可都是行色匆匆。
风雪夜里,视线模糊不清,可每个人待看清她的脸之后,或停身行礼或单膝跪地,尊一声“苏阁主”。
莫名的有一股无形的手牵引着她走向血腥。
一步一步踏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渐渐隐没在风雪夜里的一声惨叫中,她没有觉得可怕,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向往,仿佛那才是她应得的生活。
她路过七个大院,每一个都有数百平米,唯独这里,不大不小,甚至朴实中落得清幽,松木的门牌上,苍劲的笔锋题了三个大字“麒麟阁”。
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望着。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落在脸上,蚀骨的寒冷那么熟悉。
她闭着眼睛只一会,一个匆忙急促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