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杜或握着方向盘,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你想听这个?”
我点头示意。
“我有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在大二,第二个是去年,都是中国人。”
“说完了?”
“嗯…还有什么?”
“你也太敷衍了吧,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我说了啊,那你还要听什么?”
“细节啊!细节。”我坐直身子,看着杜或很认真地说。
“你终于恢复生气了,还是现在的样子比较好。”他笑了,“好…细节…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是我的同班同学,不过只交往了两个月就分手了。”
“为什么?你抛弃了人家?”
“不是。是她甩了我,她觉得我不够爱她。她说地没错。”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分手了就不再有过什么交集。第二个女朋友…回国之前的半年刚刚分手。她是我工作时候认识的,我们的各方面条件比较合适。”
“那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合适但,合适的人有很多,不一定就会一直在一起,你懂么。”
“等等!”我才发觉到他刚刚话里的意思,“你说你和第二个女朋友也分手了。你不是回来结婚的么,那你跟谁结婚?”
“和父母亲一个朋友的女儿。”
“那你爱她吗?”
“我想是。”
“你确定?你该不会在迁就父母的安排吧?”
“不。娶她是我自己的意思,不是他们的。”
“那她爱你吗?”
“我不知道…”杜或停下车,“我们到了。”
刚刚太专注于谈话的我没有注意到,在无知无觉中,我们已经远离了单调重复的高速公路而驶入了一片草原。空寂深沉的夜,一望无尽的草原,无人经过的静谧让眼前的情景像是一场梦。
我和杜或下了车,脚踏在柔软茂密的草上。我们与乡间的晚风迎面相对,我们朝更远更宽广的地方走去。我跑起来,清新的青草气味伴着露珠的凉意伴随着呼吸进入我的身体。我大口呼吸,跑累了就坐下来。
这个夜晚,因为云很浓而看不到星星。这可能是唯一的缺憾吧。杜或坐在我的身边。
“冷吗?”他问我。
我摇头。奔跑过后的喘息还没有平息。突然间,那短暂冻结的悲伤被骤然的安静所熔释,在我毫无防备之下涌入整个心脏。
我想起了铃悬。
杜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根,把它点燃了。
“我不喜欢烟的味道。”
“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没办法,一个人在外面久了就养成了习惯。”
“就像…”
“就像一个抑郁症病人和他的抑郁症那样的关系。”
“杜或,你有想过我们每个人的结局吗?你会在脑中做这样的假设吗?”
“到哪一天才算是到达了结局?”
“对我来说,就是当我确定了我以后的人生会和谁一直在一起。那就是关于我的结局。”
“我想,确定了那个终身的伴侣的时候是更庞大的一场开始。或者可以说,那是我们青年时代的结局。”
“我只有青年时代。我没有想过在这时代以外的事情。所以我才会认为那就是我的结局了。”
“除了青年时代,你还会拥有中年和老年。后者的长度感受起来会比前者漫长得多。”
“你这样说就好像你正处在后者之中一样。你怎么会知道那感受是更加漫长的呢?”
“我猜的。我觉得自己的确很老了。染上烟瘾之后尤其是这样。”他说着笑了笑。
“这样形容自己,听起来有点寂寞。”我望着他的侧脸。天很黑,我几乎看不见他。但他的呼吸被风声放大了一点一滴经过我的耳朵,还带有热度。
“很少有人是不寂寞的吧。”他亦转过脸,“除了还停在原地的你,除了一直在被爱的你。”
“一直被爱就不会寂寞了吗?”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唯一能够打败寂寞的东西,就是爱了。但它也并非百战百胜的,只是比起其他的事物,它尚有战胜寂寞的可能。”
“…我并能很好的分辨自己的情绪。我不能够准确地分辨出寂寞,失落,压抑,忧郁这些感受的不同之处…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就是这段日子以来,我经常经常地感到‘寂寞’了,我想也许是我的压力有点大。也许是铃悬很忙,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许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变少…也许是有很多次,我不明白她在跟我讲的她在音乐上遇到的问题,因为这样我们的谈话不能进行下去。也许是因为我看到我周围的每个人,他们都急匆匆地沿着各自的轨道奔走。有的人在做实习,有的人开始工作,有的人考研,有的人结婚…好像只有我,还停在原地。就像是一个脱离了时间的人。从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我发现的时候,很多糟糕的情绪淹没了我…我也变得不像自己。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讨厌现在的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弄得很糟很糟…”
“又桔,不要讨厌自己,”杜或的嗓音离我很近,“不要讨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是那个最没有理由讨厌自己的人。”
“是吗?”我的声音在此时了露出颤抖。其实我早已经流了很多眼泪。
“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错觉杜或也在哽咽,他的嗓音很紧。
“你不会知道,每次看到你,我有多么想要爱你。”
“你爱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句话,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好像我的眼眶里有怎么流也流不完的眼泪。
“我爱你。”他的呼吸起伏。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他的尾音被喉咙的酸涩哽住而近于无声。
“跟我结婚吧。”他的气息包围了我。我看不到他。
“我再也不想过没有你的人生。”
话音落下,他吻上了我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在我的人生中,有看过一场日出吗?我有看过这世界由黑夜转换成白昼的过程吗?
只是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在这片草原上看过一次。
曾经我身处在黑夜之中。黑夜的漩涡何其强大和富有吸引力。我不能够想象有什么东西可以抗拒它的力量。所有的人,所有的感情,所有生而即灭的思绪将统统沉入它冰冷而无尽的海底。它们统统被封印,怎么可能再会醒来。
怎么会有一道光,怎么会有一种力量诞生,击破整片冰封的夜空。它用尽力气跳跃而出的样子让人心疼。但那只是观者的软弱,光芒本身并不软弱。既然生而为光芒,就是为了要作为打破黑暗的对立的存在。不要怜悯自己的软弱,不要心疼自己的挣扎,如果你就是光芒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那晚之后我回了家,我几乎睡了两个整天。没有人联系我。我的手机还落在我和铃悬的公寓里。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窗帘紧闭,充满了长久睡眠和氧气缺乏的气味。我浑身无力,走到窗前想要打开窗透透气。掀开窗帘以后,我看到了出现在天空中的紫色的晚霞。风终于吹进来,吹过我的脸。我喘了一口气。我清醒了,同时知觉到了心上的一道裂痕。
我望着视线里,这些熟悉的场景。相隔着一段距离的另一栋建筑物,交错的围栏,绿化草坪,彩色砖块铺成的人行路。一切的一切都不曾改变,无言地在时节的背景下存在着。改变的只有我。
我的视线从天空转到地面。我才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我窗口的楼下。
她的黑色头发让我心疼。
我不顾一切地跑下楼。
于是在我们失去联系的两天半以后,恍如隔世般地像是跨过了两个冰封世纪。我再一次见到了铃悬。从小到大我最爱的一个人。
她的发她的眼,她嘴角的弧度,不曾改变。她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细瘦的手臂,她站在天穹之下一个人在等待我的样子,都没有改变。
我的眼泪涌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想要大哭。我光着脚,跑向她。她的嘴角翘起,露出那样骄傲的微笑,眼中却闪烁着泪光。她向我伸出了双臂。
我紧紧地抱住她。
“不要离开我。”我呜咽着话语含糊不清。泪滴沾染了她白色衬衫的肩膀。
“这才是我要对你说的话,”铃悬把我搂得很紧,“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我的身体在颤抖,有一种力量不能控制地由心脏的区域发出。像是一座火山的迸发,像是再也积蓄不下破土而出的地泉。伴随那力量的出现人间;大地震颤不可止息。
铃悬的手臂重重地压住我的背,像现在这样,我和她,我们的心如此靠近。一颗心透过血肉皮肤与另外的一颗心彼此亲吻。它们会找到彼此跳动的节奏,它们因为共振而在胸膛里发出晨钟一般浑重有力的巨响。
铃悬捧起我的脸,她的手指印在我的皮肤上。是一种长久的带有她的标签的触感,我不会忘记。
她轻轻抚掉我的眼泪,“别哭了。”
透过深黑色眼睛所发出的目光,无限温柔地缓缓落在我的每一处五官上。我很想停止哭泣,但我越是努力越是流下更多的眼泪。
“别哭了,再哭我就要尝你的鼻涕了。”她笑了。
每一次她笑,眼角就会上扬成一道弧度,像是有一道阳光洒落在满地银杏落叶之上。仿佛,恒河沙数般流光中的某一世,某一时,我站立在一棵被阳光洒满的秋日的银杏树下。
但短瞬的重逢,毫无防备的幸福,总是更容易被命运的安排所突然袭击。
在一个人的时候,我认真地考虑过许多种,向我的父母说明我和铃悬的关系的方式。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的这一种。时间,地点,人物的状况,表达的方法,全部的全部都糟糕到极点。
从超市买了东西回来的妈妈,目睹了我和铃悬的这个流着眼泪的缠绵拥抱。
“又桔!”
我和铃悬的这个拥抱尚没有散开。我没有立即回头。
“阿姨…”
“你闭嘴。又桔,你跟我回去!”
在离去之前,我用力地攥了攥铃悬的手。我望着她的眼睛。
“我会再来找你。”在松开我的手之前,她轻声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一枚炸弹被引燃后,被丢到我的生活领域里。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是接连不断的空袭。
我被暂时剥夺了自由行动的权利,以免我再与铃悬见面。除此之外,是爸妈对我轮番的教育。他们的愠怒和怨恨甚至开始蔓延向对方。
一时间,他们找到了多年以来我一切任性行为的缘由,我不求上进的缘由,我令他们失望的缘由。家庭战争一场接着一场,仿佛人生中所有的不快和不甘,都被一时间激发出来。
每一天我没有几个小时睡,醒着的时候则接连不断地被吵架,埋怨,眼泪,愤怒所包围。
这些还远远不够,我的父母还得知了我因为经常缺课大学不能按时毕业的事。于是更猛烈的袭击攻势才真正开始。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仿佛我的人生就被认为是彻底毁了。而罪魁祸首,在他们看来,当然是铃悬。
我的人生在一瞬间跌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渊。我整日被令人窒息的情绪浸泡着。我开始耳鸣,失眠,意识涣散。我也是在这段时间,开始挨打。从最初的惧怕和强烈的痛感,直到渐渐习惯麻木无泪可流。我的每一天,都漫长得令人绝望。
我在等,但是铃悬始终没有出现。
那一天,妈妈告诉我杜伯伯几天前和他们提起过杜或对我的心思。之后杜或单独去找过爸爸,希望爸爸同意他娶我。结婚之后,我随他一起去欧洲生活。
爸妈想了几天,觉得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这样,我和铃悬的问题,我不能毕业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
妈妈说,这次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嫁给杜或。从小我就任性,她一直由着我的性子做事。结果到如今由出了什么好?所以,这件事,由她和爸爸做主了。
那意味着,在这个月底,我就要和杜或结婚。
整件事情听起来都无比荒谬。荒谬到我竟不知道该从何处反驳。我也累了,没有力气一一将它们推翻。我只是告诉妈妈,我不会嫁给杜或。
“我看你是疯了!”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早知道会这样。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多希望在这个时候铃悬能够出现带我逃离这所有一切。她不是说会来找我的吗?为什么还没有来?
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无助和恐惧。暮色的天光透过窗子黯淡地落在我脚边的地板上,随即便与埋藏的黑暗融为一体。我无声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