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那女子,纪若尘登时大吃一惊!她,也是有色彩的。看那舞剑风姿,十分熟悉,依稀就是云舞华。他望向那女子的同时,她似有所感,同时回望过来,果然是云舞华!纪若尘仍记得生前种种事,此刻虽已在阴间,但也不知她究竟是敌是友。就在他犹豫未定时,云舞华忽然从舟中跃起三丈,一声清叱,挥手间一道黑气向纪若尘隔空袭来!
这道半月形黑气来得并不如何迅疾,威势也不强横,但纪若尘仍记得她在尘世时的伤害,惟恐这黑气中另有玄机,于是向侧方一跃三丈,轻轻巧巧地让过了这道黑气。黑气擦肩而过时,纪若尘知道自己灵觉仍是极为敏锐,黑气虚弱淡薄,实在谈不上什么威力。对付那些死魂是有余,对付他可是没什么用处。
纪若尘心中大定,又望向弱水河畔。云舞华又陷入与万千死魂的苦战,这一次再也无暇分神他顾,甚至于向这边看上一眼的能力部没有。死魂越聚越多,甚至有数个死魂从同伴头上跳过,扑到云舞华身上!饶是云舞华心志如钢,在这阴间冥府中也大受影响,忍不住尖叫一声,手中黑剑乱砍一气,才将舟上死魂尽断斩入水内。
纪若尘看看弱水,又看看轻舟死魂,再与道典相对照,已然明白云舞华不能象那些死魂一样踏足弱水,而在阴间行动能力又有限,看来最多一跃数丈,而她正前方百丈之内皆是密密麻麻的死魂,哪有她落足之处?
他再观战片刻,已知凭云舞华目前战力,自己若与死魂一起攻上,完全可将她逼落弱水,或以拳上三清其炎焚毁她的魂身,永绝后患。这个念头实在诱人,但纪若尘稍一思索,摇了摇头,现下非是节外生枝的时候。能够灭敌固然很好,然而自己重返尘间方才是最重要的事。
纪若尘当即转身,沿着弱水行去,将死战中的云舞华抛在了身后。
弱水涛涛,死魂亿万,绝非一叶轻舟可渡,这道路水上必有其它的摆渡人。
果不其然,纪若尘感觉疾行有一刻功夫,见到一叶轻舟突然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河面上,飘飘荡荡地横渡急流。撑舟者斗笠蓑衣,正是道典中所载的摆渡人。那摆渡人见了纪若尘,舟头一偏,已向这边驶来,转眼间就停靠在了岸边。纪若尘四下一望,四野黑沉沉。空旷旷,再无一个死魂现身,不由得十分奇怪为何云舞华那边就有数之不尽的死魂聚集?
但此刻容不种纪若尘细想,他身形一动,己上了渡舟。那摆渡人凝望着纪若尘身后,久久不动,一双撑舟的死灰双手却在不住微微颤抖。纪若尘大疑,也回头望去,但见身后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道道线绕在一起的淡淡黑气标出了自己离岸登舟的路线。可这弱水之畔尽是忽浓忽淡的雾气,自己在阴间用不出瞬间破风跨空的道法,跳跃时扰动了雾气实属正常,何以这摆渡人惊讶至此?
那摆渡人忽然干涩笑道:“我们虽然是来者尽渡,但能登船的都是有缘。公子坐稳,我们这就过河去了。”
轻舟灵巧地调了个头,向茫茫弱水对岸行去。这一次借舟渡河,纪若尘方知弱水之浩荡无边!眨眼间小舟已在弱水上行了数个时辰,仍看不见对岸,举目四顾,所见尽是涛涛河水,连纪若尘先前看到的水下冤魂也一个全无。那摆渡人忽然停了舟,向纪若尘道:“再向前就有大风浪了,十分凶险,不知公子带足了渡河之资没有?若无渡资,就请公子在这里下船。”
纪若尘登时愕然,他从未听说过弱水还要渡河之资,且自己一介魂身,根本是有形无体,又哪来的渡河之资?那摆渡人停舟河心,四下旨是片物不载的弱水,让他如何下船,分明是勒索。纪若尘而色不动,心中己杀机暗起。当下他一抱拳,向摆渡人施了一礼,道:“我是枉死之身,实是身无长物。不知大哥所需渡河之资划可物,若是我有的,断不敢吝惜。”
那摆渡人斗笠下的面孔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容貌五官,只有两点碧火闪耀,看来该是眼睛。他望了望纪若尘,忽又笑道:“这渡河之资常人可是付不出的,但公于非是常人。只消下次相见时公于答应帮我一个小忙,我就送公子过这弱水。至于具体帮什么,待有缘再见时,我自会说与公于知晓。”
纪若尘暗忖道如此要求,岂不就是说这一次过对可以白渡?他当即答应下来。
摆渡人又摇起船楷,轻舟继续向前。果然如他所言,行着行着,弱水的风浪就渐渐地大了起来。
那摆渡人边操舟边道:“看公于是初入阴府,既然您己付过了渡河之资,我就与您多说两句。公于要过这弱水,想必是要去地府鄷都的。但公子可与其它人不同,身上还保着阳气魂魄不散。因此地府里那些阴和鬼卒什么的是命令不了公子的,公于但凭自己心意行事就好。不过您既然身有阳气,这鄷都城嘛,其实是去不得的,您好自为之吧。公子坐稳,起浪了!”
此时弱水上的波涛越来越大,时时会有一丈多高的巨浪扑面而来,轻舟犹如一片柳叶,在波峰浪谷间不断沉浮。
风浪更大了,轻舟时而站立浪尖,时而重重跌入浪谷。
此时弱水上的波涛越来越大,时时会有一丈多高的巨浪扑面而来,轻舟犹如一片柳叶,在波峰浪谷间不断起伏。
纪若尘子幼在北地长大;哪见过这么大的风浪?又一道巨浪擦舷而过,兜头溅了他一身。纪若尘举袖遮挡中,突然对上两只眼珠,没有眼眶,几丝经络悬空飘浮,眼黑少,眼白多,充满血丝,死死瞪着他。纪若尘顿觉一阵恶寒疯狂地侵袭入心口,他大惊默运玄功,方才遏制住胸腹间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的翻腾。
在这涛涛巨浪中,竞然隐约藏着许多东西。纪若尘用上了神,在下一道巨浪到来时凝神望去,这才发现浪中不知藏着多少具死魂,那死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双双手向他伸来。死魂的口不住开合,虽然纪若尘根本听不到他们在吼些什么,但不断侵袭上身的阵阵冰凉寒意,却知必是咒他入水的恶毒话语!风浪更大了,轻舟时而站立浪尖,时而重重跌人浪谷,又每每在巨浪中间不容发地穿行,看着时时高逾数十丈的巨浪,纪若尘小禁头晕目眩,双手紧紧抓住船舷,不敢稍动。身处弱水正中,别说他此刻无法御法飞行,就是能飞,又哪敢四处乱飞?!
纪若尘面色惨白,直欲呕吐,这次不是因为水中的恶魂暗算,而是受不了如此颠簸,可是实不知一介魂体能够呕出什么来。
好不容易风静浪歇,小舟重又行在平静无波的弱水之上时,纪若尘已几欲虚脱,实有恍如隔世之感。至此他才明白,为何当年曾经见过的许多北地铁汉一说到出海坐船,皆面色如土。
小舟破浪直行,如在镜上滑行,转眼间已到了彼岸。
纪若尘双足得踏实地,直觉如蒙皇思大赦,饶是这样,也要静立片刻才能消去头晕。他回首一望,见摆渡人已将轻舟撑离了河岸,向他遥遥道:“我在此等公子回来。”
纪若尘遥望前方,已隐现一座宏伟至极处的城池,直是立地接天,左右延伸,无有极尽处!再回首望时,茫茫万丈弱水,同样也看不到尽头。他立于城河之间,实是渺小如蚁。
纪若尘凝望着那人间从不曾得见的连天巨城,知那多半就是地府之邦,鄷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然道:“我定会回来的。”
他一领前襟,足下发力;宛如一道轻烟,身形数现间已去得远了,在他身后只留下一个个淡黑残影。这些残影或跨步,或跃空,栩栩如生,虽是由薄雾凝成,却风过而不散。
那摆渡人见了这些残影,死灰的双手又是一阵颤抖,缓缓在舟上拜了下去。
正文 章三十六 黄泉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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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若尘分毫不知身后之事,他只是望定酆都,迈开大步,如飞而行。
他一边前行,一边默查自身各项道法异术。闯出死魂队伍时,纪若尘已经发现自己的术法力量比在人间界大大削弱,但方才看云舞华和死魂争斗,显然她的道法修为被削弱得更多。难道在冥界修道人道行越高,反而会变得更弱?
道行修为是在这个诡异世界中保全魂魄,寻求离去之途的根本,纪若尘在奔行中轮番运用各种心法,以尽快熟悉在冥界中运用力量的方法。不一会他就发现在这阴间鬼府,道德宗所授三清正法至多只能发挥出一二成的威力,然而掌柜夫妇所授棍诀却是如鱼得水,越用越是圆转如意。
纪若尘尽力施为,越行越快,周围景物飞速向身后退去,奔行之速,分毫不比在尘间时慢了。
据〈山海志。阴阳篇〉所载,酆都东西长五百里,南北八百里,城高十三里,乃是地府之都,冥间诸狱皆设于酆都城中,另有十殿阎罗,统管冥间吉凶,发落死魂罪恶。
纪若尘此去酆都,当然不是想如寻常人那般受鬼府接引发落,以定入狱受苦抑或是重入六道轮回。〈山海志。阴阳篇〉于十殿阎罗另有专述,其中言道第十殿转轮王姓薛,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由尘间各大部洲投生。
纪若尘要找的就是这一位转轮王。
俗语有云,阴阳相隔,其渊如海。他还不知自己如何到了此间,也不知为何自己与其它一众死魂有如此多的区别。对于阴间分布几乎一无所知的他,自然更不知该当如何回到人间。根据记载,第十殿主管轮回投生,那么重回人间的通道或许就在那里,纪若尘此时能够想起的也只有去找这主持第十殿的转轮王了。
纪若尘行得极速,转眼间,远方的酆都已几乎撑满视野。身边景物早变换多次,爬满多刺荆藤的矮丘,传出婴儿啼哭和女子尖叫的灌木丛,甚至还有大片片妖娆艳丽的曼陀罗海。他哪有半点心情欣赏这些只在古书中有记载的奇景,想的唯有早点到达前方的巨城。
突然间,纪若尘心中一颤,不由得放慢脚步。随着他的脚步,眼前浓雾中徐徐出现一座木桥。
此地无水无沟,有的只是一片黑土。这座木桥建在这么一片平地上,显得极是突兀。且木桥上挂满蛛网,木柱开裂,桥身在风中摇晃不定,早不知在这里立了多少年。
此处地形平坦开阔,理应处处是路。但不知为何纪若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有那座桥才是惟一的路。他别无选择,缓步走到桥前,仔细打量着这座木桥。木桥桥头一根方柱上刮开一片白木,上面刻着三个古篆。因年久失修之故,三个篆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剥落得七七八八。纪若尘抚去篆字上的浮灰及蛛网,仔细辨认,才依稀认出三个字。
奈何桥。
此时桥上一阵浓浓的肉香传来,与阴冷毫无生命气息的阴间极为不符。纪若尘举步上桥,整座木桥都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桥板、锁条甚至榫头都在跳动着,吱吱呀呀乱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
一踏上桥,原本稀薄的雾气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动挤压过来,茫茫一片,不但看不到此桥通向何处,连来处也隐没了。纪若尘只回头看了一眼,摄定心神,毫不迟疑地举步向前。
这浓雾遮蔽了四面八方的视线,甚至连两旁本应近在咫尺的桥栏都分毫不可见,纪若尘低头,仅能看清双脚站立处的木板,显示他还身在桥上。肉香丝丝缕缕不绝传来,彷佛一只无形的钩子牵引着纪若尘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雾里现出一个年愈古稀的老太婆,正用一根木棍拨着炭火,火上架着一尊大瓦瓮,不知煮着什么东西,阵阵肉香正是从瓮中散出来的。
那老太婆突然抬起头来,向着纪若尘咧嘴一笑!
她满面沟壑纵横,生着一个极大的鹰钩鼻子,发色枯槁,形如乱草,嘴中早没一颗牙齿,这么一笑,只翻出上下两片粉嬾肉色的牙床。
她已老得不能再老,惟有一双碧绿双眼深不见底,似能勾魂夺魄。
老太婆如乌鸦般嘎嘎笑了几声,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破碗,自瓮中掏了一碗黑乎乎的肉汤,递向纪若尘。
在那双碧绿眼睛的注视下,纪若尘一阵恍惚,只觉碗中所发肉香极为诱人,一闻到那香气,他就觉得自己仿如已饿了千万年一般,于是伸手接过了那碗。
那老太婆又嘎嘎笑了起来,道:“喝吧,喝吧,喝了就会把那些烦心的事都忘啦……”
听在纪若尘耳中,那声音格外慈祥关怀,手中的汤碗也散发出暖意,在这阴冷潮湿的雾气里。熨贴着他的掌心。纪若尘不由地举起汤碗,喃喃地道:“喝了就不会烦了吗?”
老太婆笑得脸上如铁木开花,催促道:“真聪明,快喝吧,汤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