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雒阳郊外的皇陵正殿外,刘宏和百官以及樊,郭,阴,马四姓亲家的妇女,公主,各王爵大夫,外国的朝觐者以及南匈奴各部王子,还有各地郡国掌管政务统计的官吏都按照各自的品秩在大鸿胪的安排下列好了队伍。
击钟之后,刘宏在太常卿的引路下步入东厢,参拜神位,而其余众人也在谒者的带领下前往各自的座位,等天子落座后,再参拜神座。完成祭礼之后,太官才奉上肴馔,这时太常卿开始命挑选的宫廷乐伎跳文始和五行之舞。
刘宏坐在东厢的帝座上,看着正殿内从各地赶来的宗室藩王,公主和窦,郭,阴,马四家带来的女子,这是帝国一年中最重要的上陵祭祀,也是刘氏皇族内部的一次聚会,当然最重要的是赐食后那些郡国掌文书的官吏在神堂前报告各地的政务。
让刘宏失望的是,各地郡国的官吏所报告的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格式,不过他也不能怪罪他们,毕竟长年以来的惯例便是如此,当最偏远的交州日南郡的官吏念完当地去年的报告后,索然无味的刘宏参拜陵墓赏赐了前来的官吏后,便打算回尚书台处理政务,整个正月里的祭祀礼仪实在太多,对他这个天子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刘宏最后没有走成,因为太后留住了他,在表面上他对长乐宫始终保持着让人称道的礼孝。
窦,郭,阴,马四家作为曾经的后族豪强,这几十年里逐渐衰弱,对于这四个家族来说,还未立后的天子就是他们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这一次上陵祭祀四个家族中九岁到十三岁的女孩子全都跟着长辈上雒,打算依靠各自的关系让天子纳自己家族的女儿为后。
驱车前往长乐宫的路上,刘宏坐在车内,觉得相当地无聊,窦,郭,阴,马四个家族虽然已经衰败,但是多年的底蕴仍在,他是绝不会立这四家中的女子为后的。
跟随天子车驾的司马防和杨彪还有钟繇都看得出天子似乎对太后的安排并不在意,不过他们认为天子的确是应该选几位贵人进宫服侍,毕竟过去的一年里天子身边除了他们几个就只有宦官和武士随侍,最多就是几个贴身的宫女。
按照惯例,自己倒的确是该选立几位贵人,看着近在咫尺的长乐宫,刘宏知道自己是必须要选几位进宫的,一来他不能驳太后的面子,二来他不想被帝国的官僚们就这件事情对他进行规谏,毕竟在他之前的几位天子都没有子嗣,如今这些帝国官僚都是巴不得自己早日立后生子,以延续皇统。
长乐宫,阳德殿内,窦,郭,阴,马四家的女孩子都是安静的跪坐在座席中,等着天子的驾临,从小就受到严格教育的她们虽然心性比起同龄的女孩子要沉静得多,可是对于传闻中英武的少年天子心里还是有些遐想,至少在上陵祭祀的时候,她们只是远远地见到了天子一面,没有看得真切。
随着宦官的通禀,女孩子们恭敬的站了起来,给进来的天子请安,踏入阳德殿,见过太后以后,刘宏的目光扫过了在殿中低着头,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瞧自己的四个女孩子,皱了皱眉。却是吓得四个女孩子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后座上的窦妙不知该怎么说,自从她奉还了国政以后,天子来看她时,眼里原先那种冷冽的光淡了不少,每次来请安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而且更是准许自己的家人能随时入宫探望自己,各地上供的珍稀事物也是最先送到自己这里来,时间长了,她也知道天子虽然冷漠,但是人却是不错,所以这次窦,郭,阴,马四家托父亲让自己向天子提立后的事情,她才开了口。
刘宏一直以来都将精力放在了整个帝国上,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最后成了窦妙一个人在那里和四个女孩子说话,而他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倒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看着天子坐在那里沉默不言,窦妙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天子最后会不会收下这四个女孩子,她自己是很她们四人能留在宫里,到时也能陪自己说说话,不至于一个人在长乐宫太过寂寞。
天子离去以后,四个女孩子很沮丧,从始至终天子都没有瞧过她们一眼,窦妙看着四个女孩子,也不由哑然,她忽然觉得天子的心也许是铁石做的,才对这么好的四个女孩子那么冷漠。就在窦妙失望的时候,司马防到了,他转达了天子的意思,册封窦丽华,郭照容,阴圣通,马失载为贵人,入居掖庭。
窦妙并不知道,天子留下四个女孩子,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已,对天子来说,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事在朝会上被帝国的官僚们提起。
在册封了四位贵人后,蠢蠢欲动的帝国官僚们停歇了下来,过去一年因为要处理积压的事情太多,他们才没有注意天子的后宫一直空着,对忠于皇权的帝国官僚们来说,天子的家事就是国事,虽说这次天子一口气纳了四位贵人,不过对陈蕃等人来说,这四位出身大族的贵人中任何一位立为皇后都不妥,后族太强,于国本不利,于是都是想着办法寻觅着合适的人选入宫。
建章宫,斋戒沐浴三日的刘宏在最后饮下象征壮阳的酒后,换上了衮服,出发前往雒阳城外,主持元辰籍田(元辰,正月中最吉利的地支日),在选好的农田处,百官早已等待多时,去年天子登基时,春耕早已开始,并没有主持这个帝国一年中最重要的春耕仪式。
走上祭台,刘宏将准备好的郁金香草掺进祭酒中,接着将这香酒灌入土中,亲自耕种了一坺地后,由百官各按品秩,耕种三坺地后,由庶人完成了余下的耕作。在和百官象征性的用了一点祭酒和祭肉后,刘宏将剩下的祭酒和祭肉赏赐给前来的庶人后,整个春耕籍田的仪式算是完成了。接着便是带领百官前往宗庙聚饮,完成酎祭。
夜晚,回到建章宫的刘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整个正月的祭祀都必须他亲自完成,严重的牵扯了他的精力,若非尚书台在过去一年里已经完成了公文改革,处理事情的效率提高了不少,恐怕正月里就要积压不少的政务。
翻阅着从沮授从雍州发回的文书报告,刘宏皱了皱眉,去年冬季近四十万的移民里,沿途还是死了近八千人,不过好在大部分的青壮都没有折损,现在整个三辅的地方官吏都在按照他的意思安置流民,将原本一地一姓一宗的流民拆分,前往各地开荒,以避免宗族势力控制地方。
放下沮授的文书报告,刘宏沉思起来,此时的帝国,儒学只是取得了表面上独尊的地位,从根本和具体的政治操作层面上,帝国依然沿袭着‘霸王道杂之’的治国方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只是帝国在治国思潮演变过程中的外在表现形式,外儒内法,法主儒从;儒法并用,法本儒末才是帝国政治文化的根本特征,所以帝国目前整个官僚体系的执行能力依然强大。
刘宏觉得自己所要做的就是让儒学更好的与帝国奉为根本的法家学说结合,只有这样才能修正两家学说里各自偏执的地方,达成互补,而且现在帝国的士大夫阶层,大多数都是儒术为表,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法家信徒,还有不少的技术官僚,儒法百家合流欠缺的只是引导和支持,而他恰恰能做到这一点。
第四十三章 大风
立春后的雍州大地,四处都是开荒的村落,得到耕牛,农具和种子的流民们在这属于自己的田地上勤恳地耕作。按照天子的命令,每个里(村落)的人数控制在三百人左右,由派出的太学生担任里魁管理一切事务。雒阳的三万太学生,一共有三千人被派往了山西,作为天子派出的官吏以乡亭里的三级品秩实际管理四十万流民。
对于雒阳的大多数帝国官僚来说,他们并未意识到某种变革的可能,只是认为三千太学生前往山西不过是权宜之计,毕竟管理流民是件劳心劳力的事情,若是从各地抽调官吏,先不说会打乱帝国各地原本的秩序,最重要的是没多少人愿意去残破的三辅,但是太学生里近半的寒门士人则不同,他们吃得起苦,而且仕途也不及士族高门的子弟宽广,如今虽说是去荒凉的山西,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条仕进之路。
三千以山东地区籍贯为主的太学生,最高的官职也就是乡一级的百石官吏,对于山西士人来说,这些不算入郡县品秩的太学生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在一些经验老到的帝国官僚眼中,天子又一次在山西士人和山东士人间来了一次制衡之举,至少对山东的士族高门来说,那些寒门出身的太学生,从地域上来讲也算是山东士人。
建宁二年,整个帝国依然是以农业生产为主,恢复着粮食产量,目前各地还有近三百万的流民,这些失去土地的百姓只能以给当地的豪强种地做工为生,一旦遇上天灾引发的饥荒,他们就是潜在的威胁。尚书台内,刘宏皱着眉头,比起以前,豪强兼并土地得到了一定的遏制,但是从总的趋势来看,流民的数目依然在增加。
“只能尽量迁往雍州和凉州了!”自言自语间,刘宏做出了决定,只要各地官仓的储粮足够,就将所有的流民迁往山西,只要彻底平定了羌人以后,就大规模移民凉州,为吞并西域做准备。
尚书台连续下发诏书,让流民集中的中原各州郡的地方官吏都是加大了对流民的赈济,而地方上的豪强们也从雒阳为官的亲友信笺中知道了天子对他们兼并土地的警告,都是纷纷收敛起来,小心行事,谁都不想被天子拿来杀鸡儆猴给其他人看。
对于整个帝国兼并土地的大环境,刘宏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仅止于此,若是再进一步的话,就会威胁到自己,所以在通过朝会警告了一下部分帝国官僚以及和他们有关系的地方豪强以后,他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了到了军队上去。
细柳营,来自帝国各地的少年们按照年龄段分成了三支部队,而负责训练他们的都是来自羽林军中没有家族背景的中下级军官,这些纯朴的军官在平时的训练中向他们灌输着效忠天子的信仰。
和皇宫宿卫军的训练不同,细柳营的少年人人都会念书识字,刘宏为此专门为他们编撰了一整套的书籍,而内容的精髓就是将大国沙文主义,民族主义和法家的扩张主义隐匿在儒家的外服四夷以及以教化为己任的大义旗帜下,让他们相信帝国以后发动战争并不是为了侵略,而是将文明和秩序带给那些野蛮和落后的民族以及国家,是合乎大义的,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以此为荣。
天子所写的充满煽动性的内容不但让细柳营的少年们情绪高昂,就连那些皇宫宿卫军中的高级军官们也为这种学说而欢欣鼓舞,从远古先民遗留下来的好战血脉依然贲张在他们的体内。
十三岁的孙坚,十五岁的曹操,十七岁的袁绍,都是天子学说的忠实信徒,完成每天的训练之后,他们就会讨论并完善着天子的学说,同时渴望着战争。
刘步他们原本是天子身边的执金吾,同时也是天子从小培养的死士,不过现在他们只是细柳营里普通的少年,和其他人一样崇拜天子,奉天子学说为信条,但是在暗中他们却时常保持联系,并且忠实的按照天子吩咐,在细柳营中建立效忠于天子的秘密团体,并且不断地扩大着。
曹操知道自己最近身边有不少人都加入了一个组织,本来他认为这个组织和其他拉帮结派的团体一样,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不过当他在袁绍亲自来劝说自己加入之后,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这个名为大风的组织结构非常严谨,吸取成员也不像其他团体一样良莠不分,就他所见,参加聚会的都是平时训练中极其刻苦和勤奋的人,而像袁术那帮人里几乎一个都没有。
让曹操最为意外的是,大风所组织的聚会并非是像其他团体那样以联络感情,玩乐为主,而是互相交流对天子学说的心得,同时还会定期举行比试和进行一种兵棋推演的战术训练。
聚会结束后,曹操很快对大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绝对是一个有人暗中支持的强大组织,不管是进行聚会的房屋,还是那些下发的学说讲义和用来进行兵棋推演的巨大沙盘以及比试后对优胜之人的奖励,都不是普通人能担负得起的。
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曹操,袁绍预言又止,他受刘步的委托,要将曹操拉进大风的核心组织,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好友心里是怎么看待大风的。
“本初,告诉我,大风背后的人是不是天子?”突兀的问话在袁绍耳畔响起,他吃惊的看向了这一年里变得沉稳不少的好友,强压下心里的惊讶后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除了天子,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曹操盯着袁绍,安静地说道。
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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