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那个挂满白绫的地方。
这里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送子亭。
我默默念着,然后走了进去,有人看到了我,摇了摇头,然后散开。
依稀间可以听到些议论的话语。
“没了乌长老,他还能怎么办?”
“是啊,得罪了那么多人,肯定是要找他算账的。”
“这也是活该,硬是把自己的老子气死了,也是能耐。”
我蹲了下来,看着乌烛阳苍白的脸。
睥睨江湖的他,眼中流露的却是孩子般的柔软,他看着我,会心一笑:“来啦。”
我点了点头:“恩。”
他喘息一阵:“你肯定不明白,以前你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都不处罚你,但这次只是点小事,我却把你赶出了山门……”
赶出山门?
我的眉头微微皱起,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看来这定然是纯粹的梦境了,也许在乌烛阳的潜意识里,很清楚若是没了自己,乌十三一定会混得很惨。
他满目凄然,艰难说道:“赶你出去,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父子俩,得罪的人太多啦,若是你有所成就那还好,只可惜,你的能耐,如何能够经受得起别人的报复呢?赶你出去,实则是救你啊,我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做一个普通人,养鬼道,不适合你,你可以去都市里,隐姓埋名,做一个有钱人,你喜欢的美女,物质,应有尽有……”
我的眼睛有些酸,隐隐间泛着泪光,我强忍着不流下来,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乌十三心中那化不开的悔恨了,直到弥留之际,乌烛阳担心的居然还是他。
这个混账,究竟是让他操了多少心呢?
乌烛阳伸出自己皮包骨的手,我犹豫了下,将他抓住,乌烛阳眼中满是慈祥:“不过,你能回来,我还是开心的,临死之前,能够见到我的儿子,那也是好的,你不需要为我守灵,因为我的灵,无法轮回……”
“无法轮回?”
我眉头一跳,直觉这是个大秘密,然而想问的时候,却发现乌烛阳的目光已经涣散了。
“我恨啊,如果上天再给我十年,说不定我就能把你调教成才;如果以前多你少一点宠溺,多一点苛责,又岂会这般不甘?如果你能够稍微争点气,我又岂会,如此的难受,我恨,我不甘,我……”
他的声音停止,手掌在激动的抬起之后,缓缓的放下。
“父亲!”
从我的嘴里发出了一声悲痛的呼喊,在这呼喊声出来的瞬间,我自己也是惊呆了,因为这是乌十三,第一次冲破我灵魂的阻碍,发出这样的声音。
转眼我就将他镇压,但仍然震惊。
难道他,终于悔悟了吗?
可惜,已经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的眼眶湿润,无关他人。
丧钟长鸣,灵堂平静半晌,忽然间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叼助页扛。
很多人持着利器冲了进来。
他们的目光在乌烛阳留下的法器上面贪婪的停留,然后不屑的看着我。
“让开!”
245:莅临!
“不需要理会这个废物,直接动手就是。”
很多人从我的身边跨过,他们拿着这里的法器,乌烛阳一生积蓄,全部都在这里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宝物。
这些人是专门冲着这里来的。
我没有动,我只是握着乌烛阳逐渐冰冷的手掌,心里面却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叼助叨圾。
我看着他,才发现乌烛阳的一层黑发之下,隐藏的全部都是凌乱的白发,外人所看到的是一个威严厚重的养鬼道长老,可我眼里。却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透过他的白发,隐隐看到了他正在逐渐远去的痕迹,那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就这样化成白光,逐渐的远去,只是这白光,却走的是那般迟疑,时而回头,看一眼大地,看一眼我。
乌十三嚎啕大哭,他的哭音影响着我,让我陷入了一种虚幻所堆积出来的悲伤情绪之中,我仿佛感受到了那藤条打在身上的疼痛,第一眼看见的乌烛阳。是严厉的眼神中包含着溺爱,那一次次落下的藤条,打出的鞭痕。虽然是在我的身上,但他的心,却更痛十倍。
当我不好好修炼,丢下养鬼秘术不予理会的时候,又是他,在呵斥无果之后,黯然的离开。那鬓角的一丝华发,竟是成了抹不去的记忆,让我的心,瞬间就触动了。
还有那弥留之际。在恐惧和慈爱中挣扎的他,那拦着我的手,说出自己“不甘”的声音。
有人踹了我一脚:“滚开!”
他们搬着乌烛阳的身体,在他的身上摸索,试图找到什么贴身的法器。
没有人制止,这本来就是邪道的规矩,弱肉强食,这些东西本来属于乌十三,可是,没有人认为,他能够守住这些东西。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不找他麻烦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贪图宝物,那就过分了。
长老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掌刑长老,必须要做到的是公正,然而公正代表的却是得罪人,若是这般,也就罢了,别人至少会赞你一声刚直,可偏偏对自己的儿子,又是法外有情,这便引起了所有人的不满,所以乌烛阳孤独,他只有儿子,没有朋友。
我忽然间明白了送子亭的含义,送子送子,他已经预料到了死亡,更是预料到了自己死亡之后的画面,人死了,一了百了,世间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可是儿子呢?
表面上是乌十三送他归天,可实际上乌烛阳却明白,自己离开的时候,也是乌十三将要没有依靠,而生存不下去的时刻,所以,亭子名字叫做送子,送别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帮我,帮我杀了他们,求你,求求你!”
在灵魂深处,乌十三疯狂叩头,他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未见过这软骨头的家伙如此伤心,在经历了一遍记忆之后,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这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多少。
那曾经以为是啰嗦的训斥,此刻都变成了最温柔的音调;
那曾经高高挥舞却轻轻落下的藤条,此刻都变成了甜蜜的回想;
那一次次失望和一次次痛心的背后,都是在月光下拉长的身影轻叹,是父亲。
乌十三明白了,就像是世界上无数不懂父爱的孩子,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他望着这一切,恐惧着这一切,同样庆幸着这一切,因为是梦,这是梦!
然而,我却不觉得,这是一场梦。
亭子在不断地虚幻,那被风吹起的白绫,正在不断地飘荡,我看到那一片片白,融合在虚无的空气里,就像是有一把画笔,正在将本该有的颜色涂抹干净。
梦在消失吗?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这正在不断变淡的梦,嘴角缓缓露出笑容:“既然是梦,那么,梦的主人死了,唯一知道是梦的我,是不是也能操控一些东西呢?”
“假如乌十三很勤奋,从小就沉迷修炼,那么,他会在弱冠之年,就成为养鬼道年轻一辈第一人。”
我喃喃说道,踏前了一步。
所有正在拿着宝物的人,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们回头,陌生的看着我,眸子里有着迟疑和古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好像被改变了,让他们有一种不适应感。
“假如我是养鬼道年轻一辈第一人,那我肯定会得到鬼王,并且能将其培养起来,成为强悍的存在。”
我再次开口,拍了拍养鬼罐。
一团黑雾弥漫,走出来的,居然是我。
或者说,应该是恶魄。
这让我苦笑不已,看来即使是梦,和现实也是有一定的联系啊。
“梦里的人,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我如是轻叹,鬼王出手,杀人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些梦里的人,杀不杀本就意义不大,只是乌十三的请求,这一次我不想拒绝。
梦境破碎的更加快了,整个送子亭几乎形成了一个时空的裂缝,那些曾经鲜艳的画面,全部都被吸了进去,我站在虚无之中,反而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应该是回到了现实。
我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看到了乌烛阳睁开的眼睛里那错愕的目光,他望着我,大笑了起来,充满了不可思议和自嘲。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是你走进了我的梦。”
他笑着笑着,吐出金色的血来,我想起来了,乌十三说,每次做梦,都是乌烛阳在疗伤,那么这次,显然是还没有伤愈,就因为我的参与,而让这梦醒来了。
他的气息,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的气球,陡然间就弱了下来。
我微微动容,沉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乌烛阳摇头:“正如你看到的,要死了。”
体内的乌十三如遭雷击,本来以为只是梦境的他,此刻彻底的傻了,他难以置信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他就像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囚犯,抓着铁栏杆,疯狂的嘶吼着让我出去,我于心不忍,打算如愿,然而乌烛阳却是察觉到了,说道:“可以了,我不想看见他。”
我诧异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一个宠溺儿子到了这种程度的人,居然会说不想看见他。
乌烛阳平躺着,眼里带着幸福的笑意:“这个梦,我做了很多年,从他小的时候,我每次受伤,都会做美梦,我想,我的儿子一定会更加优秀,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对象,然而现实,却是让美梦变成了噩梦,可悲的是,噩梦持续的时间是这么的久,而美梦,却是那么的短暂,我以为我这次,会跟以前一样,要么做噩梦做到惊醒伤愈,要么则干脆醒不来……可是你,却是让我完成了心愿。”
他的目光复杂:“很奇怪不是吗?一个杀我儿子的仇人,最后却是完成了我所有的夙愿,我知道这是梦,这是假的,可我仍然感动,因为那本来就是我所期待的画面啊……”
我的内心也是混乱,轻叹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就在此时,这送子亭的阵法,却是突然间被触动了,有个人,就像是硬生生的挤进来一般,他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看此人,粗手粗脚,就像是一个农夫。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带着一股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他抱着双臂,瞅着我,然后又瞅着乌烛阳,忽然间露出了笑脸:“有意思。”
我看着他,那一瞬间,我涌出了无法形容的熟悉感,就像是看了很多次,却明明想不起来,我的目光沉凝,能给我这种感觉的人,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养鬼道掌教!
我的瞳孔睁大,养鬼道掌教,居然就这么来临了!
他先没有管我,而是瞅着乌烛阳,戏谑说道:“看来,你已经要死了,那么按照约定,是不是该把灵魂给我了呢?”
246:三招
听了这话,我有点不太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灵魂给他呢?
我看向乌烛阳的脸,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病态了。说道:“你还真会挑时候!”
酷似农夫的掌教咧嘴一笑:“那是自然,是我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给我。”
乌烛阳颓丧下来,呆呆的站在边上,似乎已经认命了。
“乌烛阳明明是养鬼道的掌刑长老,按道理来讲应该是掌教的下属,为什么现在却又涉及到了灵魂?看这个架势,更像是逼迫一般!”我看着二人,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小子。你就是徐铭吗?”掌教轻声说道,他的目光里没有很明显的恶意,只是平淡无奇的盯着,却是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在下正是,不知前辈是何人?”我这算是明知故问了,想要多掏出一点内容,之前不是听楚琛说吗?养鬼道掌教身受重伤,并且是那种老伤,来苗疆是寻求治伤之法的,只是现在看着,似乎并没有任何病态,这让我不禁怀疑楚琛消息的准确性。
“与我养鬼道作对这么久,难道也不知道我枯骨真人的名号吗?”他瞅着我,倒像是对我早有耳闻一般,眼神里头没有什么恶意,反而多了一股戏谑。就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
“真人?”说实话,我并没有听说过枯骨真人这个名号,我只知道真人这两个字,所代表着什么意义,这是化境深处的层次,已经突破到了道家自然之境,那才是真人,这老家伙自称枯骨真人,莫不是刻意标榜自己?
我看了看乌烛阳的眼神,感觉应该不是这样,若这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我遇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我的瞳孔骤然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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