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起床是他的逆鳞。
所以说这小子有些没心没肺的,为了起床这件小事就可以大发雷霆,平日里可见没遭遇多少不顺心的事情。
他隐隐觉得有人在拨弄自己的脸,捏的痛,又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脚,就好像是要凹断骨头一样,身体被什么东西牢牢的束缚住,让他不能动弹。
这是噩梦,赵钱孙李知道,他被这个噩梦困扰了很多年,四周都是黑的,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手脚被绑着,痛苦的要命。
然后有声音响了起来,赵钱孙李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在噩梦里听到别的声音。
紧接着是触感,额头上微凉的皮肤的温度。
最后是声音。
“起床了陛下。”
赵钱孙李醒过来。
“赵先生好大的气势。”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男人,即使是赵钱孙李自己,有父亲母亲优良基因的融合,在四九城里帅哥靓女遍地走的地方也排的上号,而且见多识广,也觉得这个男人生的好看。
说漂亮似乎不太恰当,因为并不显得精致貌美,赵钱孙李见过有人豢养的玩意儿,大多是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瘦若无骨的腰肢,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因此也从没试过,可是面前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就是个男人。
有着男人的体格,穿着休闲的西装,即使叫人起床也文质彬彬有礼有节,眉眼舒缓,微翘的眼角似乎在顾盼之间就颇具神韵,这放在男人身上有些违和,偏偏放到面前这个家伙面前就十分得体。
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赵钱孙李在心里赞叹。
他并不是个贪图眼福的人,毕竟这玩意儿对他而言并不稀缺,因此也就不受重视。
不过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中了美人计。
“小周,干嘛呢,这么久了还没喊醒赵少?”门口突然扒了个男人,贺明德一手抓在门柱子上,一手拎着瓶酒,隔半间房赵钱孙李都能闻到酒味。
“醒了。”赵钱孙李这才想起刚刚被忘了的起床气,有些憋屈的回声,然后瞅了旁边杵着就跟柱子一样的周吴郑王道:“你叫什么名字?”
贺明德眼睛一亮:“不是吧,赵少你也看上他了?”
本来还在回想之前的梦境的赵钱孙李瞥了贺明德一眼:“也?”他敏锐的抓住这个字眼。
“嗯啊,”贺明德看起来喝了不少酒:“王姐刚刚做主,把小周许给我了。”
周吴郑王站在旁边半晌没做声,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插嘴:“倘若贺少是贺小姐的话,我自然是乐意陪您的。”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赵钱孙李琢磨了两下,从床上挪下脚,伸出手。
周吴郑王愣了一下,抬头就看见贺明德冲着旁边衣架上的西装点点,只好从善如流的过去拿过衣服,然后服服帖帖的把西装给赵二少穿上。
他明明是个红牌男公关——虽然已经开始过气了——此时却要做这些服侍人的活,在对方给自己扣扣子的时候,赵钱孙李歪头看了几眼面前的男人,这人脸上无一丝不满,也没半分谄媚,似乎给自己穿衣是件十分自然的事情,因此不需要多做他想,这让赵钱孙李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
“名字?”他旧事重提。
替这位大少爷穿好衣服,周吴郑王才抽出空来回话,他说话前喜欢先笑一下,显得极为亲切温柔,然后才慢慢开口。
“我姓周,名吴郑王。”
本来正在自己摆弄袖扣的赵钱孙李停了动作,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又看一眼,最终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周吴郑王?”
“嗯。”
“那你这是我的另一半啊。”说出这句话赵钱孙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有点觉得丢人,但是左看右看面前这个男人质量都不错,因此又觉得还是应该早点下手。
“你是这里的?”
“嗯,我是这里的服务员。”五一劳模优秀员工获得者老老实实的回话,其实追究起来没错,就是听起来土了吧唧的,不像是适合太子爷们临幸的人。
等到接风宴的主角姗姗来迟,桌子上的菜已经被吃了大半,赵钱孙李也没不高兴大家不等自己,毕竟是自己先睡觉的,他一把坐在贺明德旁边,左边是好基友,右边是软妹子,人生很是得意。
回头就看见周吴郑王站在他后面,替沈倩挡酒,给对方递纸巾,看行为动作,简直堪比货真价实的服务员,服务很是体贴周到。
这让赵钱孙李有些看不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虽然刚刚醒来的时候一时间为美色所迷,有些心神动摇,到底骨子里还是有些养尊处优且权势之家里出来的傲慢,此时完完全全清醒了就明白周吴郑王男公关的地位,虽然经常圈子里大家出来玩都会碰上这些角色,他却是一贯不怎么看得起的。
大概也和他家老爷子有关,老爷子英雄了得了一辈子,一直在糖衣炮弹中□,对这些资本主义的尾巴很是看不起,都扫做旧社会的四害里去。
他这一声哼声音并不大,但是周吴郑王离得近,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自然知道寻常人对这些公关人士——不论男女——是怎么看的,也没觉得如何不悦,手上动作依旧稳稳当当的。
赵钱孙李出国有两三年了,同他交情好的也就几个,这个人本来做事情就随心的很,而且赵家赫赫有名的实际上是赵扶空,也就是他兄长,谁都知道赵扶空英雄出于少年,一路顺顺当当的长大,少年时候是四九城里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在长大从军,也是“虎父无犬子”,赵家一家都遂了老爷子,在军队里十分有些建树,久而久之,赵大少是有为青年,赵二少则属于纨绔子弟,虽说巴结的人自不必少,但是圈子里大多身家相当,既然看不上这个不成器的赵家老二,又何必给他面子。
这两年圈子里大洗牌,而且二十多岁也正好是开始“出来”的时候了,在包厢里的人大多都开始谋一份事业,也好不落了家里的面子,独独赵二少海龟青年,无前程无未来,最紧要的两年和大家都不在一起,刚刚他不在大家还聊得开心,现在他爬起来,一时间反而大家都没话好说了。
“难得小赵回来,不如大家玩玩牌聊聊天,”王文晚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道,她的左手放在沈倩旁边,两个人一对比诧异明显的很,沈倩的手白白嫩嫩,指甲上还涂有透明的甲油,显然保养的很好,王文晚的则粗糙了些,周吴郑王虽然首都是初来乍到,此时却也探听明白这个大姐头是军队里有名的王家的独女。
“说起来小赵,这次回来你可走了?”
“不知道。”赵钱孙李回。
“走什么走啊,不如和我去军区,你王叔叔可想你了。”
赵钱孙李低头一笑,眼睛里几分阴郁被遮住,同王文晚碰了一杯:“若是王叔叔有空,我自然登门拜访。”
王文晚一口喝干杯子中的酒,比男人们还豪气,她抬手预备捶下赵钱孙李的肩膀,却又放了下来,赵钱孙李也没拿眼瞧,微微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沈倩道:“沈小姐睡着了。”
果然是乖乖女,不过喝了几口酒,大部分还是周吴郑王给代的,居然也睡着了,王文晚眉头一挑拍桌定案:“小周,你去把沈小姐扶进里间躺一躺。”
比起陪人,周吴郑王觉得自己做这服务员的动作更为熟稔一点。
赵钱孙李看他小心的将沈倩扶起来进了里间,微微眯了眼。
等到周吴郑王安顿好沈倩出来,这群人已经换了桌子玩起棋牌来了,周彦刘喆以及胡微微几个同事在一边陪着,偶尔插嘴说说自己打牌的看法,周吴郑王于这一道上实在不通,而且自己的客户在里间睡着,于是见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聊天棋牌上,便默默的坐到原本桌子上,自己吃起菜来。
其实被这些人找来陪,周吴郑王本来还是有些忐忑的,他在淮海市的时候作为红牌,也见过不少官二代,行事举止都无比嚣张,而且玩的恶心的要命,他们是做这一行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人喜欢学生妹和良家女——虽然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就不是良家了一样——把这些人带到会所,让他们□了再一起玩。
然而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就是太子爷也比地方的要高素质了不少,周吴郑王心里知道这大约就是“想挣要个前程”和“只图萌父祖荫庇”的不同,太子爷们说让他们来陪,就是老老实实的来陪,在席面上大家都是有头脸的人,行为也都不出格。
多少安心起来。
玩到十一点,大家终于散了,最年长的陈修先喝了一杯赔罪酒:“家有门禁,不敢不从。”说罢笑笑,先走了一步,赵钱孙李在后面有些疑惑,侧身问贺明德:“陈大哥结婚了?”
“嗯,娶的是何书记的女儿。”
“何明明?!”
“是啊,”贺明德看赵钱孙李一副诧异的模样:“怎,你不是喜欢何婆娘吧?”
赵钱孙李瞥他一样,却又道:“那王姐……”
对方冲他摇摇头,赵钱孙李不再说话,侧目看旁边拿大衣的王文晚,见她手中动作没听,面上也没什么难受之色,心里有些讶异,不过这也不是他爱过问的事情,就此不提。
“明德你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看老头子安排吧,”正翻找钥匙的贺明德埋头道,随即反问:“你呢?”
静默了片刻,赵钱孙李抬抬嘴角:“若看的中的话。”他和贺明德站在最后面,又自小相熟,贺家和赵家分属于军政两个系统素无龃龉,因此感情不错。
“你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女人。”
周吴郑王预备替刚刚醒来的沈倩倒杯水,听到这从门缝里溜出来的声音,眨了眨眼睛。
过气人
昨晚的活干的比较轻松,所以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周吴郑王很是神清气爽。
日月明是他们老板经营的几个业务里的一项,平日里周吴郑王上班的地方在崇明街外的一家娱乐会所“夜色”,大多数时候都在一楼的酒吧里陪聊,周吴郑王也住在这边。
和刘喆周彦他们不同,周吴郑王的收入并不怎么样,他说是陪聊,就是货真价实的陪聊,并不喜欢陪睡,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卖艺不卖身,虽然被小老板唾弃了一鼻子,却依然坚持。
好在老板也自诩是个文明人,并没有逼良为娼的爱好,因此虽然不太满意他这种不积极不主动的工作态度,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早上好。”睡眼惺忪的周吴郑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穿着睡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本来在吧台上恹恹的擦着酒杯的路放看他□出大半个胸膛,被这人闪瞎了狗眼:“一大早就卖弄美色,纣王也很是闷骚嘛。”
“不要叫我纣王,叫我周王大人。”周吴郑王随口同他笑了两句,从吧台边拿了个刚刚洗净的杯子:“我去倒杯水。”
“哎……真是浪费啊,放着我这个响当当的调酒师不用,去喝什么白开水。”路放摇头晃脑的嘴花花:“美人的心思真是难猜,不如来杯鸡尾酒?”
周吴郑王背对着他摆手:“多谢盛情,可是不必了。”
“美人?哼,美人在哪?”一只脚踏进酒吧的刘喆就听到路放说的话,看到旁边站着的是他不怎么看得上的周吴郑王,少年人年轻气盛就讥讽起来。
路放一时间就说不出话来。
刘喆和周吴郑王不和是酒吧里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即便和他们不熟也多有耳闻,路放相对而言更喜欢亲近周吴郑王一点,当初他刚刚来酒吧,虽然调酒做的不错,但是并不怎么会和客户打交道,常常被脾气暴躁的客户喷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个时候大多是周吴郑王来解围,还一度让路放对其大为信服,只把他当做人生偶像。
可是刘喆毕竟是吧里的红人,老板说要明码实价,因此男公关们的排名就放在吧台后面的柱子上挂着,从排名就能看到成绩,刘喆可是把周吴郑王压的死死的,正处于坐四望三的水平。至于周吴郑王,则在七八名开外了。
路放常常觉得这个排名很不公平,因为上面并没有放照片,他总觉得若是照片放了上去,周吴郑王被点名的频率绝不会那么低,但是事实是有钱有闲的大客户都按前几名点,点了之后满意也乐意撒钱,而会点名次低的人大多没什么闲钱,甚至只是来一次奢侈一把,不用指望什么回头客,自然也就赚不到什么钱,赚不到钱名次就更低,如此恶性循环,周吴郑王是翻身无望了。
“周哥想当美人我是不介意,”刘喆倚在吧台上:“路放,给我调杯酒。”然后接着道:“不过可要看哪个周哥,”他从眼皮子底下看了周吴郑王一眼:“至于某些过气了的人,也不要以为昨晚得了客人的喜欢,就能翻天。”
路放调酒的手一抖,却也没能回话,只是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