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横波有意无意间,顾盼自有潇洒风流在。
这是大世面大气度熏陶出来的风华绝代,先不说生得美吧,单是那分气质,也叫男人见了既忍不住生出亲近的心,却又不敢不收起那轻慢的胆。
不用说,这位就是艳名远播的帝国名流青雀夫人了。
倾城早先出使乌鸦领破坏四国联军之时,与青雀曾有一面之缘,印象颇为深刻,曾深深为之美丽的容貌大方的举止而心仪,想不到才区区半年没见,这青雀夫人竟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但更加魅力四射,看起来更是年轻了不少,心中暗自称奇,难不成这女人会七十二变?
一股温柔的和风先人而至,青雀夫人笑盈盈的走来,二十来岁,妙目闪凝间流露出春风化雨般的亲切,周身洋溢着一种不可测的幽泉才有的深邃魅力,洁净无比,让人一见就想扑进她的怀里温存抚爱。
说来也怪,妩媚与端庄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和谐的统一,倾城可真没见过这样神奇的女人。
「君上,阔别半年,可还记得青雀吗?」
人未到,语先来,倾城一抬眼,那美人已经笑盈盈的立在跟前了。
他这里还没说话,青雀又张罗开了:「春晓,天这么燥热,还不给君上打伞,秋彤,快把漱洗盒子端来,服侍君上净面解乏。」
客随主便,倾城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一道,这才得闲开口,笑道:「怎么敢劳动夫人亲自出迎,真是罪过,前次见面,曾多有叨扰,这回又来麻烦夫人,在下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青雀很自然并肩站在他左侧,笑道:「哪里,上次你来,我身子不好,整日在家病恹恹的,一没尽到地主之谊,二来有眼无珠,怠慢了君上,实在惭愧得紧。」
上次倾城来乌鸦领离间,用的是商人的名义,青雀夫人事后知道,自然明白中了计,不过她并没生气,毕竟天下男人千万,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游说她的人,却只有倾城独一家,故而这位帝国少年权贵的口才和容貌,都在她心中留下了非常之好的印象。
方才一见面,倾城主动承认了上次的事,更使她发现了这位天香君敢作敢当的一面,心中自然不再存有丝毫芥蒂。故而有此一说。
此结一解过,倾城顿时轻松了几分,于是言笑自若,在青雀夫人伴同下进了城郭。
倾城特别留意了苍翼城的地势、防务,果然龙盘虎踞固若金汤,端的是易守难攻,不愧帝国北路第一重镇。
苍翼城背后又是连绵千里的黑森林,与玄武大陆隔林相往,隐下伏兵百万也不成问题,外城与内城之前开垦了一望无际的水、旱良田,戍卫部队闲时轮番屯田,虽没亲见官家仓廪,然多年备战,想必亦有充足储备,即便围城三年两载,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更兼城内百姓十万余户,林中又有忠心耿耿的干达婆土族,兵源补充便利,暂时不会出现太大危机。观此情状,倾城更加坚定了和平收复苍翼城的决心。
一行人到了城门前,却见早有仪仗队等候,白面无须的奥兰多·古利乌斯竟也亲自出迎,着实让倾城受宠若惊。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帝国南北,「孔雀第一权臣」这顶大帽子,早就由公众给他戴上了。
奥兰多遥遥一拱手,笑道:「久仰君上大名,只恨缘悭一面,今儿听说君上莅临,特在此恭候,以求一偿夙愿,不料见面更胜闻名,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倾城连忙还礼,笑道:「总督大人谬赞了,在下才是久仰大人威名了呢……」
青雀不待他说完,急忙摆手叫道:「得啦,别文绉绉讲话啦,多难听呀!你们男人说话就是这么拐弯抹角,既然见了面,大家便是好朋友,好朋友哪有净站着说客气话的道理?大热天的,都快给我回去凉快!」
倾城一笑,连道:「很是很是,夫人教训得是。」
一行人登车的登车,上轿的上轿,不一瞬到了总督府,自然早已备下盛宴,只等着给倾城接风洗尘。
奥兰多不是多话的人,满座宾客全是青雀一人张罗,倾城见她挥洒自如的神气,不由得心中暗赞:又是一个巾帼豪杰,比帝都的燕三姐更胜一筹。
可惜的是,青雀毕竟不是燕三,往日在春风阁,倾城与人应酬往来,吃酒一向有燕三代劳,这次却要亲自上阵,本就有些惴惴,不料那青雀夫人最是个火团样热情的人,一进门二话不说,先端上美酒,要奥兰多跟他对干三盅「宾至如归酒」。
坐下来,莫慌,还有五杯「相见有缘酒」,一入座,宾客来一个,她就备好一杯「不亦乐乎酒」,请那人跟倾城对饮。
倾城胆敢说个不字,她就笑嘻嘻的对奥兰多道:「君上太客气了,怕是嫌咱们不够热情呢。」
奥兰多哈哈大笑,说道:「都像你这样热情,别说君上粉妆玉琢水做的人儿,便是个喝酒当喝奶长大的,也禁不起你这番折腾,夫人哪,你就别无事忙了,快点坐下歇会儿吧!」
青雀啐了他一口,扬着脸笑道:「我就是喜欢热闹,不过,那也分对谁,君上是雅人,又是英雄,我才欢喜招待,换了别个,看我正眼瞧他才怪!雅人和英雄也是男人呀,是男人,那就没有怕喝酒的,人家客人还没说啥,你这个主人倒啰嗦上了。不嫌人家笑话?」
说着笑嘻嘻的在他俩中间站定,左手按着奥兰多肩膀,右手拉着倾城,说道:「你们两个英雄惜英雄,再喝三杯神交酒,然后我就不烦你们啦。」
倾城大叫其苦,心说:这女人哪里来的这套规矩,这个酒那个酒,再喝下去哪有个完?
更何况,这还没有正式开宴,待会不定她又有什么鬼怪主意。这一杯杯喝下去不要紧,我身在敌营,可是把脑袋别在裤带上讨生活,一不小心,那就是杀身之祸,哪受得了这番折腾。
奥兰多见他面有难色,也道:「这酒先缓缓,我与君上现在见了面,交情自然早就有了,还谈什么神交?倒生分。再者说,我酒量本就不行,要是喝醉,难不成待会儿席上我兀自呼呼大睡,留下你个妇道人家跟人谈判?」
青雀听了,也不勉强,便道:「老爷言之有理,但这个酒,却是一定不能少的,这样好了:咱们夫妻一体,你的三杯,我替了,君上就赏我个薄面吧。」
倾城一听,心道:你们夫妻俩这不是联手做我吗?!哪还能答应?忙摆手笑道:「夫人莫急,按理,这个酒我不但该喝,更应该我来敬您才是。可是小弟实在量浅,不比夫人海量,这酒呢,我就敬陪一杯,意到为止,其他两杯,一杯祭天,一杯祀地,都敬了咱们朱雀人的后土皇天,毕竟都是一家人,不管有什么纠纷,都算是咱们帝国的家事,理应关起门来和和气气的解决,不能伤了和气,这也正是小弟今次来到宝地因缘所在。夫人以为如何?」说罢把自家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
入城以来,倾城这是第一次触及谈判话题,虽然很隐讳,奥兰多还是听得面色连变。
青雀凤眼闪过一抹亮丽迷人的艳色,微微一笑,说道:「君上真好口才,就凭这个,青雀也该敬一杯。」说罢也把杯中酒饮尽,微微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祭祀天地,乃是社稷大事,如今天下未定,社稷葳蕤,正该虔诚敬神,怎么区区一杯水酒草率了事?
「待日后天下大同,朱雀洲百姓安居百业昌明,我与我家老爷自当借今日君上口彩,备下三牲、鼎、香、仪仗之属,诚奠天地神明,至于现在,君上言此似乎为时尚早了吧。」说罢,又用袖子遮了脸,先自饮了第二杯,倒转酒杯示意干尽,再次劝道:「君上,请罢。」
奥兰多微微一笑,脸色转霁。
好厉害的女人!倾城暗吃了一惊。不慌不忙的端起第二杯酒,扭头向左手边伺候的丫鬟一笑,问道:「一直劳驾姐姐添茶倒酒,却还未曾请教芳名,实在无礼得很。」
青雀与奥兰多对视了一眼,脸上皆现出狐疑之色。那俏丫鬟儿更是吃了一惊,实在料不到倾城此时此地说出这等不相宜的话来,到底有何用意,不敢自专,便悄悄去看青雀的脸色。
青雀略一沉吟,继而对那丫鬟笑道:「小妮子,君上青睐有加,这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楞着干啥?快说话呀!」
那丫鬟嗯了一声,紧张的小脸儿煞白,也不敢抬眼看倾城,战战兢兢的道:「奴婢贱名秋彤。」
倾城喔了一声,拍着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刚才咱们路上不是见过嘛!」
秋彤低声道:「君上说笑了,奴婢哪敢劳君上记挂。」
这秋彤乃是青雀屋里头最得宠的大丫鬟,平素谁也不敢拿她当下人看待,比起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来也不遑多让。故而颇有些心计胆量,见倾城脾气温和,言谈文雅,似乎不像那贪花好色的人物,因何会找上自己呢?她越发迷惑起来,然而刚开始的惊惧心情却渐渐平服下来,说话也自如多了。
奥兰多又看了青雀一眼,意思是问她「是不是倾城看上秋彤了」,如若真是这样,下一步就该把那俏丫鬟送给倾城才是。青雀却神色不动,微微摇头,要他且勿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倾城看穿他们的心思,暗自冷笑,突然端着那杯酒站起身来,出人意表的对秋彤道:「夫人的好,相见即是缘分,英雄不论出身,朋友不分贵贱,在我眼中,跟姑娘你的交情与跟夫人的交情并无二致,夫人敬我这杯酒,现下小弟转敬秋彤姑娘,还望姑娘不吝折交才是。」
此言一出,秋彤登时傻了眼,那杯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奥兰多脸色大变,青雀也怒形于色,楞了半晌,才强忍着怒气说道:「秋彤,莫要不识抬举,还不快领了君上的情谊!」
秋彤哪里敢喝?颤巍巍捧着酒杯,立在那里垂首抽泣。
奥兰多大为不忍,便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不就是一杯酒吗?又不是毒药,喝下去就完了,夫人不会怪你。」
秋彤这才委委屈屈的喝了半杯,呛得连声咳嗽。
青雀脸色铁青,冷笑道:「君上真是与众不同得很,刚刚说咱们是一家人,理当相亲相敬,这会又把我的酒转敬了丫鬟,敢是瞧不起青雀,拿青雀不当回事?哼,还谈什么自家人?真真可笑至极!」
倾城淡淡的道:「夫人既然知道这主从尊卑的道理,自然也该晓得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夫人以小弟自家人自居,当然也该是我们帝国子民;既然如此,小弟为何又在北伐战场上看到了玄武人呢?
「我敬秋彤这杯酒,拂了夫人的面子,着实大不敬,甘愿俯首请罪,夫人要打要骂,倾城无敢不从,可是,某些人做出那出卖祖国、谄媚敌邦,引玄武狼虎之徒侵略我帝国江山,蹂躏万千无辜百姓的无耻行径,又何曾有过半点羞耻之心?又何曾有过赎罪的念头?
「那酒敬了秋彤,小弟算是不懂礼的,领主与夫人把帝国领土孝敬了玄武人,不知又算什么?领主、夫人拿我当自家人款待,小弟诚然受宠若惊,然领主、夫人不拿帝国百姓当亲人,小弟却不敢苟同,窃以为是非不明、本末倒置莫过于是。」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奥兰多又羞又气,却也无可辩驳,青雀夫人眨眨眼睛,忽的粲然一笑,刹那间恢复了温柔娴静的神情,端起那第二杯酒,向倾城敬了一敬,柔声道:「这一杯可该算我的了吧?」一句话便把方才的尴尬轻轻带过了。
倾城一笑,举杯干尽。
青雀脸色又变,眼眸连闪,一丝诡秘的微笑现出唇角。那笑容由浅及深,恍若起伏的波澜,柔媚有致的自青雀脸上泛起,激荡出圈圈叫人魂不附体的妖魅涟漪,恍若一朵迷人的芍药花,正在眼下柔柔的绽开神秘的花苞,捧出满蕊馨香。
倾城看得一呆,忙收敛心神,默运「明镜阴阳仙功」,稳守灵台,斩断意马心猿,这才稍稍定下心神,冷汗早已湿透了背心,不由得暗叫一声「厉害!」,难怪青雀夫人名满天下,人美还在其次,这手高妙的媚术,才是她魅力的根源所在。
青雀见他眼神稍一恍惚,旋即恢复清明,心中更是大吃了一惊。从学成媚术至今,近二十年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失手,这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倾城。
眼瞅着这一阵又输了,委实放不下脸子,眼波一转,又计上心来,遂叫来另一个最为器重的丫鬟春晓,说道:「君上方才赏了秋彤一杯酒,你与她情同姐妹,又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君上先时不知道你,以致厚此薄彼,这杯酒我替君上敬你,算是替你争口气,快喝了吧。」
春晓大大方方的接下酒杯,先向倾城道谢,这才一饮而尽。
倾城微笑不语,心道,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却见青雀端起最后一杯酒,尚在沉吟,忽听门外有人嚷道:「夫人不喜欢陪这小子喝酒,便赏了我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黑壮的汉子旁若无人的走进厅来,穿一身大黑的皮衣,腰缠宽带,插着两把样式古怪的弯刀,生得好生凶恶──狮鼻阔口、豹眼浓眉,大脑袋刮了个镇亮的光瓢,只剩下中间一撮留得甚长,总归拢到一处,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