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左使大人,您给谁哭穷呢?从女帝十一世到春江金鹏再到如今的陛下,您老人家可是伺候了三位主子啦。」武思勉终于露出了凶残的真面目,蹲下身来轻蔑的拍拍春江鹰扬的脸,狞笑道,「兄弟早就调查清楚了,哪位主子可都没亏待你啊,帝都城里就数你是天字第一号富翁!你还哭穷?哈哈,兄弟我岂不是该去要饭了?」
春江鹰扬现在是欲哭无泪,本以为武思勉是例行勒索,不料竟是早有预谋的行动,一张无形的罗网已经把他牢牢套住,任是三头六臂也挣脱不开了。
武思勉不耐烦了,开出价码,让他准备一百万消灾钱,如果明天早上他再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子儿,武思勉说:「嘿嘿,你就别怪在下秉公执法了。」
「秉公执法?我操你八代祖宗!」武思勉走后,春江鹰扬兀自骂不绝口。
一百万,不多不少一百万,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啊。自己到底有多少家私,武思勉怎会如此清楚?
春江鹰扬也不是笨人,很快就联想到了昨夜无瑕的来访,立时恍然大悟,顿足捶胸,大骂无瑕阴险。越想越气,有心不买武思勉、春江无瑕的帐,可这两位又都是陛下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实在得罪不得。
一时夫人、女儿也都来劝他说,破财消灾必有后福。
春江鹰扬只好忍气吞声了,长叹道:「只要人还在,钱算什么?就当给贼偷去了!」
次日黎明武思勉果然又来了,这回他只带了两个人,都是生面孔。
高瘦、手长脚长的绰号叫「快刀」,是个倭人。
此人来头极大,本是十三年前清华门暗杀剑第一人,与武思勉同门学艺,后来叛出师门,远游扶桑,拜在东海列岛「第一兵法世家」御剑明心流门下,弃剑改学武士刀,不但学成了一身诡异辛辣的刀法,更将早年的剑技融入刀中,青出于蓝,自成一家。
紧跟着快刀进来的,是个面貌阴沉的白衣书生,手指修长苍白,眼神阴湿粘稠,仿佛滑溜溜的爬行动物,被他看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白衣人绰号「亮剑」,来头比「快刀」更大,乃是昆仑「御剑飞天宗」传人,擅使七尺软剑,据说飞剑可以在十里之外取人首级。别看他年轻,论起辈分,跟大瘟皇是师兄弟。
快刀、亮剑,再加上另外两个叫魔掌、毒手的绝顶高手,并称为当世「四大凶徒」,因为一直担任春江水月的私人侍卫,所以没有机会抛头露面,近些年来不为世人所知,其实本领不在武思勉之下。
这一会武思勉也是有意巴结,才带他们来分一杯羹。
「大人真爽快!看来一百万金币对你不过是九牛一毛啊。」打量着满屋子的钱箱,武思勉满意的笑了。
春江鹰扬「哼」了一声,闷声闷气的说:「钱凑齐了,武大人请自便。」
武思勉笑道:「抓钦犯才是正经,大人快带路吧。」
春江鹰扬脸一红,哀求道:「武大人,钦犯就在后院地窖,可否别让老夫丢这个人?」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写信出卖亲侄子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武思勉冷酷的嘲讽道,「好个有贼心没贼胆、敢作不敢当的左使大人!」
春江鹰扬羞窘得无地自容,只得敷衍的讪笑了几声。
这时快刀、亮剑已经从后院回来了,一个阴沉着脸,另一位「嘿嘿」冷笑,不怀好意的瞄着他。
快刀在武思勉耳畔低语了几句,武思勉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春江鹰扬心知不妙,忽见女儿跑来,兴冲冲的对他说:「没事了、没事了!爹爹,我们家里没有钦犯嘛。」
春江鹰扬脸色立时成了白纸,直楞楞的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欲哭无泪。他怎么就没想到小姑娘会跑去通知春江冷呢?现在钦犯跑了,他悔过书也写了,钱也花了,白白落了个两面不是人!
春江鹰扬可怜巴巴的望着武思勉。事到如今,他还指望武思勉这头冷血禽兽手下留情,岂不是太可笑了?
恶狠狠的抹了下鼻子,武思勉凶狠的吐出两个字,「抄家!」
春江鹰扬一家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跪下求饶,快刀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回头吹了声口哨。
一群巡捕破门而入,上前把春江鹰扬一家人捆了起来。
春江鹰扬夫妇心如死灰,已经断了生念,只有小姐春江无忧仍在据理力争,含泪嚷道:「我们家没有钦犯,你们都没证据,凭什么抓人?」她还不知道父亲写了自寻死路的悔过书呢。
亮剑一直色迷迷的盯着她,这时凑在武思勉耳畔淫笑道:「老大,那娘们不错。」
武思勉「哼」了一声,仰起下巴,冲春江鹰扬道:「你闺女?」
春江鹰扬只好叫无忧过来见他。
武思勉阴森森的扫了她几眼,春江无忧噤若寒蝉,只觉得他的眼神仿佛两条毒蛇一般,在身上爬来爬去。
武思勉突然挤出一丝笑容,阴阴地道:「大小姐,春江冷是你表哥对吧?依照帝国律法,跑了表哥,你这当表妹的可要顶罪啊。」
春江无忧天真的问:「你是说只要我代替冷哥哥认罪,就不再抓我爹娘了?」
春江鹰扬哪还听不出他动得是什么心思,身子一阵哆嗦,厉声吼道:「无忧!别信他──」
一语未了,亮剑上前一脚,踢得他口喷鲜血,说不出话来。
夫人惊呼一声,昏死过去。
春江无忧泪流满面,悲切的嚷道:「不准打我爹!我愿意定罪!快放了我爹娘吧。」
武思勉义正词严的说:「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没有你爹亲口许诺,我敢乱来吗?」
春江无忧便去求父亲,「爹啊,你就答应他吧,求求您了,就答应他吧。」
春江鹰扬明知道武思勉扯谎,心口痛得厉害,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爹答应了!你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左使大人啊,兄弟收了你的钱,难道还真会下毒手不成?」武思勉蹲在春江鹰扬身旁语重心长的说,「要怪只能怪令嫒太迷人,嘿嘿,男人嘛,就是受不了这个。
「只要你答应令嫒陪陪兄弟,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钱我也不要了,往后你就是我岳丈,我就是你女婿,陛下那里也全都交给我应付,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春江鹰扬听了,恍若久旱逢甘霖,禁不住心动了。虽说女儿还不到嫁人的时候,武思勉也不是他理想的女婿,可现在哪还顾得了?活命要紧啊。
再者说,还有那失而复返的百万金币──那可是他半辈子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全部家当啊!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武思勉恶狠狠的说:「你可别不知道好歹!就算你不答应,老子要上你闺女你拦得住吗?」说罢转身要走。
「且慢!」春江鹰扬抱住武思勉的脚,缓缓昂起了因极度羞辱而变的通红、骯脏的面孔,呻吟道,「小女……就……全托付给武大人了……」还没说完,他就掩面痛哭起来。
妻子的哭嚎、武思勉的狂笑声,与女儿徒劳的挣扎声,回荡在耳畔,仿佛千万枚钢针刺穿了鼓膜、刺穿了脑袋。
半个时辰后,武思勉心满意足地从房里走出来,冲目光呆滞的春江鹰扬不怀好意的笑道:「你闺女不错啊。」
「武大人……」春江鹰扬还冀望他遵守诺言,哪知武思勉理也不理,冲快刀、亮剑一挥手,「你们不是喜欢一起上吗?都进去吧。」
春江鹰扬顿时傻了,仿佛心头被戳了一刀。他破口大骂,「武思勉你这个狗操的王八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武思勉「嘿嘿」一笑,「兄弟玩你闺女就是给足你面子了!我是不是狗操的不要紧,你闺女反正是叫老子操过啦!」回头对快刀、亮剑道:「我给那小娘们喂了药,她现在骚得紧,你们进去快活吧。」
「武思勉!我跟你拼了!」春江鹰扬吐血悲鸣,挣扎着扑向武思勉。
「咔嚓!」
银光乍现,春江鹰扬的头颅飞出门外,无头尸体紧贴着武思勉的腿,软软的滑倒了。
快刀面无表情,仿佛从未出刀。
当晚,武思勉一行离开时,春江冷没有抓到,春江鹰扬一家人却全变成了尸体,仅仅当了七天枢密使的春江鹰扬没有来得及展示政绩,后人无从知晓他被杀之谜,只好以「最短命的枢密使」的条目记录在辞书上。
事后抄家所得财物,武思勉交公了三成,自己留下七成。
第二天无瑕派人上门来讨,硬是又分去了四成多,最后落在他手中的不到三成。
没过两天,春江鹰扬家的宅子就被重新拾掇干净,成了无瑕的别墅。
武思勉知道后恨得咬牙切齿,暗忖:有朝一日,定要把这毒妇除掉!我若不杀她,她必先害我!
第六章 梳妆
凤凰元年十月九日,铅色的天幕上,有一行黑色的斑点朝着南方徐徐飞翔。街头没有一丝风,安静得像坟墓,皇帝的马车沿着与大雁相反的轨迹平稳驶来,像是飘在河面上。
春江水月掀开天鹅绒窗帘向外望去,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满载布匹的货车、堆满奇异水果的小摊、各式各样的店铺、大大小小的牲口……百无聊赖的待在自己应在的地方,只是缺了人。
缺少了人的朱雀大街就像解下面板的钟表,露出了复杂、机械的内部构造,熟悉的一面被剥落,沉默的大街陌生而恐怖,皇帝不喜欢这种气氛,在这种气氛里,她会忍不住怀疑每个人都在背地里搞阴谋诡计,于是她不高兴了。
嘴角微微上翘,这是皇帝发怒之前的习惯动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恰到好处的响起,黑鸦鸦的脑袋在车舷上下浮动,皇帝释然的笑了。原来街上并非没有人,只是他们都跪在地上不出声,难怪她看不到。
皇帝打了个手势,熟悉她心意的内大臣忙把车窗打开,这样街上的人就可以看到皇帝满意的微笑了。
美丽端庄的皇帝傲慢的冲她的子民挥挥手,人们立刻停止了欢呼,静静等待马车通过,这才卖布的卖布,赶车的赶车,回到自己的角色里去了。
只有皇帝仍然陶醉在方才的乐趣里,微笑着对内大臣说:「朕决定了。」
「陛下不去处决阴阳明镜了?」
「去还是要去的,不过处决太没意思了,朕有个更好的主意。」
「陛下的主意定是精采得很,婢子准是猜不到的,不过,若是不杀阴阳明镜,君上他还会主动来见陛下吗?」
皇帝没有回答,她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来。
倾城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纤弱的大男孩儿,她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假如今天还不能使他屈服,她就只好杀了他。
「我下得了手吗?」皇帝问自己。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内大臣春江无瑕在等候她的答案,那张聪明的脸蛋上透着一股子罕见的傻气。
魔皇春江水月厌恶的闭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是皇帝,所以她高兴了就跟她说话,不高兴就当她不存在。可惜她不能这样对待倾城,全天下只有他不肯听她的话,可她偏偏只在乎他,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想发疯。
连续七天来水月一直在发疯,她理直气壮的杀掉了很多根本没得罪她的人,有人说她残暴、说她滥杀无辜,水月却觉得自己杀人的理由很充分:倾城惹她生气了,她不能杀倾城,只有杀别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三天前她下令火烧学宫,现在她亲临火场遗迹,很高兴的发现在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里,真理塔完好无损的挺立着。
「埋掉它!」
这是皇帝的旨意。
侍卫们呆呆望着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埋掉真理塔?
塔怎么埋?
他们不敢提出这样的疑问,也不敢怀疑耳朵,与耳朵相比,脑袋可重要多了。
一万名劳工很快便被征调到真理塔前,依照皇帝的心意,开始了活埋真理塔的作业。
内大臣在开工之前问是否可以把塔推倒?这样一来劳工们就省事多了。
皇帝认为自己不需要让劳工省事,或者不如这样说,假如不能让劳工们多费些力气,她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她明确的告诉内大臣,「竖着埋!」
应该承认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智慧是无穷的,尽管皇帝提了一个荒唐的要求,劳工们还是完美的把它实现了。
蚯蚓爬上了窗台,真理塔一寸寸消失在黄土里,成了人造山丘的芯。快完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野草迎着雨,萧萧秋雨里打伞的少年走近了。
雨不紧不慢的下着,倾城面无表情的望着被埋葬的真理塔。
原本宽敞的校园如今已经被黄土填平,堆成了一座硕大的圆锥形人造山。
位于山峰正中的真理塔被深深埋进土里,十层石塔只余不到一米的塔尖露在土表,有如风中残烛,那个他曾经多次进出的天窗半掩在黄土中,黑洞洞的,像是无力呻吟的喉咙。
原本该是穹顶的地方,一人负手卓立,身穿龙袍,银发披肩,姿容若仙。
春江水月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可当他把雨伞送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心跳却不争气的加快了。
她冷漠的接过伞,没有看他一眼,他并没有期待她会给自己好脸色,径自开口说:「我们该谈谈了。」
「你终于肯出来了,那老巫婆对你就真的那么重